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完顏烏祿,這是我的女真名,我的漢名叫完顏雍,其實自從我成年後,‘烏祿’這兩個字幾乎已經(jīng)沒人叫了,除了我的母親。
回首我過去的人生,對我影響最大的女人有三個,伴隨我走過了少年、青年又到了中年,而這三個女人便是我的母親李洪願,我的元配妻子烏林答,還有那個南宋那個倔強的小女人紫晴,到如今這三個女子都已經(jīng)一一離我而去了,我成爲(wèi)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我有今天的成就,與我的母親是有分不開的關(guān)係的,我的母親出身渤海名門,從小就受到好的教育,儒學(xué)根底甚深,不但能詩善文,而且甚懂佐夫教子、貞女烈婦之道,嫁給我父王完顏宗輔做了側(cè)室之後,更是謙恭和藹,且嚴守敬長愛幼的禮節(jié),輔佐我父王良多,明明深愛我父王卻常告戒他不可因情喪志,便是這‘不可因情喪志’六個字,成了我今後三十年的痛,因爲(wèi)我的妻子烏林答,也正是這樣以爲(wèi)削似我母親的女子。
父王因常年鞍馬勞頓而積勞成疾,終於在我十三歲那年病逝于軍中,他一聲戎馬生涯,爲(wèi)金國建下了卓越功勳,能死在戰(zhàn)場上,對他來說也是一種驕傲,而卻帶給了我和母親最深沉的痛楚,以及那一塊墨色的玉玨,每次我痛思及父王時,便忍不住把它拿出來看一下。
我們金國素有傳統(tǒng)‘兄終弟詔’,這不僅僅表現(xiàn)在皇位的繼承上,還有家產(chǎn)和妻子兒女的歸屬權(quán)上,也等於說我父王死了,我的王叔們可以來接收我母親和我,這在我而言是堅決不能接受的,我從小受漢文化薰陶長大,父王過世之時,我已經(jīng)是金國聞名的翩翩才子了,漢人正是一貫以我們女真固有的傳統(tǒng),來打擊我們,說我們是未開化的蠻族,其中最爲(wèi)被攻擊的一點,便是接收兄長或弟弟的妻子兒女這一項。
而我的母親也是自幼便飽讀詩書,對這一點也一直是深爲(wèi)反抗的,我知道我的四王叔完顏宗弼一直對我的母親非常的敬佩和喜愛,父王過世後,不止一次前來商議要接我母親過府,被母親委婉拒絕了。十年後,當(dāng)我成爲(wèi)‘國人推爲(wèi)第一’的青年將軍的時候,我的母親出家爲(wèi)尼了,我知她這是爲(wèi)我父王守節(jié),也是爲(wèi)我以後的前程鋪路。
其實母親爲(wèi)我做了良多,雖然那些安排並非都是我心裡歡喜的,但是卻全是爲(wèi)我思慮周到的安排,其中最重要的一項安排,便是聯(lián)姻,在母親出家之前,二十出頭的我,當(dāng)時已經(jīng)有了一妻三妾,兩個兒子了,而真是母親的這些安排,使得我在遼東的根基不斷的穩(wěn)固,且勢力不斷的擴大,也爲(wèi)後來我扳倒完顏亮(海陵王)的政權(quán)提供了強有力的保證。而這些若沒有母親的卓越遠見,又如何成就我的今天。
我的正妻烏林答,便是母親在我五歲時爲(wèi)我訂下的親事,我十八時,才真正成了親,然而我們雖是父母做主下的婚事,我卻是真正愛著她的,她的聰慧孝慈,她的知書達禮,她的文采出衆(zhòng),她的治家有道,還有她絕美的容貌,使得她在我心目中幾乎是無可挑剔的完美,即便我後來娶進的三個妻子,也都是容貌端莊不俗的女子,我卻獨愛她一人。
我們的長子允恭在我們成婚後不久便出生了,甫做爹的我,不知道有多開心,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不到七年。
熙宗皇兄因痛失愛子,整日裡肆酒發(fā)狂,喜怒無常,悼平皇后裴滿氏又趁機專權(quán)肆虐,許多朝臣無端遭貶遇害,那時我已經(jīng)官至兵部尚書,在那般朝廷裡做事,我不免如屢薄冰,加上我太多出色的樣貌,和在國人中的口碑,我不得不擔(dān)心,有心之人會把‘造反叛逆’之類的名目按到我頭上,那段日子裡幾乎有些寢食難安,而此時,烏林答卻要我把攻宋時得來的一件稀世珍寶白玉帶獻給皇兄,以保命,以我的性情,我是斷然不甘心如此的,然而爲(wèi)了保全全家,我還是獻了出去,博來一個‘誠信忠厚’之名,不僅保住了我的兵部尚書之位,還加封了曹國公的稱號,我卻覺得風(fēng)雨還未真正開始。
果然不過隔了不到兩年功夫,遼王叔完顏宗乾的二子,小時侯還交好的堂兄之一完顏亮便殺了熙宗皇兄,取他的帝位而代之,我與完顏亮的仇也從這個時候開始結(jié)了起來。
完顏亮登基之後,大肆殘殺宗親勳貴,排除異己,人人自危險,尤其對我這個文武雙全,口碑不差的堂弟更是視爲(wèi)眼中盯,肉中刺,我忍辱負重的熬了十年,不斷的諂媚的給他獻上各種寶物,也不斷的被他一貶再貶,這些我都可以忍受,但是他不該覬覦烏林答的美貌,而逼死了她,那些屈辱痛苦、不得志的日子裡,烏林答是我唯一的慰藉,她在我最困難,最無助的日子裡陪伴我度過了多少個不眠之夜,我對她的感情早已經(jīng)不是單一的愛情,而是揉雜了親情和恩情在其中。
當(dāng)我收到烏林答寫給我的絕筆書時,我心裡的仇恨又豈是言語可以表達的?從那一年開始,我便決定一定要殺了完顏亮,把我所是失去的,所痛苦的,統(tǒng)統(tǒng)都要還報給他,我想我的性格便是從那一年開始變了。
我早已在暗中蓄備的無數(shù)力量,終於在這個時候開始發(fā)揮他們的作用,我緩緩的一步一步的艱難的熬著,終於被我熬到了那一天,東京路留守這個官職,是完顏亮想加諸給我的屈辱,他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一任命反而爲(wèi)我和母親暗中組成對抗他的力量,形成了最好的機會。
野心龐大的完顏亮妄想一口氣吞併南宋王朝,我卻正時刻計算著他的失敗,趁他南巡之時,我也順利的潛進了南宋,而此時的我已經(jīng)有了足夠強大的力量可以與他抗衡,起事之舉也是早就商定好了的,我潛進南宋的目的也不過就是爲(wèi)我將來登基之後,該對南宋採取什麼樣的措施做進一步的確認而已,我卻沒料到這一‘確認’,竟然讓我無意識中看見她--紫晴,一個冷靜、冷淡、平凡卻感覺不凡的女人。
我窺探趙瑗(瑗郡王)的府邸,不慎被他的護衛(wèi)發(fā)現(xiàn),無意中躲進了一個大戶人家的圍牆之內(nèi),腿部的傷口雖然不大,卻還是需要包紮一下爲(wèi)好的,正好牆內(nèi)不遠便是一個看上去很偏僻很清冷的小院子,我以爲(wèi)不會有人住在這種地方的,飛身便竄了進去,正好看見有個窗子半開著,便落到了窗內(nèi),隨後我立即知道我料錯了,這個院子竟然是住有人的。
我回頭迎上的便是一對有些平靜的過頭的眸子,滿是清澈和鎮(zhèn)定,帶了一些些打量,半靠在牀靠上的身子,手邊還有書冊,一看便知在我進來之前,她正在做什麼,她既不尖叫,也不害怕的模樣,倒是勾起
了我?guī)追峙d趣,我故意以極快的速度把冰冷的匕首架到了她的頸邊,警告她不許出聲,否則割斷她的脖子。
沒想到她的回答更讓我覺得有趣,她說她不會喊叫的,就算叫了也沒有人來,讓我在屋子裡隨便拿,看來她把我當(dāng)成入室行竊的小偷了,我不由有些好笑,眼裡的凌厲之光卻未曾收斂,而她卻毫無半點回避的迎著我的目光,在她的眼裡,我真的看到了無懼,我鬼使神差的竟然開始對他感了興趣,問起她的名字和她斷腿的原因。她極簡略的便說她叫紫晴,腿是在走廊上撞了人,斷了,言來一片雲(yún)淡風(fēng)輕,我要不是看到她腿上的鋼針,我?guī)缀跻誀?wèi)斷腿的是別人一般,我本是微微的對她感興趣,在她回答了這個問題後,已經(jīng)升級到了很感興趣的程度了。
當(dāng)我聽到她說她已經(jīng)有兒子的時候,我的心裡第一涌現(xiàn)出來的感覺竟然是失望,隨後又爲(wèi)她不甘了起來,她說他夫君新娶了,我便立即想象出了她爲(wèi)何會居住在這麼冷清的院落之中,想是面貌平凡,個性又冷淡,不遭她夫君的喜愛,如今夫君新娶,她這個舊人自然只能被冷落到了偏僻冷院之中了。
我當(dāng)時便有了想把她帶回金國的打算,只是當(dāng)時的情況不允許,於是,我不再掩飾的把自己對她的興趣展露了出來,而她竟然冷淡的回了一句,她對我不感興趣。
好勝心起的我當(dāng)時便揭下了夢面的布巾,我對自己的容貌有一萬分的自信,沒有女人會對我的容貌免疫,整個金國誰都承認我是國中第一美男子,即便是在這俊秀的江南之地,我自信我的容貌依舊是萬里挑一的,果然,我看到了她短暫的失神,我得意了起來,可惜我的得意還未盡,她卻問我是什麼人,似乎並沒有半點被我的容貌迷住的模樣,我說我是金人,她有些詫異,似乎不明白我口中的金國是哪裡,我不由有些嘲笑宋人遲早會滅國的下場,兩國交戰(zhàn)了這麼多年,居然還有人不知道金國是哪裡。
我心中冷笑的時候,她的眼裡卻浮起了幾許冷笑的意味,似乎對於我的諷刺之言,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觸,卻問我有何貴幹,我聽出她的話意是希望我立即離開,我已經(jīng)被她勾起了興趣,豈有如此輕易離開之禮,當(dāng)時身邊別無長物,只有父王當(dāng)年給我的墨玉玨,我?guī)缀跸攵紱]想的便把墨玉塞進了她的手中,強硬的宣告我會在一年之內(nèi)來接她去金國,並問她索要信物,我自然知道她的不願意,不過我卻勢在必得,我強自索取了她的吻,也如願的在她的眼裡看到了對我的恐懼之意。
當(dāng)時我還有些洋洋得意,能在這般冷靜到與衆(zhòng)不同的女人臉上看到懼怕,證明了我對她的影響力和征服感,然而當(dāng)我得了這天下,且真正把她帶來金國後,才知道當(dāng)時自己給她造成的那般恐懼,是件多麼不理智,且得不償失之舉,本來我不是沒有機會得到她的心,然而她對我的懼怕,卻讓我加倍的難以靠近她的心,即便我有心彌補,對她再好,她的心裡對我依舊只是戒懼,沒有感動,沒有同情,更沒有愛,我無數(shù)次再想,若能倒退回去初見她的那一天,我想我將留給她的會是另外一種截然不同的印象,而那樣的我,是不是又能多一些俘虜她心的機會呢?
可惜這個答案永遠都不會有解答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