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
紅顏枯骨,轉瞬成空。富麗堂皇的表象下,慾望的氣味攪和著屍骨血腥,腐爛流膿。
曄王府。
風簫接到消息,進門道:“主上,朝廷派歐公公來傳旨,說:陛下下旨,賜驤親王上二字尊號,晉封爲‘德毅親王’。今天午時,在乾擎殿舉行晉封大典。所有皇族宗親,均必須參加。”
呂郢墨聞畢,不作迴應,只放下茶杯在案上,輕聲說了一句:“知道了。”
午時。
乾擎殿。
這裡是皇宮中冊封屬用的大殿,能夠在這裡被加封,屬於世間上最大的榮寵。呂郢墨封郡王時,只是堪堪在用來議事的朝陽殿宣讀了一下聖旨,未曾試過在這裡被加封。而在當年,驤王呂郢真對戰匈奴殲敵十萬的時候,就已經在這裡冊封爲親王了。
金殿內,金碧輝煌,氣勢磅礴,象徵著天上天下最大的榮譽。龍椅放在殿的正中間。今皇呂光,正坐在龍椅上面。他的年紀已經五十歲了,身穿黃黑交間的龍袍,頭冠有長流蘇的旒冕,頭髮半白,流著鬍鬚,極有一代帝王的雄姿英發。是一個多疑,戀權,而不失公平中立的人。行事公允,對待諸子持平,不帶個人感情色彩。
前面,站著的是所有奉旨前來參加晉封大典的皇族宗親,其中當然包括了當今所有的皇裔。
站在東邊的是皇太子呂郢篆,當今的東宮太子,皇帝親自冊封的皇位的繼承人。他身穿赤紅正裝之袍褂,頗有仁義賢德的味道。太子是嫡長子,從小就被視爲皇儲來培養,四書五經無一不通,六藝無一不精,受到太子太傅王匡的悉心教導,甚得這一位大儒的真傳。別人都說,太子爺溫文儒雅,將來一定是儒家仁君的典範。
所以,支持太子的人,大部分都是尚文之人,認爲以聖賢之道才能治理天下。而支持驤王的人,大部分都是尚武之人,認爲用武功以駕馭天下,方爲上策。
這一文一武,一個太子,一個王爺,在朝野間針鋒相對,雙方勢力均如日中天。
站在另一旁,西邊的是四皇子呂郢綸。呂郢綸尚未及冠,沒有封號,只能以四皇子稱之。他住在宮中,連外面的世界都還沒有見識過。對驤王被加封這一件事,也沒有什麼概念,站在這裡,只是因爲被父皇命令了,纔來站一下的。他只覺得排場很大,事情很悶,伸出手來捂住嘴巴,打了一個懶懶的呵欠。
呂郢墨來了,他站在四皇子身邊。如今,他只不過是區區一個郡王,是沒有資格和太子一起站在東邊的。他在衆人眼中,只不過是比四皇子強上那麼一點點兒而已。
“驤王到——”
衆人一起往回望。
呂郢真站在大門外面,極熱熾的陽光在他的背後輝映,一時之間,晃了衆人的眼睛。這個驍勇的王爺,此刻,就如同午時的太陽般,熱熾地燃燒。
他的身後,跟著他的副手,天策軍的副將——殷澤。殷澤是一個英壯的青年,不可一世,身穿上戰場的盔甲,亦是威風凜凜。殷澤是天策軍的第二把手人物,是呂郢真最重視、最信任的戰友,兩人相識多年,出生入死,情同兄弟。
呂郢真正色道:“我進去了!”
“是!”殷澤說。
殷澤停留在殿外。
呂郢真則邁進乾擎殿,在金椅前面跪拜行禮,“兒臣叩見父皇!”
“平身!”呂光道。
呂郢真從地上站起來。
呂光龍顏大悅,“真兒,非太子的皇子,爵位分爲親王、郡王二級,最高爵位在親王。帝后纔可以上尊號,皇子是不允許的。當年,在匈奴一役之後,你已是親王加身,本已封無可封。但朕見你,經營天策軍甚善,節制諸藩鎮有道,見你此番回京,想要再提一提你的位份!所以,朕決定破例賜尊號予你,破格將你晉封爲‘德毅親王’!”
歐幸式,大太監,在前方手捧聖旨,宣讀聖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驤王經營天策軍甚善節制諸藩鎮有道特賜尊號德毅二字晉封爲德毅親王欽此。”
呂郢真跪在地上,行空首大禮,向呂光叩首,“兒臣謝父皇恩典!”
“哈哈哈哈哈!”呂光捻著鬍鬚大笑,“平身!”
呂郢真從地上站起來。
呂郢篆望著他,作了一揖。冷冷地瞟了他一眼,語氣不是很友善,卻也不失禮貌,“本太子在此,恭喜皇弟了。皇弟戰功赫赫,受此恩寵,實乃實至名歸。”
呂郢真一臉驕傲,毫無謙虛之態,“那是。大涼重武輕文,太子是文人,本王是武人,當然是本王對大涼更有功。哪兒像你這一種文人呢?白面書生,無病呻吟無一用!”
該謙遜的時候不謙遜,自視甚高,驕縱跋扈。這一切,冷眼旁觀的呂光都看在眼裡。呂光不對呂郢真加以提點,反而是靜靜地看著呂郢真的反應。
冷場。
見氣氛不妙,呂郢墨馬上出來打圓場,言笑晏晏,“愚弟恭喜德毅親王了。愚弟希望,以後向您多多學習。”
呂光說:“是啊,墨兒,你是應該向你兄長多點兒學習纔是。”
“兒臣知道。”呂郢墨向父親行禮。
呂郢真一臉嫌棄地看著呂郢墨,說:“你向我多學學,這是應該的。”
呂郢綸聽到這裡,已經快聽不下去了。他懶洋洋地打了一個呵欠,問:“禮已經行完了吧?……可以走了嗎?”
一時之間,全場寂靜。
“綸兒,你累了。”呂光哈哈大笑,聲音雄朗,“好,你們可以走了。確實已經封賞完畢。退朝!”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連枝宮。
麗貴妃坐在中堂,穿著深藍色的裘衣,外套一件青色的外袍,雍容華貴。她早年地位甚低,現在地位高了,卻依然不得聖寵。一生的際遇,導致她心理扭曲,喜惡分明,隨波逐流,然而,一旦環境的條件許可,想做什麼就會不管一切去做。總結而言,是一個很情緒化的人。
呂郢真歡快地匆匆走進殿內,隨意行了一禮,“母妃!兒子受完封了!”
“瞧你,高興成這個樣子,”麗貴妃笑著招手,叫他上前來,親切地摟住他的肩膀,“母妃也替你高興。”
呂郢真開懷大笑,“這一次,兒子重重地殺了一次太子的威風,適才在那金殿之上,連太子都被我懟得沒話兒說了呢!連父皇都沒有說我半句!母妃,您說,這是多麼露臉的一件事啊!”
麗貴妃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呀。做事總是這麼不分輕重的,敢不把太子放在眼裡?”
呂郢真一臉不屑鄙夷的神色,霸氣地說:“嘖,太子?他算什麼?我爲什麼要把他放在眼裡?我手中有真槍實馬,有天策軍的兵符。他除了太子的地位,還有什麼?連半個士卒都沒有!這世界,誰有軍隊,誰說了算。今天的太子,要讓我三分。來日的太子,連東宮之位都要被我拿下!說一句大逆不道的話,哪怕父皇到死不易儲,他日父皇萬年之後,太子成爲皇帝,我也不怕用武力奪下他的皇位!”
麗貴妃輕笑,“好了,好了。母妃知道你胸懷大志,有野心。你只要記得,不要太冒進就好了。不管怎樣,亦萬不能失去君心。陛下畢生最愛的女人,是與我一母所出的親姐姐孝儷皇后。姐姐死後,陛下就再也沒有寵愛過別的女人。”
“從前,皇后很得寵,姐姐死後,就連皇后也不得寵了。我在後宮也同樣地不得寵。活人始終鬥不過死人。姐姐是陛下的初戀,姐姐死在了她最美麗的時候,而不是她年老色衰的時候。陛下忘不了姐姐,自然也對皇后厭倦了,覺得她處處都比不上姐姐那麼好。”
“呂家與王家、向家,都是聯姻的關係。只因皇后是江南將軍王英的侄女,我們向家跟姚弋仲的姚家是世交。我倆分別代表了江南將軍、華北將軍的勢力,卻又不是直系的親屬,沒有太親的血緣關係。陛下放心,才令我們繁衍後代,分庭抗禮,維護雙方勢力的平衡罷了。關西將軍慕容驕一向不怎麼聽朝廷的話,是離心力最大的藩鎮,陛下也只好利用江南、華北二鎮,來鞏固自己的統治了。陛下日常只會寵幸年少的妃嬪,也沒有什麼很愛的女人。應該不會有人對你產生什麼威脅的。”
“母妃,”呂郢真突然嚴肅起來,“您會支持我奪位的,對嗎?”
“對。”麗貴妃不假思索就回答了。
呂郢真看著他的母妃,“那,如果呂郢墨也參加奪位了,您會支持誰?”
“你。”麗貴妃也是不假思索就回答了。
“母妃!”呂郢真對麗貴妃行了一個空首的禮,“兒子謝母妃恩典!”
麗貴妃伸手招他起來,嗓音慈藹,“傻孩子。有什麼好謝不謝的?你是我的大兒子,墨兒只是小兒子。天經地義。孔融尚且會讓梨,弟弟就應該讓著哥哥,長幼之序,孝悌之道,本是人倫。弟弟怎麼可以跟哥哥爭東西呢?只是,太子他不是我生的,我就不管了罷了。你們倆都是我生的,我又怎麼能不管呢?”
麗貴妃這句話說得好聽,其實,她只是不敢把自己的真心話說出來。
她在心裡承認,她從來都偏心呂郢真,喜歡呂郢真多過呂郢墨很多很多的。她不難理解大兒子厭恨小兒子,因爲這一種厭恨本身就是她潛移默化造成的。因爲她自身也厭恨小兒子。她生呂郢墨的時候,遇到了難產,痛了三天三夜才生下了這一個兒子。兒子生出來的時候很醜,比大的那一個醜多了。雖然,長大之後,變得很俊秀,但她就是莫名地討厭這一個小兒子。
不是因爲容貌,而是因爲,她的大兒子直率爽朗,口直心快,她能夠摸得出大兒子的心思。而她的小兒子太過於聰明,太會隱藏自己的心緒。別人說,知子莫若母,生兒子怎麼會不知道兒子的心幹?可這一句話並不適用在她的身上。她根本不知道這一個兒子心裡面在想什麼。她一向都覺得這一個兒子很可怕,很恐怖。
事實上,她已經做到了這一句話的涵義。
當全世界都被呂郢墨騙倒,以爲他真的像外表看上去那樣純良可親的時候,她身爲他的生母,早就已經看穿了他的真實的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