靖南侯說不打了,那就是真的不打了,鎮(zhèn)南關(guān)這座雄關(guān),可謂是卡得燕人很是難受,但好在燕人現(xiàn)在佔據(jù)著野戰(zhàn)的優(yōu)勢,楚人不敢大規(guī)模北上,所以雙方之間勉強能形成一個均勢。
景仁禮伸手撕下了一隻雞腿,先前酒喝多了,現(xiàn)在想找點東西墊墊,隨即,他瞇著眼,看著鄭凡,道:
“今日能見到鄭兄,實乃出乎我之預(yù)料,只可惜今日酒沒帶夠,沒喝得盡興,等此間戰(zhàn)事結(jié)束,仁禮必親自去雪海關(guān)拜訪鄭兄,我等二人,再好好地喝上一輪?!?
鄭伯爺笑道:“還是自帶酒水麼?”
景仁禮有些意外道:“鄭兄這般摳門的麼?”
“窮啊?!?
“嘿嘿。”景仁禮藉著酒勁拍了拍胸脯,道:“上面的見面禮,仁禮自是不會缺的,而且,鄭兄你本就不會缺這個,說不得過個幾個月,仁禮上門時,還會帶著來自皇室的禮物。
一些公主平日裡的穿戴用具,嗯,宦官宮女,鄭兄你應(yīng)該不會收,所以上頭應(yīng)該也不會送。
仁禮在這裡先插個標(biāo),
回去再宣揚宣揚,
這種簡在帝心的差事,也就落在仁禮頭上了?!?
景仁禮說得很透徹,也很直白。
他的意思就是,等這邊不打仗了,過幾個月,大楚宮內(nèi)必然會派人過來送一些“嫁妝”去雪海關(guān)。
只不過,爲(wèi)了顧及皇室和屈氏的面子,所以不可能大張旗鼓,也不可能會有欽差以及任何的明面文書,完全是悄悄地去,悄悄地回,像是民間走親戚一般,哪裡會專門敲鑼打鼓的?
究其原因,
還是因爲(wèi)他吃定了既然木已成舟,攝政王的妹妹已然跟著燕國的平野伯去了雪海關(guān),一時間,又不可能也做不到發(fā)兵征討,那就將收尾的利益,給做一做吧。
這就是政治家的本能,他們的行爲(wèi)基本不會爲(wèi)個人好惡所左右。
燕皇能爲(wèi)大局,犧牲個兒子都當(dāng)笑話一樣,靖南侯能自滅滿門,他大楚攝政王,怎麼可能太差勁了去?
反正面子已經(jīng)丟了,一時半會兒也打不回來,不如踏踏實實地悶頭趕緊撿一些裡子來。
只不過,事兒是這麼個事兒,但景仁禮就這般說出來,也未免過於灑脫了一些。
而且,
這種“光棍”勁兒,那種我把事兒都講得明明白白以後做也要做得明明白白的方式,
讓鄭伯爺有一種異樣的熟悉感,彷彿似曾相識。
很快,
鄭伯爺就明白過來,
這不就是以前的自己麼。
是的,景仁禮就是以前的自己,將自己坦坦蕩蕩脫了個明明白白,只是爲(wèi)了求一個機會,求一個機遇。
靖南侯站起身,他面前的酒,沒喝多少,伸手,貔貅踏步而來,侯爺翻身上去,緩緩地離開。
他沒喊鄭凡一起走,給他和景仁禮留了大半罈子酒。
在侯爺看來,景仁禮是殺不了鄭凡的,又或者說,如果鄭凡能被景仁禮殺死,那就死了吧。
坐在地上的鄭凡和景仁禮就這樣看著靖南侯逐漸遠去的背影,
景仁禮發(fā)出了一聲感慨,
道:
“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和靖南王一樣,該多好?!?
稍微有點上進心的螞蟻,看見大象從前方過去時,大概都會發(fā)出類似的感慨吧。
鄭伯爺拿起侯爺留下的酒罈,又喝了一口,道:“這話,我之前也在心裡想過?!?
景仁禮接過酒罈,道:“鄭兄何必如此,若是說靖南王是鯤鵬,那鄭兄也是蒼鷹,只有我,還蹲在水稻田裡一邊望著天一邊學(xué)著蛙叫。”
說完,飲了一大口。
“你?”鄭凡搖搖頭,道:“至於麼?”
“景氏是我楚國大貴族不假,但景氏枝繁葉茂,景氏嫡系子弟,世世代代傳承著大楚一半以上的清貴職位,受人敬仰。
鄭兄,
你看看我,
一身戎裝,
這還不夠說明問題麼?”
景氏門第清貴,歷代楚皇后宮內(nèi),必有景氏皇妃,甚至是皇后,在大楚,景氏可謂是文脈禮教的象徵。
身爲(wèi)景氏一員,卻不得不進入軍伍之中,這對於“文化人”而言,簡直就是“有辱斯文”。
不是真的沒有路了,不是根本就得不到家族的支持,景仁禮,也不會走這條道。
“其實,先前有句話,仁禮說得不準(zhǔn)確,仁禮不僅僅是瞧著屈培駱不順眼,就是我景家的那些個兄弟,我也瞧他們不順眼。
歸根究底,還是一個爲(wèi)什麼,憑什麼,呵呵,鄭兄應(yīng)該是懂的?!?
鄭凡點點頭,道:“我懂?!?
“所以,仁禮對鄭兄是神往已久,從一介白衣一路走到軍功封伯,再看看我自己,就算再怎麼不被家族看重,好歹,也是沾了家族的光,吃喝用度沒缺過,私塾武師也沒差過,既然鄭兄能做到,仁禮覺得,自己也能,至少,有這個可能?!?
鄭凡笑了笑,
道:
“一個人的奮鬥不僅僅依靠自身的努力,也要受歷史進程的影響?!?
“大勢麼?”
景仁禮頓了頓,道:
“不知鄭兄覺得,眼下是否是大勢?”
“勢,肯定是有的,但誰知道是哪家的勢?是一舉載你入青雲(yún)呢,還是乾脆一浪將你拍翻。”
“哦,鄭兄覺得是哪種勢?”
鄭凡搖了搖頭。
景仁禮又問道:“看來,鄭兄也不清楚?”
隨即,
景仁禮擦了擦自己胸口的護心鏡,
道:
“是啊,天下大勢,誰又能真正看得清分得清呢?
想那乾國藏夫子,以屠龍之術(shù)親臨燕京城下,但如今燕國,卻依舊是勢壓乾楚。
想那晉國三家,成氣候多年,已成格局,卻在短短兩年時間,兩家灰飛煙滅,一家伏低做小。
勢如潮水,潮見天色,天意難料,難料啊?!?
“你錯了?!?
“哦,敢問鄭兄,仁禮錯在何處?”
鄭凡很是平靜地看著景仁禮,道:
“借勢,只是因爲(wèi)需要借,但並不是爲(wèi)了借勢而借勢;
你需要去借,證明你現(xiàn)在缺;
所以,
借勢的最終目的,是自己以後不用再去借了,而是,
自己成勢?!?
“啊……呼,原來如此?!?
景仁禮起身,對著鄭凡恭恭敬敬地一拜,
道:
“鄭兄所言,振聾發(fā)聵,仁禮,受教。
只可惜,
仁禮是個楚人,否則,還真想在鄭兄麾下與鄭兄一起成勢,想來,應(yīng)是極爲(wèi)有趣的一件事。
他日凌霄閣前坐,再飲美酒天上來;
快哉,快哉?!?
“楚國的公主,都能嫁給我做媳婦兒,你,景仁禮,不過是景氏下面的一個不受家族器重的子孫,說句不好聽的,你今日就算是死在這裡,景氏裡,也不會有多少人在意。
所以,
你爲(wèi)什麼不能來我這裡?”
“因爲(wèi)無用?!本叭识Y很快就給出了答案,“因爲(wèi)我現(xiàn)在,還沒表現(xiàn)出我的價值,所以,哪怕現(xiàn)在跟著您走,進入您的麾下,您也會很快地忘記掉我。
仁禮是個男人,雖冠之以景姓,但聲名不顯,鄭兄收了我,於面子上,也增不得什麼光,兩國交戰(zhàn),雙方各有判者相投,本就是極爲(wèi)尋常之事;
月餘之前薛讓部的叛亂,不正是因其麾下一員將領(lǐng)暗中投了燕麼?
再者,
說句大不敬的話,
公主是公主,她畢竟是個女人,仁禮是個男人。
女人如花,
花不可食,也不經(jīng)食,更食不飽,
但花,它美?。?
攜花於市,可引人豔羨;
藏花於室,可孤芳自賞;
所以,怎奈何,仁禮非花?!?
“呵呵,懂了?!?
“多謝鄭兄?!?
“謝我做什麼?”
“能懂仁禮的心跡。”
鄭伯爺看著他,沒再說什麼,而是緩緩起身,侯爺已經(jīng)走遠了,他得追上去。
他不怕身邊的景仁禮,因爲(wèi)這個人,到底是出身自文華世家,武功尋常;
但回軍營大寨的路,還挺遠,大晚上的,鄭伯爺一個人走夜路,會害怕。
景仁禮則最後喊道:
“鄭兄,下一次,仁禮希望是自己來給鄭兄送我皇的嫁妝?!?
鄭凡揮揮手,道:
“好。”
“鄭兄,再下一次,仁禮,會………”
想了想,景仁禮忽然覺得喊這些口號沒什麼意思,胸有大志,並非是喊出來的,志如美酒,需要沉澱。
景仁禮默默地將酒罈提起,裡面所剩酒水不多,但也能再潤潤喉嚨。
再擡頭,
望著天色,
用力一甩,
“啪!”
酒罈被極爲(wèi)豪邁地摔碎在地上,然而,許是真的喝醉了酒,甩酒罈時有些脫力,酒罈砸中了景仁禮的腳背。
“嘶………痛痛痛!”
……
鄭伯爺還是沒追上侯爺,好在,回營寨的路上沒出什麼意外。
侯爺早就回來了,但鄭凡沒再去打擾他,而是在一名侯爺身邊親衛(wèi)的帶領(lǐng)下,來到自己今晚將歇息的帳篷。
帳篷內(nèi),公主已經(jīng)躺下睡著了。
一路逃亡,身爲(wèi)楚國公主的她,卻一直等到進入燕軍營寨裡,纔算是睡上了一頓安穩(wěn)覺。
鄭伯爺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她似乎感應(yīng)到有人過來了,也似乎分辨出了這種感覺,然後,她側(cè)過身子,伸出手,抱住了鄭伯爺?shù)氖直邸?
鄭伯爺伸手幫她理了理兩鬢的髮絲,將其手緩緩挪開,放回被子裡,自己則起身,走到帳篷外,坐了下來。
從鐵盒裡抽出煙,點燃。
這世上,絕大部分人都是渣的。
至少,鄭伯爺是這般感覺的,因爲(wèi)帳篷內(nèi)明明躺著一個公主,一個跟著自己離開母國的女孩;
而此時,
坐在帳篷外的他,腦子裡想的,卻是阿銘、三兒以及………四娘。
現(xiàn)在,自己安全回來了,就看他們的了。
他們,
應(yīng)該不會出事的。
“哦呵呵,來來來,小凡子回來了,哈哈哈哈,聽說還搶來了楚國的公主。”
這是李富勝的聲音。
大燕朝廷的力量已經(jīng)滲透進了歷天城、曲賀城以及穎都,官僚體系已經(jīng)逐漸覆蓋下去,在這一點上,靖南侯完全讓出了方便。
他沒有想要“佔地爲(wèi)王”,對於朝廷開始逐步施加對晉地地方的掌控,選擇了視而不見。
而地盤,其實是一個藩鎮(zhèn)的根基,這個道理,侯爺應(yīng)該是知道的。
也因此,
作爲(wèi)交換,
除了原本入晉的靖南軍所部,包括後來入晉的李豹部,李富勝部,大皇子?xùn)|征軍所留下的餘部,以及晉地原有晉人兵馬,全都被靖南侯拿來做了整合。
現(xiàn)如今,
在三晉之地,
靖南軍令一出,
晉地兵馬,無論是何編制,都必須遵從。
這也是朝廷和靖南侯之間的默契,一來,晉地新附,人心局面難免出現(xiàn)反覆;再則,晉地之外,雪原野人、楚人等等作爲(wèi)威脅,無論如何,都必須有一個人在那裡坐鎮(zhèn)。
所以,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難去說,李富勝到底是鎮(zhèn)北軍總兵還是靖南軍總兵了。
在李富勝身邊,跟著的是原本的靖南軍總兵任涓。
任涓一來,瞧見鄭凡,又看見了鄭凡身後的帳篷,馬上道:
“公主呢,拉出來讓我們見見,讓我們也開開眼啊,哈哈哈哈?!?
坐在帳篷口的鄭伯爺,
面帶微笑,
就這麼看著他,
看著他,
看著他。
任涓張了張嘴,有些尷尬。
李富勝則打圓場,道:“那是公主麼,那是弟妹,男女授受不親,得懂禮數(shù)?!?
任涓馬上會意,對鄭凡拱手道:“任某唐突了?!?
鄭伯爺站起身,道:“帝姬剛?cè)胙?,人生地不熟,心思最?wèi)敏銳,再者,公主不是弟弟我搶來的,是她跟我入燕的?!?
搶來的女人,是戰(zhàn)利品。
但如果是主動跟著你回來的,這裡面就牽扯到了兩情相悅的問題,若是這般,那任涓先前的話,是真的孟浪了,等於是在抽鄭凡的臉。
畢竟,哪個男人都不會喜歡別人將自己的妻子當(dāng)作商品一樣呼來喝去。
任涓開口道:“鄭老弟,鄭老弟,我錯了,我這裡給你賠不是,我呢,剛在外領(lǐng)兵回營,聽手下人說你回來了,還帶回來一個公主,再加上楚人剛剛撤兵了,腦子一熱,說話的嘴啊,就沒個把門的了,莫怪,莫怪?!?
“任哥言重了?!?
李富勝捶了任涓胸口一記,道:“你啊你,下次說話多過過腦子,咱們可都是戰(zhàn)場上互相交後背的兄弟,不是說做了你兄弟就得和你一起大大咧咧的,既然是兄弟,處的時候就得更講究?!?
這話是說給任涓聽的,同時,也是說給鄭凡聽的,意思就是差不多得了,互相給個臺階下。
李富勝如果不是在犯病的時候,
還真是有當(dāng)長輩的樣子。
“麗箐見過兩位哥哥?!?
這時,公主醒了,也出來了,對著李富勝和任涓行禮。
如果說先前任涓和李富勝對公主的存在還有一些輕視,宛若是看一件值得誇耀的旗幟的話,那麼現(xiàn)在,當(dāng)看見公主本人出來時,兩個久經(jīng)戰(zhàn)陣的宿將,一時間居然也有一些侷促。
因爲(wèi)公主本人的落落大方,在軍寨篝火之側(cè),依舊顯得儀態(tài)端莊;
當(dāng)然,
最重要的是因爲(wèi),
大楚,
沒有滅國。
她,不是亡國公主。
李富勝“呵呵呵”笑了笑,道:“弟妹好?!?
任涓拱手道:“公主殿下好?!?
“兩位哥哥進來坐吧,先前麗箐讓火頭房那邊備了一些吃食,正好去做幾道楚地小食讓兩位哥哥嚐嚐?!?
“喲,弟妹辛苦,那我們,可就等著口服啦?!?
李富勝和任涓隨著鄭凡進了帳篷,先前的那點點不愉快,在說開了後,也就不算事兒了。
鄭凡和李富勝他們說著在楚地的經(jīng)歷,李富勝和任涓則將近倆月來這邊的戰(zhàn)事情況講了講。
期間,公主送來了小食,食物很簡單,談不上多精緻美味,但畢竟是公主親自做的,李富勝和任涓都忍不住多吃了一些,因爲(wèi)做得本就不多,最後乾脆都吃完了。
臨走前,鄭凡還問了郡主的事,得知郡主在鄭凡入楚之後沒多久,就被七叔護送著去穎都了,如果穎都找不到高人,那就只能去燕京找人讓其甦醒了。
最後,鄭伯爺還拜託任涓和李富勝幫自己一個忙,因爲(wèi)自己身邊沒有兵,只有靠他們幫忙去做,李富勝聽了後,哈哈大笑,直接答應(yīng)。
待得任涓和李富勝離開後,
公主很自然地依靠在鄭凡的肩膀上,問道:
“郡主?是那位鎮(zhèn)北侯府的郡主麼?”
“她很有名麼?”鄭凡問道。
“可有名了呢,聽說,她還會帶兵打仗,一直都傳言她驚鴻不讓鬚眉。”
“差不多吧,是個很厲害的女人。”
“她昏迷了?”
“是,出了點意外,昏迷了。”
熊麗箐眼睛微微一轉(zhuǎn),
小聲道:
“相公,是你弄的?”
讓熊麗箐有些意外的是,
鄭凡回答得很乾脆,
只見鄭凡點點頭,
道:
“對?!?
熊麗箐咬了咬嘴脣,沒害怕,反而顯得有些興奮,甚至還主動湊過來輕輕咬了咬鄭凡的耳垂,
道:
“弄了郡主不過癮,就來弄公主了,對麼?”
鄭伯爺深吸一口氣,
道:
“別玩火?!?
熊麗箐一陣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問道;
“夫妻之間不玩火玩什麼?
玩冰坨坨?
之前在逃亡路上,是你說先不要,怕我白天走不動道,引人注意;
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燕國了。
鄭伯爺,
屈氏的嬤嬤可是檢查過的,我身子是乾淨(jìng)的。”
“我知道?!?
“鄭伯爺,你不會想把我乾淨(jìng)地帶出來,再把我乾淨(jìng)地送回去吧?”
聽到這話,鄭伯爺被逗樂了,笑出了聲,
道:
“你想多了?!?
熊麗箐嘟著嘴,道:“等風(fēng)姐姐回來,我可能就輪不上趟了。”
“她,不一定能回來?!编嵎舱f道。
沒能收到四娘和阿銘他們的確切訊息,鄭伯爺?shù)男?,就一刻都放不下來?
“她一定會回來的,沒她在,以後的日子得多無聊啊?!?
“喲,還惺惺相惜了?”
“現(xiàn)在想想,當(dāng)初風(fēng)姐姐進那家鋪子包廂裡來抓我時,還真挺瀟灑的,後來和她在範(fàn)府待了幾天,感覺這個女人,真的很不一般,有時候甚至覺得,以後如果你在外面忙,我在府裡有她陪著一起,也一定不會寂寞,她身上,有好多好多故事?!?
鄭伯爺伸手指了指自己,
問道:
“所以,你到底是看上了我,還是看上了她?”
……
任涓和李富勝並排往外走著,李富勝開口道:“老任啊,我知道,鄭凡以前做過你下屬?!?
“是啊,怎麼了?”
“當(dāng)一個人出人頭地之後,他往往會做一件事,你知道是什麼麼?”
“什麼?”
“整死原來的上司?!?
“………”任涓。
“你也應(yīng)該瞧出來了,侯爺對他很看重。”
“他就算是想接班,也得看我們幾個答不答應(yīng)?!?
“嘖,說得像是侯爺要做什麼決定,還需要徵求你任涓的意見一樣,你不答應(yīng)是吧,好辦啊?!?
任涓一時語塞。
“想開點,以前的下屬忽然冒出來和自己平起平坐了,是人,都會覺得有些不舒服。”
“我沒有,我任涓再混賬,還不至於到嫉妒賢能的地步,尤其是這裡還是軍中,他鄭凡的官位和爵位都是靠戰(zhàn)場上一刀一槍拼出來的,我服,我也認(rèn)?!?
“那就要擺好自己的姿態(tài)。”
“我知道了?!?
兩個人又走了一段路,任涓開口道:“不過,公主到底是公主,給人的感覺,真的是不一樣。”
“當(dāng)初破晉國皇城時,你沒見過公主?”
“那種已經(jīng)不算公主了,不一樣,一來虞氏頹廢已久,早就只剩下一個空架子,連徒有其表都不算;
二來那位晉皇也年輕,似乎還不怎麼喜歡女色,身邊連妃子都很少。
以後要是有機會,戰(zhàn)爭之上,破他國都城,咱也搶一個公主回來?!?
李富勝臉上露出了笑意,
道:
“是啊,可以啊,你搶啊,沒人攔著你去送死。”
“此話怎講?”
李富勝盯著任涓,
一字一字道:
“破國之前搶公主,是大功;破國之後搶公主,是死罪。”
任涓聞言,長舒一口氣,這話,說得很對。
李富勝則拍了拍腦袋,道:“對了,差點忘記正事了,我得趕緊點三百嗓門大的將士去鎮(zhèn)南關(guān)下走一趟。
對了,那個小凡子說的形狀,是怎麼來著?”
李富勝用左手畫了一個圈。
任涓道:“哦,應(yīng)該是這樣?!?
任涓雙手合起,
道:
“是這個,算了,就從我部裡安排人去吧?!?
“行,就你去。”
……
景仁禮回到鎮(zhèn)南關(guān)時,徑直去見了年堯大將軍。
年大將軍正坐在府邸門檻上吃著面,“滋遛滋遛”地吃得很香。
其實,
年大將軍以前並不喜歡坐門檻上的,至少,當(dāng)初是沒這個習(xí)慣的。
只不過後來,不知道從哪裡聽說靖南侯喜歡坐門檻上,年大將軍就學(xué)了。
現(xiàn)在,
年大將軍吃飯時坐凳子都覺得不爽利,只有坐門檻上,才能吃得香。
“見過大將軍?!?
景仁禮對年大將軍行禮。
“坐?!?
年大將軍拍了拍身邊的門檻。
景仁禮小心翼翼地在一旁坐下。
年大將軍喝了一口麪湯,
道:
“據(jù)說,當(dāng)年燕國的那位南侯,也曾這樣招呼過一個人坐在他旁邊,就像是你我現(xiàn)在這般,那個人,就是燕國的平野伯?!?
“大將軍,卑職見到平野伯了?!?
“哦?”
年大將軍扭過頭,看著景仁禮,道:
“看見那位南侯了,也看見平野伯了?”
“是,都看見了,他們在一起呢?!鳖D了頓,景仁禮補充道:“他們的關(guān)係,確實很好?!?
“這是自然。”
年大將軍繼續(xù)吃麪。
景仁禮則默默地幫他剝蒜。
“呼……”
年大將軍放下了麪碗,拿起一瓣蒜咬了一口,道:
“沒看見燕人主力吧?”
“只有那位燕人南侯和平野伯兩個人。”
“呵,果然?!?
“大將軍早就猜到了?”
年堯點點頭,道:“猜到了,但不敢賭啊,再者,這仗,我也打累了,倒不如順勢收兵。”
年大將軍倒是絲毫沒有“中計”的羞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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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這倆月,其實本將軍早就有些覺得不對勁了,總覺得看不懂這燕人南侯到底在做什麼打算,攻城不像是攻城,繞城直入似乎也沒這個打算,就像是調(diào)動手下兵力和咱們演操一樣。
後來,
得知後頭那位燕人平野伯在屈氏大婚那天搶了公主,
本將軍纔有些懂了?!?
說著,
年大將軍將這口蒜全丟入嘴裡,噴著味道對景仁禮道:
“本將軍覺得,咱們鎮(zhèn)南關(guān)下,這倆月以來十多萬燕人騎兵的調(diào)動,其實就是爲(wèi)了配合那位平野伯在我大楚境內(nèi)搶公主!”
景仁禮愣了一下,腦海中忽然浮現(xiàn)出那位燕人南侯說的那句話:
既然他回來了,那就不打了。
似乎,
真的是這樣。
但這真的是太讓人難以置信了,怎麼會有這種事。
軍國大事,竟然被調(diào)動起來只爲(wèi)了配合搶親?
“行了行了,你這次也辛苦,你小子,倒算是有種,可以,有我當(dāng)年的風(fēng)範(fàn),記住,要想出頭,就得敢做別人不敢做的事兒。
你今晚冒死去見那位燕人南侯的事,哦,還見到了平野伯的事,我會寫在摺子裡,送呈陛下的。”
景仁禮當(dāng)即有一種自己被完全看穿的感覺,馬上跪伏下來行禮:
“多謝大將軍提攜之恩!”
“這算什麼,機會,本就是你自己爭取來的,你小子,和我不同,我呢,你也知道,家奴出身,雖說是陛下的家奴,但終究是個上不得檯面的東西。
能坐上這個位置,陛下也承受了不少壓力。
你不同,
別看你現(xiàn)在不被家族重用,但等到你慢慢爬起來後,你會發(fā)現(xiàn),當(dāng)初那些視你如草芥的家族親戚,以後,會拿你當(dāng)家族核心去看待,會衆(zhòng)星捧月地對你,家族資源也會順勢給你。
到那時候,
這麼說吧,
以後本將軍要是落難了,指不定還得靠著你來拉我一把呢?!?
“將軍,卑職不敢?!?
“不敢個屁,你小子,出身比老子好,就這一條,老子拍馬也趕不上!
老子是家奴,老子的兒子,也是家奴,就算老子封爵入品了,但三代之內(nèi),依舊是被打上了家奴的影子。
你小子,可以的,老子看好你。
對了,平野伯既然已經(jīng)回來了,那咱們那位四公主?”
“應(yīng)該是安然無恙?!?
“那就好,那就好啊,咱們陛下,還是重感情的。”
“據(jù)說,四公主在大婚那日,曾主動說是她選擇了平野伯,是她想要和平野伯一起走的?”
“呵呵,確實如此,女大不中留啊,這次,屈氏的臉?biāo)闶莵G光了,但怎麼說呢,對咱們而言,可能不算壞事。
試想啊,
以後那位平野伯就是咱陛下的妹夫了,也算是自家人了。
燕人要南下的話,就先去打乾國吧,咱們這裡,能相安無事就最好相安無事,老子以前還一直覺得是當(dāng)世名將種子呢,結(jié)果這倆月和那位南侯對弈,直娘賊,一個踏實覺都沒睡過??!”
和靖南侯做對手,尤其是兩軍陣前,這種精神壓力,實在是太大了,容不得你有絲毫的鬆懈。
事實上,靖南侯說是起兵配合一下鄭凡,但如果可以的話,他也不會放棄破關(guān)而入的機會。
然而,正是年堯的謹(jǐn)慎加上燕軍現(xiàn)在條件不成熟,所以靖南侯並未尋覓到真正的機會。
“大將軍,卑職怎麼覺得,如果做了自家人的話,反而會自家人打自家人更狠呢?畢竟,只有這樣才能證明自己的優(yōu)秀和出類拔萃?!?
“嘶………”年堯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道:“還真有那麼一些道理?!?
想了想,
年堯道:
“反正老子是不想繼續(xù)留在鎮(zhèn)南關(guān)跟那位南侯對弈了,再說了,我一家奴出身的人,一直坐在鎮(zhèn)南關(guān)這個位置上,難保那些大貴族們不滿意。
等隨後,老子就向咱們陛下遞摺子,就說這裡看樣子應(yīng)該不會有大戰(zhàn)了,我還是去楚南打山越去來得自在。
這鎮(zhèn)南關(guān),
嘿嘿,
屈氏新編練的青鸞軍正好可以拉過來遛遛,讓屈氏的人來守這鎮(zhèn)南關(guān),反正他們是真正的一家人。”
“大將軍英明?!?
“怎麼樣,這法子好吧?想想都覺得有意思。不過,不對啊,按照路程來算,如果那位平野伯帶著公主是走齊山或者蒙山的話,他們不應(yīng)該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在城外軍寨裡?。砍撬麄兪怯蔑w的。
所以,他們應(yīng)該沒走蒙山或者齊山那條線,應(yīng)該是從咱們鎮(zhèn)南關(guān)西側(cè)的山脈裡穿過去的。
屈氏那幫人還真是一幫飯桶,現(xiàn)在估摸著還在對蒙山和齊山搜山檢海呢?!?
年堯因爲(wèi)出身原因,對楚地貴族,本身就帶著一種天然的排斥,他也想和人家一起玩,但哪怕他坐上了大將軍的位置,人家也依舊鄙夷他的出身。
景仁禮也是一樣,雖然出自貴族,卻對那些真正的貴族子弟沒半點好感。
倆人在此時,居然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就在這時,
有傳信兵來稟說鎮(zhèn)南關(guān)外圍出現(xiàn)燕軍騎兵蹤跡。
“直娘賊,不是說雙方撤兵不打了麼,怎麼還來?”
…
鎮(zhèn)南關(guān)外圍,三百多燕軍騎士手持火把,他們沒有企圖靠近城牆和下方的楚軍營寨,而是隔著不會被箭矢射中的安全距離。
三百多騎士一邊揮舞著火把一邊散開,
列出了一個隊列“”
齊聲高呼道:
“屈郎妙計安天下,賠了夫人又折兵!!!”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