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夢生的手機一直在響,自打她開機,一個接一個的電話就沒停過,林夢生倚在牆邊看著手機上的來電顯示,又是餘爭歡,林夢生想,這個人真煩吶,一遍一遍的打過來,真是鍥而不捨,想著想著,林夢生就哭了,她想起來,十七年前,也是這樣,她把自己藏了起來,餘爭歡找不到她,於是就一遍一遍的給她打電話,可她一個都沒有接,後來餘爭歡就每天給她發信息,給她講他每一天都幹了些什麼,直到他考上了大學,林夢生回了他一條,“別再找我了,我恨你。”
那之後餘爭歡在沒有發來信息,聽人說他們家搬走了,餘爭歡的父親工作調動,去了另一個更大的城市。
林夢生那時候每天都躲在家裡,透過自己臥室的陽臺看天,然後就想,餘爭歡現在怎麼樣了,在大學裡有沒有認識新的朋友,肯定會的,餘爭歡那麼溫柔,有一兩年的時間,林夢生都是那麼度過的。
後來有一天晚上,林夢生躺在牀上發呆,她突然聽到隔壁父母的說話聲。
她那個要強的媽媽說“裁就裁吧,咱們老了,不比年輕人,咱們倆厚著臉皮賴在公司兩年了,人也算是給足了我們老人面子。”
林爸爸嘆了口氣“我明白這個理,但是畢竟幹了一輩子,突然叫我下崗,我還真不知道幹什麼。”
媽媽說“看看吧,實在不行我們出去打工,這些年攢的錢也可以開個小店,怎麼樣都能過。”
林爸爸沒說話了,一聲接一聲的嘆氣,間或夾雜著一些咳嗽聲,後來的內容,林夢生沒太聽清,但是大抵不過是即將步入老年的人在互相訴說著身上的病痛,然後相互慰藉,在隱隱的疼痛中睡去,明天一早,還要想個法子,騙過什麼也不知道的孩子。
林夢生躺著,睜著眼睛一直到天亮。
第二天她決定離開這裡,去哪裡呢,林夢生還沒有具體的計劃,時恪跟她說,葉蕁那個養父在南方有親戚,林夢生便決定往南走,邊走邊打打工,賺點錢,能養活自己就可以,她沒想過找不找得到,只是人的痛苦總要有寄託,不然是活不下去的。
只不過她沒想到的是,時恪和羅音音要跟著她一起,時恪當時說“反正我父母不在國內,我就自己,去哪不是去。”
羅音音更不用多說,她是孤兒,早早從中專畢業,生命裡最重要的人無非是眼前這兩個朋友。
於是三個人悄無聲息的離開了,林夢生走之前和父母說的是外出打工,有時恪和羅音音陪著,二老便放了心。
這一走就是很多年,林夢生時常往家裡寄錢,她賺的不多,但是花的也不多,日常的開銷大多都是時恪報銷,林夢生每每想要還他些什麼,他就會很生氣。後來林夢生便沒再嘗試過,只是在生活中,她擔起了更多的家務,工作上也是多擔一份,時恪知道林夢生的意思,便也從來不會拒絕。
再次回到家的時候,是林媽媽生病住院那年,以前每次和家裡聯繫,林爸爸都說家裡挺好的,叫她放心,直到林媽媽病重,實在瞞不住了,才叫她回來。
林夢生的父母相繼去世,那段時間她整日閉門不出,彷彿又回到了十幾年前,那種感覺如果非要形容,大概就像是整個人變成了一個空殼,無悲無喜,無痛無覺。
某一天林夢生從發呆中回過神來,然後驚覺她已經坐在同一個地方一動不動兩天了,胃裡正放肆的叫囂著主人對它的折磨,喉嚨也因爲長時間的缺水而火辣辣的疼痛。
林夢生感受著這些疼痛,它們讓自己還活著這件事變得清晰起來。
她爬起來,有一瞬間的頭暈目眩,廢了好大的勁才緩過來,林夢生想去煮點粥,以前媽媽最常煮的紅豆粥。
折騰了很久,林夢生才煮完,但是隻喝了一口,林夢生就放下了,味道和記憶裡的差很多,突然間眼前變得一片模糊,體內爲數不多的水分掙扎著化作淚水噴涌而出,林夢生反應遲鈍的擡起手,摸到一片溼潤,然後她自嘲地笑了笑,放任自己倒在地上,失去意識。
再次醒來,林夢生是在醫院裡,羅音音和時恪站在她眼前,兩個人都是一副剛哭過的樣子,眼睛都腫起來。
林夢生衝他們笑了笑,示意自己沒事,然後轉眼又睡了。
後來林夢生出院,羅音音就住在了她家照顧她,以至於很久以後,林夢生只喝得下羅音音煮的紅豆粥。
之後的幾年,林夢生一直待在家裡,偶然間她拿起舊手機,翻到了餘爭歡很久之前給他發的短信,然後纔想到,餘爭歡的大學是在A城,她跟羅音音說起這件事,羅音音道“是啊,葉蕁也是那個大學的,他們倆好像還一起回過孤兒院。”
林夢生這才知道葉蕁也在那,就和餘爭歡在一起。
她抽空去了一趟A城,當時時恪已經去了國外好幾年,時媽媽本來想帶她一起走,但是她沒同意,說以後再去,還有事情要辦,時媽媽沒有勉強,給林夢生的卡里打了一大筆錢,說“以後你就是我的女兒,有什麼事都可以跟我說,好嗎?”
林夢生答應了,時媽媽便帶著時恪去了法國,而羅音音也留在了孤兒院當老師,抽不開身,所以那一趟A城之旅,是林夢生一個人去的。
她先是去了A城大學,其實很多年了,連學校張貼的優秀校友都已經換了好幾批,林夢生自然什麼蛛絲馬跡也沒有尋到,但是十多年的漂泊經驗讓她對很多找人的方法爛熟於心,只要有錢,沒什麼是不能辦到的。
林夢生僱了一個找人團隊,給了葉蕁和餘爭歡的照片,她本意上其實只是想知道餘爭歡現在在做什麼,是不是還和葉蕁在一起。
然而等過了一段時間傳回來的信息,卻遠不止於此,在有一張照片裡,林夢生清晰地看到葉蕁身邊的人,葉正,葉蕁那個養父,林夢生找了十幾年那個人。
然後她便想來A城,正好前段時間還有一家出版社聯繫了她,這樣工作的問題也解決了。然而羅音音以爲她是放不下餘爭歡,怒斥她不爭氣,想要阻止她去,但是沒有成功,林夢生很固執,也不解釋緣由,羅音音一氣之下就要和林夢生絕交,林夢生也沒說什麼,孤身一人,來到了A城。
來到這裡之後,林夢生一直在暗中查找葉正的住處,順便準備摸出他的生活規律,那之前林夢生也關注了餘爭歡的動向,實在是不能不承認,有一種情感,便是叫人怎麼控制也控制不住。
林夢生和那家找人團隊一直有合作,葉正的動向她也一直很清楚,直到那天餘爭歡出車禍,林夢生一開始以爲只是意外,後來找人那邊來人告訴她有個人和葉正起了衝突,照片上看就是餘爭歡,林夢生接到消息時著實是驚訝了一番,然後她趕去醫院,正好就看見葉蕁在那,之後她問餘爭歡身上的傷是怎麼來的,餘爭歡閉口不提,林夢生實際上有些生氣,餘爭歡無非就是怕把消息告訴了林夢生,林夢生會一時衝動提刀就去捅了葉正,然而他卻不知道林夢生已經忍了三個多月還沒有行動,想要報仇的方式有很多種,但絕對不能是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法,畢竟林夢生已經不是十幾歲的少女了,現在她最不缺的就是冷靜。
等餘爭歡出院,林夢生終於決定去找葉正,她跟雜誌社請了兩天的假,手機關機,去了暮水家園。
葉正開門的時候有一瞬間的驚恐,顯然他知道林夢生來者不善,但是本性裡存在的自傲又告訴他一個女人造不成什麼威脅。
林夢生站在門口,笑瞇瞇地說道“葉老師,不讓我進去嗎?”
葉正驚訝的挑了挑眉,側身讓了讓,林夢生從容地走進去,把身上的包隨意的扔在沙發上,人也隨之坐了下去。
葉正五十多歲了,頭髮已經有點泛白,脊背也微微彎著,看起來有點可憐。
他看著林夢生自如的坐下,開口道“你來做什麼?”
林夢生端詳著桌上擺的茶具和水果,笑道“抓你伏法啊!”
葉正一驚“你報警了?”
林夢生道“沒有。”
葉正到底還是沒有十足的底氣,“那你說什麼屁話。”
林夢生往沙發背上一靠,姿勢十分放鬆“先來聊聊嘛,你看,我們也,嗯,十七年沒見了,是吧,怎麼樣,日子過得還好嗎?”
葉正坐到林夢生對面,冷笑道“比你好就行。”
林夢生笑了“是嗎,我看不見得吧,畢竟你看著心心念唸的小情人逐漸長大,甚至在你身邊孝順你,而自己還得費勁裝出一副每天活在悔恨當中的慈父形象,累死了吧。”
葉正瞬間暴怒“你說什麼?”
林夢生巍然不動“我說什麼你不知道嗎?”
葉正大聲道“別在這給我拐彎抹角,你再牙尖嘴利又能有什麼用?我告訴你,當年出了那種事,純屬你活該!還想報復我?我告訴你,沒門!我就要讓你看著,我葉正活得好好的呢,並且能一直活下去,長命百歲!”
林夢生冷冰冰地注視著葉正,拿起了桌上的水果刀,轉著圈把玩,厲聲道“怎麼,被我說中了,氣急敗壞?身爲養父,卻對養女懷著那樣齷齪的心思,你不會感到恥辱嗎?長命百歲?你做什麼春秋大夢,像你這樣的人,合該下地獄!我很不得扒了你的皮,抽你的筋,你真該慶幸我還是個正常人,還活在法律的約束下,否則你以爲你能活到現在?我早把你捅成篩子了!”
葉正快瘋了,這個秘密他埋藏了近三十年,第一次被人指著鼻子罵出來,一時怒氣上涌,指著林夢生說不話。
林夢生看著他冷笑“很生氣吧,是不是後悔當年沒順便殺了我?我估計這件事夠你後悔一輩子了,因爲我現在就會報警,親手把你送到監獄裡。”說完,林夢生把手裡的水果刀往桌上一撇,掏出手機就要報警,葉正雙眼充斥著紅血絲,衝上去搶林夢生的手機,豈料林夢生早有防備,速度飛快閃到了一邊,葉正也立刻追了上去,抓住林夢生的手就要搶下手機,二人撕扯間林夢生順勢往茶幾上一倒,倒在了水果刀旁邊,葉正還沒有搶下手機,情急之下拿起水果刀直接刺入林夢生的腹部,林夢生疼的脫力,手機一下就掉在了地上,葉正此時也反應過來,鬆開握著水果刀的手,整個人都傻掉了。
林夢生面色蒼白,微微一笑,緩慢地從茶幾上坐起來,用力把刀拔出來,緩慢走近葉正,一邊說道“看不出來你還經常隨身帶著刀,傷餘爭歡的是這樣的嗎?巷子裡那麼黑,你就不怕一時失手給餘爭歡捅死?”林夢生說的是之前餘爭歡受傷,大概是餘爭歡大晚上跟蹤葉正,想拖著他去自首,葉正當然不會老實就範,撕扯間,餘爭歡被他捅了一刀,然後直接推出了巷子,踉蹌著勉強站穩,就發現自己站在馬路邊上,一輛車正飛快駛來好在司機反應快,打了一下方向盤,這纔沒結實的撞上,但是因爲車速太快,餘爭歡的手臂還是被後視鏡颳了一下,整個人直接被帶倒在地,車主大概也很蒙圈,好好開著車,突然就竄出個人來,餘悸未消,車主就報了警,而葉正也就趁著混亂直接跑回家裡,當時餘爭歡還有點意識,解釋說自己肚子是被路邊的樹枝劃得,於是警察也就以爲只是一場意外,沒再多想。
林夢生想,餘爭歡想的理由很蠢,警察居然還信了,蠢到一起。
葉正盯著林夢生的眼神像在盯著一個瘋子,恐懼萬分。
林夢生完全忽視自己身上的傷,葉正的眼球因爲驚恐而向外突出,整個人哆嗦不止,恍惚間只感覺到強烈的疼痛,大腦的神經已經不足以支撐他想清楚林夢生在幹什麼了。
林夢生把沾血的刀子伸到了葉正眼前,濃郁的腥味和暗紅直接刺激了葉正的視覺和嗅覺,然後終於忍受不住,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林夢生動作遲緩的歪了歪頭,然後笑了笑,嘆了口氣把刀一扔,脫力地倒在牆邊,把手機開了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