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到人族修煉之法門，那匯聚天地靈氣精華而結(jié)晶的奇物——靈晶，自然是一個無法迴避的話題。然而萬年來，當(dāng)初的人族在發(fā)現(xiàn)靈晶之後，究竟是如何在短短時間內(nèi)便找到了從靈晶中吸取靈力從而開始修煉的秘密，卻是至今橫亙在無數(shù)妖族心中始終無法解開的謎團(tuán)。
萬載之下，困惑之餘，終究還是隻剩下了詛咒謾罵。不過相比起這個千載難解之謎，人族在修煉道路上的一些基本道理，妖族先輩們倒是知道不少，通過書卷流傳至今，爲(wèi)後代妖族瞭解這個勢如水火血海深仇的生死大敵增添了幾分見識。
約莫是在萬年之前的天妖王庭末期，人族在得到了靈晶秘密之後，很快便摸索發(fā)展出了一套適合其修煉的獨有法門，事實上，這種從靈晶中吸取法力並加以修煉的修煉功法，鴻蒙百族中，也只有人族才能適應(yīng)，其餘諸多種族根本無法從靈晶中吸取靈力，正如人族無法以肉身直接吸取天地靈力一樣，造化之玄奇，在此體現(xiàn)的淋淋盡致，哪怕是號稱鴻蒙世界天資最強(qiáng)的妖族也是如此。這也是很多時候，人族根本不怕自己修煉法門泄露的底氣所在，因爲(wèi)其他異族天生在靈晶這一關(guān)便過不去，更談不上修煉了。
如前所述，人族的修煉體系也分作了四大境界，分別爲(wèi)煉氣、凝元、神意和元丹，每一大境界又分爲(wèi)初階、中階和高階三個層次。
只是聽到這裡，沈石立時便皺起了眉頭，偷偷看了老白猴一眼，但見那老猴神情自若正是侃侃而談，沈石心底忍不住泛起一陣陣疑惑。他並非是普通妖族，實際上他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族並在鴻蒙主界裡從小長大，之後更是去了凌霄宗青魚島上修煉生活了五年時間，對人族修真界的情況包括諸多常識，他自然是心裡有數(shù)的。
老白猴這話裡，很明顯有許多錯漏之處，別的不說，單是人族修行境界上，在妖族認(rèn)知中的最高境界元丹境上，人族分明還有一個天罡境，雖然這個境界已然超凡入聖，放眼整個鴻蒙人族，爲(wèi)人所知的能突破這一境界的也只有寥寥數(shù)人而已，而且無一不是名動天下如神仙一般的人物。
但是這個天罡境，卻的確是存在的。只是不知爲(wèi)何到了妖族這裡，至少在老白猴的口中，妖族似乎對這個境界完全一無所知。
他心中爲(wèi)此疑惑不解，但還是保持了沉默，聽著老白猴繼續(xù)說了下去。
具體來說，人族開始修煉之後，在最初的煉氣階段，便是以那種只有人族能用的特殊法門，吸納靈晶中的天地靈力入體，散佈於周身氣脈之中，同時錘鍊肉身，調(diào)濟(jì)陰陽，大幅改善身軀實力，爲(wèi)日後進(jìn)一步的修煉打下基礎(chǔ)。
而到了下一步，亦就是凝元境界，這一個大境界中，根據(jù)妖族祖上流傳下來的書卷記載，人族也把它稱爲(wèi)“玉液”境，其最大的特徵，便是於腹下處開闢出一座玉府，人族亦稱之爲(wèi)氣海，又或是丹田，其中滾滾如雲(yún)氣的天地靈力，在衝破境界瓶頸達(dá)到凝元境之後，便盡數(shù)化作如水般的液體狀，靈力更加凝聚密實，同時法力大增，遠(yuǎn)勝煉氣境，並已然可以使用種種威力強(qiáng)大的法器了。
如此基礎(chǔ)之上，或又有少數(shù)聰慧英傑之人族，勇猛精進(jìn)，再進(jìn)一步，便到了神意境界。在這一境界中，人族又有其他稱謂，有人稱之爲(wèi)“金丹境”，也有人稱之爲(wèi)“元胎境”。究其根本，便是在凝元境丹田氣海里玉液如海的靈力，到了此刻，赫然已經(jīng)徹底凝固爲(wèi)一枚金光燦燦法力無邊的固體元丹，同時人族的神意境修士法力極強(qiáng)，神通廣大，已如陸地半仙一般。
至於最後也是最高的元嬰境界，那就幾乎和妖族的天妖一般，是屬於一族最高最強(qiáng)大的存在了，哪怕以人族之鼎盛，當(dāng)年也不過纔出了寥寥數(shù)人而已，而到了元丹境界，丹田中的金色元丹便化作一隻小人形狀，如初生之嬰兒，道家稱之爲(wèi)元嬰，這也是元丹境又叫元胎境的由來，如蘊(yùn)道之元胎，化人形而得道。
至於元丹修士的強(qiáng)大，只要參考妖族的天妖就可以了，幾乎不需要更多的形容。
說完這長長一段話語，老白猴仰首望天，看著夜幕蒼穹裡那一片深沉幽暗，只有少許星光在遠(yuǎn)方夜空中閃爍。他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神色間有些疲倦與淡淡的失落，似乎在剛纔這漫長的對人族修煉歷史的回顧中，讓他感覺到了一些痛苦。
而坐在他身旁的沈石則是同樣面無表情地擡起了頭，仰望著同一片的夜空，在那無垠的黑暗裡，他的目光彷彿飄得更加遙遠(yuǎn)。
老白猴轉(zhuǎn)首間，看到坐在自己旁邊地上的沈石正怔怔出神，便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腦袋，道：“想什麼呢？”
沈石身子微顫，從那種突如其來的激動裡回過神來，定了定神，忽然道：“老猴，你剛纔說了這麼多，若是差不多同樣境界的時候，咱們妖族於人族修士對戰(zhàn)，雙方到底誰強(qiáng)誰弱？”
老白猴怔了一下，皺起眉頭，卻是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沉吟起來，似乎沈石這個問題讓他一下子無法作答。過了好半晌之後，老白猴才緩緩道：“你這話問得有些大，還真不能三言兩語簡單回答的。”
沈石道：“怎麼了？”
老白猴遲疑了一下，道：“人族那邊的修煉情況很是複雜，難以用常理推論，而且他們到了凝元境界之後，便擅長使用種種稀奇古怪的法器，威力大小不同，很難直接界定他們的戰(zhàn)力究竟如何。不過總的來說……”
老猴妖的眉頭緊緊皺著，細(xì)長枯瘦的手指在手中的柺杖上輕輕敲打著，緩緩道：“基本可以肯定的是，在雙方最早的基礎(chǔ)境界，應(yīng)該還是我們妖族大佔上風(fēng)。我們妖族本來肉身便遠(yuǎn)勝人族，加上煉氣境還不能運用法器，不足爲(wèi)慮，應(yīng)該不是我們妖族的對手。”
“只是人族修士到了凝元境界之後，便有了一個根本性的質(zhì)變，除了丹田氣海中靈氣轉(zhuǎn)爲(wèi)玉液法力大增外，他們的肉身同樣較之前強(qiáng)悍數(shù)倍，並且人族凝元境修士已經(jīng)可以開始使用各種法器了。不過相比之下，我們妖族只要能修煉到洪妖境界，天生的本命神通同樣是強(qiáng)大無比，在差不多的境況下，若是單以本身實力決戰(zhàn)的話，應(yīng)該還是我們妖族稍占上風(fēng)……”
聽到此處，沈石眉頭一揚(yáng)，心中多少明白了什麼，再看老白猴的臉色，果然是頗爲(wèi)難看。老白猴似乎也感到到了沈石望來的目光，嘴角扯動了幾下，苦笑一聲，道：“我也知道不少妖族先輩都鄙視人族運用外力法器，但是……唉，生死決勝的所在，能活到最後獲取勝利纔是根本，咱們妖族這種只靠本身戰(zhàn)力的念頭，真是要改一改了啊。”
沈石沉默不語，過了片刻，低聲問道：“那後面呢？”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沈石心中不由得也莫名有了幾分緊張，而老白猴的臉色看去仍然顯得十分凝重，默然而沒有立刻開口。從荒妖煉氣境的大佔上風(fēng)，到洪妖凝元境被大幅扳回，實力的天平搖擺不定，對於一個矢志恢復(fù)妖族榮光的老妖來說，實在是有些不愉快的感覺。
如此又過了一會，老白猴輕輕嘆了一口氣，道：“我們地妖境界對上人族神意境界的修士，多半……多半是處於下風(fēng)的。”
沈石心頭一跳，一時間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驚訝震撼又或是激動，恍惚中，他卻忽然想到了二十年前曾經(jīng)望見的那一幕，玉霖剛剛修成地妖境界，巨大身軀如山如嶽威勢赫赫不可一世的模樣，在他心中曾經(jīng)留下了難以磨滅的震撼感覺。他幾乎難以想象，人族神意境修士的實力竟然會強(qiáng)到可以與之相提並論，那究竟會強(qiáng)到了什麼樣的地步？
只是老白猴那裡沉吟了片刻，忽然又搖了搖頭，道：“不過應(yīng)該也不能一概而論。我們妖族實力強(qiáng)大與否，大半還是要看天賦神通是否強(qiáng)大。而能修到地妖境界的，其中至少一半以上都會是八大妖王血脈的後裔，剩下的纔是一些天賦異稟的普通妖族修煉上來的。人族修士對上普通妖族的地妖，應(yīng)該是會佔了上風(fēng)，但若是八大妖王血脈的地妖，以他們血脈之強(qiáng)大，若是本命神通厲害，再加上我們妖族每突破一個大境界便會得到一種新的本命神通，運氣好的話，大部分人族神意修士也未必就是對手了。”
沈石緩緩點了點頭，但心中卻實在是忍不住腹誹了一句，心想：“這事聽起來，怎麼這麼像是抽大獎的意思，運氣好抽到一個厲害的妖法神通，從此便實力大漲天下無敵了……”
等待了一會，沈石卻沒有等到老白猴繼續(xù)說下去的話聲，擡頭看了他一眼，只見老白猴正有些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麼，便提醒了他一句，道：“老猴，咱們不是還有最厲害的天妖嗎？”
老白猴面上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猴臉上的神情變得有些古怪，道：“我不知道。”
沈石一怔，有些不解地看向老白猴，道：“你也不知道？”
老白猴默然片刻，終究還是嘆了口氣，道：“其他的我是都不知道了，以前看到的書卷上也從來沒人提過的。不過……昔年天妖王庭末年之時，妖皇還是年幼，但座下共有五大天妖，也算是一時鼎盛。”
沈石吃了一驚，愕然道：“有五位天妖？”
老白猴點了點頭，如今的妖界中，天妖已是多年來難得一見，而在妖族自困於妖界這一萬年來，中間出過的天妖屈指可數(shù)，可想而知，這天妖是何等珍稀和難以修成的境界。
天妖王庭末年能有五位天妖同時在世，確實當(dāng)?shù)蒙鲜呛币姷亩κr代了。只是……如此鼎盛強(qiáng)大無比的天妖王庭，究竟是爲(wèi)何會隕落的呢？
只是此時此刻，沈石的心中忽然猛地跳動了一下，好像想到了某個讓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的念頭，這念頭實在太過匪夷所思，完全顛覆了他過往下意識中人妖兩族的一個常識，又或是他從未想過的一個事實。
沈石忽然覺得嘴巴有些發(fā)乾，似乎連說出來的話語都有些生澀，但是他還是鼓起勇氣，低聲對老白猴問道：
“老猴，當(dāng)初的人族六聖……呃，就是那七大逆賊，他們是什麼境界？”
這個問題，沈石在以前從未想過，也從未聽人說過，人族六聖得萬年尊崇，早已似神仙一般的人物，但是他們的修行境界卻從未有人說過，或是在書卷典籍中流傳下來，卻不知，在妖族這一邊，又會是什麼樣的看法？
老白猴微微皺起了眉頭，似乎在仔細(xì)回憶著什麼，有些艱難，畢竟是遙遠(yuǎn)而古老的舊事，過了一會，他緩緩搖頭，似乎帶了幾分遲疑，道：“好像……好像我記得有書卷說過，那七個逆賊都是元丹境的道行？”
沈石定定地看著老白猴，臉色看去有些奇怪，似乎帶著幾分說不出的怪異神情。
老白猴嘆了口氣，擺了擺手，道：“當(dāng)年人族也算氣運匯聚，很是出了幾個了不得的厲害人物，能與我族諸位前輩天妖大人相抗衡，所以這也是時也命也。”說到此處，老白猴忽然精神一震，道，“不過我看過多少典籍，都是說每有王朝，開國之初必定就是氣運最盛之時，越往後則氣運愈衰，人族定不會逃脫此等常理。似那等能修煉到元丹境的天才人物，如今必定是極少的，只要我們妖族萬衆(zhòng)一心，等那陰冥塔妖力一旦散去，通道重開，必定可以大舉反攻，重興我天妖王庭！”
沈石怔怔地看著這隻臉色興奮的老猴，他看起來已經(jīng)完全沉浸在對未來複國的美好夢想裡，不知爲(wèi)何，沈石忽然間心頭掠過一絲無力的錯覺，彷彿是對這個認(rèn)識了三年的老猴，從深心處泛起的一絲深邃的同情。
氣運？
人族的氣運還是妖族的氣運？
當(dāng)飛虹界的通道真有一日重開的時候，當(dāng)妖族大軍果然興沖沖帶著復(fù)國夢想衝向鴻蒙主界的時候，他們知不知道，在上古傳送法陣的另一頭，那個被他們詛咒仇恨了上萬年的人族，究竟是個什麼樣子？
能修煉到元丹境的天才，很少的嗎……
凌霄宗一個門派，放在明面上的就有二十二個元丹境大真人；天下四大名門巨派裡，元丹境修士至少也超過了百人；四正門閥之下，修真門派無數(shù)，其中鎮(zhèn)場壓陣的元丹境修士又有多少；天底下鴻蒙諸界，散修無窮無盡無法計數(shù)，總也有散仙一流的人物，有大機(jī)緣大氣運，會修煉到元丹境，這人數(shù)也不會少……
當(dāng)通道重開之日，人妖兩族真得重開血戰(zhàn)的時候，站在妖族大軍之前的人族修士裡，會不會站出來……幾百個的元丹境大真人……
沈石腦海中掠過了那個想象中的畫面，然後忽然間，他覺得自己竟有些難以呼吸，那場面，彷彿竟連幻想一下都讓人有排山倒海般令人窒息的壓力。
他轉(zhuǎn)過頭，看著老白猴，老白猴正在咧嘴笑著，滿臉興奮與期盼之色，看去正爲(wèi)了妖族的未來而激動。
沈石什麼都沒有再說，只是在良久的沉默之後，緩緩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