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
茉莉花,在南城老師和禾米來到這所學校第三個年頭的時候,潔白開放。
禾米所在的班級是高三(一)班,南城所帶的班級是四班。每次上課的時候,南城老師必經一班門口。
每次,南城老師都目不斜視,直直走過。他不知道,一班的窗內,有多少雙眼睛在看著他,希望他可以向裡面看一眼,哪怕只是一瞬。然而,南城不會。南城有著很脆弱的自尊,但是,他必須維持這一點。
禾米有自己的辦法和南城老師接觸,她動用四班同學的關係,對南城老師的課程表摸得清清楚楚。許多次,禾米故意地在南城要經過的時候,裝作在門口整理班級笤帚或者抹布,和南城對視一下,微笑一下。南城很感激,禾米很快樂,覺得這樣也算是對受著委屈的南城老師有一絲安慰。
新的班主任顯然沒有南城認真,年齡老些,經驗多些,但是這些在一個懶字面前就統(tǒng)統(tǒng)沒有什麼效果了,班裡的許多同學開始懷念起南城來。
於是就有了一些同學,在偵得南城要經過一班的門口時,特意地在門口敲敲黑板擦上的粉筆塵,或者晾涼擦講桌的抹布,或者裝作剛纔廁所出來匆匆跑到班級門口,就是想互相對視一下,問候一句。這羣同學中,禾米無疑次數最多。
漸漸地,南城從前的苦澀歸於平淡,陽光靜好,南城也能和大家沒事人一樣地相處了。
可是,禾米意外地病了。
每日只是頭暈,好多次去醫(yī)院,醫(yī)生說不出所以然。
那段時間,禾米經常在醫(yī)院點滴,南城終於在經過思想鬥爭之後,去醫(yī)院陪禾米,爲了她曾經的遭遇,爲了她爲自己留下的淚,他們聊得很開心。點滴吊到很晚,值班護士已經呵欠連連了,他們卻是興致盎然,禾米甚至覺得她的病沒事了。夜很安靜,他們壓低話語的聲音,但壓不住內心似乎久別重逢似的歡悅。
那一週,南城每至課餘,總抽出時間去陪禾米。當然,誰也不告訴,禾米默契地辭謝了甚至是最好朋友的善意相伴。她知道,南城老師會來的,如果有同學在,那會多尷尬。南城,禾米心裡默唸,沒有在後面加老師兩個字。
爲了感謝南城這段日子的陪伴,泡泡從緊張的生活費裡擠出二十元,給南城買了一盆水仙。澄澈的水中,水仙無暇。
南城想起了華茲華斯的《詠水仙》:
“多少次我鬱郁獨臥, 感到百無聊賴心靈空漠; 這景象便在腦海中閃現, 多少次安慰過我的寂寞; 我的心又隨水仙跳起舞來, 我的心又重新充滿了歡樂。”
看著水仙,就想起禾米的樣子,睹物思人,也是一種生活的意境。
不久,聽同學講,禾米晚上,病得受不了,幾個同學送她回家去了。
南城急得趕緊打電話,接通後批評禾米:“爲什麼不和我說聲?”禾米無聲。
“在家去哪裡看病?”南城的聲音柔和下來。
“鎮(zhèn)上醫(yī)院。”
第二天,南城放學後就出現在禾米麪前。禾米吊著點滴,翻著一本散文集。
南城看著點滴滴完,又陪著禾米聊了好長時間的天。
“以後再不許不告訴我了。”
禾米使勁地點頭。
回來的時候,收到禾米的信息:“醫(yī)生建議到大些的醫(yī)院確診一下才好。”可是,禾米說過,他的父親絕不會的。
南城覺得,這是個問題。他明白禾米的處境,更爲之滿懷憫惜。
坐在辦公桌前,南城陷入了沉思。那盆水仙悄然獨放。
週六,天還濛濛,禾米已經坐在了南城的副駕駛座位上。
“去了市裡的醫(yī)院,應該可以確診了。”
“也許吧。”泡泡似乎在自言自語。
“確診之後,治療方向明確,很快就好了。”
“嗯。”
“身體好了,纔可以全力以赴。”
“所以,我必須努力和疾病作鬥爭。”
醫(yī)院裡長長地等待似乎很快就過去了,其間他們回憶了許多從前的時光,談論了許多這個新班主任的糗事。
化驗單需要等兩個半小時,他們在醫(yī)院邊的河堤上信步。
“南老師,你讀過《***的葬禮》嗎?”
“讀過啊。”
“你覺得我會是韓新月嗎?”
“怎麼會?”
南城知道,泡泡想說的是韓新月的結局。
“南老師,你覺得楚雁潮怎麼樣?”
呵呵,該怎麼回答呢?南城實在有點難堪,贊成嗎,還是否定?楚雁潮的才品都是毋庸置疑的,可是在這個時候這種場合,南城實在無法肯定楚雁潮。
河堤上的路啊,一時竟顯得如此漫長。
很長時間,他們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行走。
“歇歇吧,歇歇再走。”南城打破了沉默。
他們在岸邊的鵝卵石上坐下來,河水無聲逝去,透明如禾米的眼睛。南城一時不敢直視。這個小女孩,似乎並非自己想象的那樣脆弱,相反,她顯得那麼堅定和成熟。如果是陌生人,南城能想到她是個高三學生嗎?南城閃過來一絲慌亂,趕緊以回醫(yī)院掩飾過去了。
醫(yī)生說,頸椎有輕微增生,大概平時學習姿勢不正的緣故吧,沒有什麼大礙,開點藥,以後注意就可以了。
回來的路上,沉默突然滋生出來,南城和禾米都在想著各自的心事。
日子一如既往,南城偶爾也約禾米出去走走。南城給自己的原則是偶爾,愈少愈好,畢竟禾米最重要的要迎接高考。
禾米倒是經常約南城,她不再是從前那個對南城充滿防範的小女孩了,過了高考,她就是十七八歲的大姑娘了。她暗笑,南城老師還把她當小孩子呢。
那天,山頂,夕陽正濃。
因爲是週末,南城覺得放鬆一下也好,在禾米的相約下來到這裡。山上的風光讓他們流連忘返,“枯藤老樹昏鴉”,有一種蒼涼的美。山腳的幾點墳塋給這個黃昏做了點綴。
氣氛有點淒涼,正如兩顆在情感旅途上跋涉了太久的心。
手牽在了一起,相依,黃昏無語。漫漫人生旅途中,斯景斯情斯時都值得珍惜。
讓世間的世俗都統(tǒng)統(tǒng)忘卻吧,愛情無論怎樣都應該是美好的。它可以平凡的人變得崇高。
南城捏捏禾米的手:“我們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