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突然伸出一隻手來，剛過十四歲生辰的鳳未央，粉拳揉著雙目怯怯擡起首，可揹著光看不清對方的面目，只看得見他雪白的貂裘裹在肩上。

“莫哭了，地上很涼。”郭宇明眉宇一貫如此地含笑，可瞳孔隱隱跳躍的星火，夾雜著些許心疼，和些許無奈。

鳳未央錯開他的手，自己麻利地爬起身，顧不得手掌上的擦傷，一心到雪地裡尋找那些攙和了藥材的棗泥糕。

宋毅的病不能私下用藥，太后那邊時刻防範著，加上病如山倒，宋毅一時什麼也吃不下，逐漸瘦如枯骨。

鳳未央可謂絞盡腦汁，終於想出這個辦法，便是把能延緩他體內(nèi)毒素髮作的藥物，和入棗泥裡做成開胃的糕點，這樣既可以進食，也可以悄然服藥。

如今要全滾入雪堆裡了，一番心血豈不是白費了嗎？不行，非得一顆顆不落的尋出來。

可人卻被一隻大手拉住，眉宇淡淡的郭宇明道：“還是我來吧，你手都受傷了，再凍住估計是要長凍瘡。”何況他的記憶力很好，每一顆落在哪裡，即使被大雪覆蓋住，他都能一一找出來。

郭宇明是看著鳳未央從那頭的長廊一路小跑過去，自然也把她的摔倒看在眼裡。不多時，滿滿一食盒的棗泥糕全被裝了回去，而且滾入雪堆裡也髒不到哪裡去。

鳳未央破涕爲笑，難得對郭宇明展露真心實意的謝意，對他的隔閡也沒那麼大了。

郭宇明嘴角微揚，輕聲笑道：“快去吧，我隨後會與少恭前去探望龍體。”

“嗯。”鳳未央點了點頭，重新把食盒摟在懷裡，儘量把棗泥糕捂去寒氣，這次可得小心地上的冰霜，切莫再滑倒了纔好。

看著女子離去的背影，嘴角處的笑意淡了下去，彎彎的眉目也變直，臉上的森寒連此刻的風雪都蓋不過去。

宋毅就算熬過了除夕，卻也撐不過元宵節(jié)！這一點，郭宇明心中很清楚，那自己的謀劃也得加快腳步了。

“小姐，你的手？”辛月看見鳳未央手上的傷口，微蹙眉地問。懷帝身邊沒有可靠的人，鳳未央索性就把辛月留在紫宸殿守著。

此刻，鳳未央也顧不上自己，把食盒裡的棗泥糕交給辛月，“我去看看皇上，月兒你想辦法弄溫熱一下里頭的棗泥糕，鬆軟了皇上纔好咀嚼入食。”

魏懷帝躺在牀上，面色毫無血色，眉頭緊鎖著顯然睡得很不安穩(wěn)，可見備受體內(nèi)毒素的摧毀。

“婉柔……婉柔……”宋毅不時囈語少時戀人的名字，一個名叫上官婉柔的清奇女子，也是顯赫一時的大司馬將軍上官彥雲(yún)的女兒。

鳳未央聽過這個女子的故事，也從紅袖招了解到宋毅、宋少恭與上官婉柔的三人恩怨。

這是一個令人心痛的名字，喊到最後，夢魘未能清醒的宋毅，眼角逐漸凝聚一滴淚，晶瑩剔透地掛在顫抖的睫毛處，不肯滑落，也不肯蒸發(fā)。

鳳未央酸了一把，伸出手拂去那滴淚，指尖瞬間溼潤冰涼，亦如他們之間的故事消融在她的手心上，心揪痛了一下。

拭淚的手，突然被牀上的一把抓住，那力氣如此之大，簡直要把鳳未央的腕骨捏碎。

“婉柔……不要走……不要離開朕……大不了朕不當這個皇帝了……朕寧願用整個江山換你一世安好……”

鳳未央沒有喊疼，而是讓病牀上的人繼續(xù)握著，自己膝坐在牀榻前輕聲喚道：“皇上，久臥不利於體，您該醒一醒了，未央剛給您帶了點吃的來。”

可一張口，淚卻如涌泉。紅顏已枯骨數(shù)年，仍能令疾病纏身的男子垂死記掛。

耳邊隱約傳來女子細微的啜泣聲，宋毅撐開眼皮，微微側(cè)過頭來，眼眸倒映出一個模糊又熟悉的身影。

“皇上，您醒了嗎？”眼淚很癢，鳳未央粉拳揉著眼睛，看見牀上眼皮開闔的男子。

“婉柔，真的是你嗎？你可是來接朕走的……“宋毅泛白的雙脣，逐漸勾勒出一個弧度，一朵悽慘而耀目的笑容在他臉上綻放。

可雙眸，卻盈滿了溫熱的液體，視線更是模糊到分不清那是鳳未央，還是已故的上官榮婉！

鳳未央已顧不得落淚了，嚇得趕緊給宋毅把脈，宋毅的神智已開始混沌不清，這不是一個好徵兆。

指尖顫抖著給宋毅號脈，脈息紊亂到鳳未央害怕，趕緊喚辛月取來銀針淬毒，在宋毅身上游龍走穴地各下一針，每一針勢必要快準收，一氣呵成！

宋毅又逐漸陷入昏睡，可握著鳳未央的那隻手，至始至終沒有鬆開過。

這時候，趙皓一如既往地按時把懷帝的藥端了上來，臉色爲難的對鳳未央道：“姑娘，可否喚醒一下皇上，該是喝藥的時間了。”

宋毅的藥，不僅一頓都耽誤不得，就連該用的藥量一滴也不能少，否則紫宸殿裡的宮人們都要被太后罰板子！

可宋毅的身子壞得那麼快，便是因爲藥裡的毒性加重了，太后明顯是想加速親兒的死亡。

鳳未央走不開身，只好頭也不回地對趙皓道：“你把藥擱下吧，等皇上醒了後，未央會親自服皇上喝下。”

趙皓的神色卻極其爲難地道，“回姑娘的話，太后著實叮囑雜家要親自服侍皇上用下這碗藥。太后心繫皇上，這幾天都爲了皇上的病向滿天神佛祈禱，希望神佛能佑皇上身體康復(fù)如初。而且每天的藥還都是太后她老人家親自煎的，雜家若是把藥擱下了，便是沒能盡到太后的重託，實屬恐難回去覆命。”

“太后慈母大愛，必能上感於天下感於地，未央也堅信皇上的身子在太后的照拂下，定能很快好起來。只是皇上剛犯病睡下，難能睡得安穩(wěn)，實在不宜吵醒。這藥並不爭一時一秒，未央師從過名醫(yī)，尚且曉得藥理分寸。公公若是不放心，便留下來一同靜候皇上甦醒，到那時把藥再熱一熱即可服用！”鳳未央耐著性子跟對方耍太極，一不想推醒宋毅，二不想宋毅再喝這藥，畢竟多喝一滴，多催一分的命。

“姑娘，這不大好吧，這涼了再熱過的藥，藥性難免會持減，而陰陽五行事關(guān)人體機理，太醫(yī)們向來萬般叮囑藥時切不可紊亂。如今姑娘卻阻撓皇上按時用藥，皇上的身子若有個什麼萬一，這樣的大罪，雜家萬萬擔待不起啊。”趙皓漸漸提高嗓音，一張似笑非笑的臉緩緩說著。

鳳未央?yún)栄蹝哌^去，眸子星寒令人驚懼，同時聲色俱冷地道：“你擔待不起，那便由我鳳未央來扛這罪責！藥，你要麼放下，要麼端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