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小說

第八章 墨染千山

即使方丈和山長把消息封鎖,秋水天求藥的事情還是很快傳開, 雲(yún)韓仙再去學(xué)齋上課時,夫子和學(xué)生看她的目光,就都有了不同的內(nèi)容,連平時從未說過話的夫子,也時常特意到她位置問候一番,碰上不認識的學(xué)生,皆斂容行禮,神情謙恭至極。廚房還爲她開了小竈,在秋水天的灌輸下,掌勺熊師傅對“我家阿懶”韓夫子的口味耳熟能詳,倒也不用多費工夫。

雲(yún)韓仙卻仍是那懶洋洋的性子,她拒絕山長要人接送的建議,每天囫圇睡醒便收拾一番往書院走,走走停停,往往到了書院已是最後一節(jié)課。學(xué)生們還發(fā)覺,她講課的時間倒是越來越長,似乎有把所有才學(xué)傾囊而授的架勢,脾氣也不甚好,見有人開小差吵鬧急起來戒尺一抓就打在書案上,有時候一天竟要打斷五六把戒尺,每個人都膽戰(zhàn)心驚,絲毫不敢分神。即使夫子伏在書案上小睡片刻,學(xué)齋裡仍是鴉雀無聲。

轉(zhuǎn)眼半個多月過去,秦水潯接到邊關(guān)守將的密報,秋水天已進入太平山最東部的小興山,沿著山脈向西搜索,打探消息的士兵在山中見過他,他餐風露宿,鬚髮蓬亂,衣不蔽體,已如野人一般。

聽秦水潯激動地說完,雲(yún)韓仙出人意料地微笑,不置可否。第二天,她起了個絕早,一口氣走到藏書樓,無視衆(zhòng)人驚詫的目光,踉蹌著直奔煙雨閣,撲通跪倒在太平圖下,目光焦灼地找到小興山,身體一點一點軟了下去。

錢老夫子跟在她身後進來,不忍多看一眼,正要把她扶走,雲(yún)韓仙突然啞著嗓子開口,“能不能給我筆墨紙硯,我要重畫《太平圖》!”

錢老夫子驚喜交加,立刻派人搬來書案,親自挑選文房四寶,親自磨墨。待一切準備妥當,雲(yún)韓仙展開宣紙,用紙鎮(zhèn)壓好,竟也不去拿狼毫,端著硯臺就潑了下去。

墨在宣紙上迅速洇開,層層疊疊的山峰躍然紙上,雲(yún)韓仙拿起狼毫,點染勾勒,寥寥數(shù)筆就把山中的雲(yún)霧和樹木盡數(shù)繪出。這邊墨跡未乾,她順手拉過一張宣紙,趁著紙在空中翩然欲飛,狼毫迅速點下,宛如一條潺潺的溪流從青山中逶迤而來。待紙落到地上,高高的山峰和嶙峋怪石由遠及近而來,和溪流邊的點點青草一起逼到眼前。

錢老夫子磨墨磨得汗流浹背,再看雲(yún)韓仙,雖已連續(xù)畫了十來張,卻仍是臉色慘白,眉目清冷。他屏心靜氣,手下越發(fā)細緻,雲(yún)韓仙似乎頗爲滿意,看過硯臺時,常常送來一個感激的眼神。

窗前斑駁的光影不知不覺到了正中,又漸漸偏移,從耀眼的金變成沉鬱的紅時,雲(yún)韓仙突然停了筆,眉頭糾結(jié)如鎖。她懸著腕斟酌良久,狼毫上餘墨已凝成一滴,搖搖欲墜,錢老夫子正想提醒一句,卻見她輕嘆一聲,在崎嶇的山路上畫下一個戴著斗笠的高壯男子。

西方的懸崖峭壁上,斜斜長著一棵遒勁的松樹,樹根盤曲錯節(jié),如蜿蜒的龍身,樹冠散開如蓋,半輪紅日在樹頂掛著,似乎在以不可阻擋之勢下墜,連松樹都有不堪重負之感。

這個男子,正擡頭望向西天,滿臉粗硬的鬍鬚遮蓋了他的面貌,只剩下一雙虎目怒睜,那眼神,似要把太陽摘下來吞入腹中。

雲(yún)韓仙大笑著擲筆而去,煙波閣外,夫子和學(xué)生擠得水泄不通,卻都滿面肅然,沉默不語。

見她出來,大家自動自覺分開兩邊,雲(yún)韓仙眸中無數(shù)情緒閃動著,怔怔無言,一路高高抱拳致意。

走出藏書樓,天色正美,半天飄渺半天紅,正中卻是一道柔和的白光,如同天開了眼,要救出罪孽深重且苦難深重的人們。

瀑布在那方轟隆作響,酸澀的山風把漫天水霧捲來,雲(yún)韓仙突然有些恍惚,猛地站定,一手叉腰,一手指天,用最後的氣力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吶喊,“混蛋老天,你要收就收我,把秋水天還回來,否則我要你們永遠不得安生!”

藏書樓樓頂,呂山長和招福並肩而立,皆滿臉愴然。呂山長顫聲道:“招大人,請上奏皇上吧,懶神仙的《太平圖》是絕世珍寶,書院不敢藏私。”

招福眉頭一擰,低喝道:“山長,請趕快傳令下去,把消息封鎖,如有人問起,就說是我說的,皇上有旨,不得將書院瑣事傳到閒雜人等耳中,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呂山長心頭頓時清明,匆匆告辭離去。

招福凝視著那愈顯瘦削的背影,喃喃道:“我只能爲你做這麼多,你孃親在天有靈,一定要保佑你……活下來……”

對著滿山的雲(yún)霧,他緊緊閉上雙眼,兩行清淚滑落,流入口中,那種痛徹心扉的苦澀很快充滿胸膛。

月上中天,樂樂正守在雲(yún)韓仙牀邊打盹,一個高大的人影突然閃入,她嚇得大叫一聲,見方丈正笑微微地對她招手,拍拍胸膛道:“大師,你走路怎麼沒聲的?”

方丈輕笑道:“你先回去歇著,我看著就好!”

“這怎麼使得!”樂樂哇哇大叫,方丈眉頭一擰,二話不說,把她拎了出去。雲(yún)韓仙聽到動靜,輕輕動了動,微微睜開眼睛,方丈連忙湊到她面前,以掌心抵住她掌心,把至陽的內(nèi)力灌了進去,直到她臉上出了層薄汗才罷手離開。雲(yún)韓仙精神好了許多,這纔想起自己畫了一天《太平圖》,一走出藏書樓就暈倒在地,肚子裡還空空如也,連忙掙扎著爬起來,方丈已端了一大碗素菜粥過來,雲(yún)韓仙食指大動,幾口就喝個底朝天,見方丈笑吟吟看著,心中五味雜陳,強笑道:“真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

“孩子,你應(yīng)該早些來。我答應(yīng)過你孃親照顧你,你要我如何向她交代!”方丈痛心疾首道。

“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還請大師賜教!”雲(yún)韓仙豁出去了,澀澀道,“我孃親爲何對一個叫‘阿呆’的人念念不忘?”

方丈渾身一震,沉默半晌,悽然笑道:“你不要誤會你孃親,她是我的表妹,也是我青梅竹馬的戀人。棠棣之戰(zhàn)前,我怕她有事,將她從烏餘接出來,爲掩人耳目,接受你爹之聘,和寡母三人一起躲進雲(yún)府。你爹無意中看中其美貌,千方百計逼娶,還誣賴寡母偷東西,把我們打了出來,寡母很快傷重不治,而她爲籌錢幫我,只好屈從。”

“我那時年少無知,並不理解她的苦心,對她大發(fā)雷霆,不顧而去。因爲勢單力薄,她的身份又特殊,根本不敢申冤,我只好四處流浪,在蓬萊山下正好碰上師傅,他指引我遁入空門,並收我爲徒。”

雲(yún)韓仙沒想到心目中神一般的爹爹會做出這種事情,思前想後,其實一切都有跡可尋,孃親恨他至此,豈是愛與不愛能解釋。她羞愧難當,沉默良久,沉吟道:“ 請問大師俗家名字是……”

“韓清池,如果沒有想錯,你的名字,應(yīng)是你孃親將我的姓嵌入得來。”燈火陡然明亮,將方丈臉上的水光照得清清楚楚。雲(yún)韓仙心中酸楚,突然拂衣而起,深深一拜,正色道:“還請大師看在我孃親的面子上,在我死後一把火燒個乾淨,把骨灰撒在這院子的桃樹下。”

方丈雙手合十,長念一聲“阿彌陀佛”,張了張嘴,卻無言以對。

雲(yún)韓仙說了這麼許多話,似乎極其睏乏,哈欠打到一半,身體便軟軟往下滑,方丈作勢要繼續(xù)輸入內(nèi)力,她輕輕推開,半閉著眼睛強笑道:“大師,你的內(nèi)力來之不易,別浪費在將死之人身上,能活到今天,特別能遇上阿天,我已經(jīng)很滿足。”

她眼中的光芒漸漸散失,聲音近乎囈語,“我不行了,我只希望……死的時候……阿天看不到……他會受不了的……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

“他的身體本應(yīng)靜養(yǎng),不能再耗費心神,多活動一刻便少活一刻啊!”樂遊看著在屋檐下奮筆疾書的雲(yún)韓仙,忍不住深深嘆息。

樂樂沒有答話,噙著淚,趕著把一支新的墨條拿過去,對好水細細地磨。樂遊不忍再看,負手慢慢踱了出去,唱起一曲蒼涼的調(diào)子,歌聲直遏雲(yún)霄。

雲(yún)韓仙心頭微微顫抖,對她露出燦爛笑容,“樂樂,我們畫個灼灼桃花如何?”也不等她回答,雲(yún)韓仙拖曳著腳步踉蹌而去,樂樂愣愣跟了上去,走到桃林小徑入口,雲(yún)韓仙駐足回望,目光定在若隱若現(xiàn)的天柱峰上,嘴角高高彎起。

俯身抓起一把花瓣,雲(yún)韓仙用力揉了揉,把花瓣撒向天空,留下滿手的粉和香,她突然瘋狂奔跑,跑進小院,也不理會衆(zhòng)人,徑直撲到案幾前,提筆揮灑。

樂樂悲傷的目光中,《灼灼桃花》幾乎在瞬間完成,雲(yún)霧裊繞的天柱峰下,是漫山遍野的桃林,桃林小徑上,兩人手牽著手緩步而行,走在前面的那個昂首挺胸,似得勝還朝的將軍,前方,灼灼桃花中飛出一道屋檐,似一盞明燈,照亮兩人回家的路程。

把屋檐勾勒完,她把筆一扔,轟然仆倒。一個瘦小的人影斜裡衝出來,用力將她背在身上,樂樂定睛一看,從那滿面水痕的遮掩下認出來人,連忙扶住韓夫子,兩人同心協(xié)力將人送到牀上,來人擦了擦臉,掉頭要走,樂樂連忙叫住他,“霍小膽,不要走,你來整理夫子的畫吧,這些我不懂。”

霍小堯默默點頭,打水將手臉洗得乾乾淨淨,以近乎凝重而虔誠的表情,將一幅幅畫研究整理好。

畫過《太平圖》和《灼灼桃花》之後,雲(yún)韓仙的景況便一日不如一日,她又堅持著上了幾日課,實在沒辦法挪動腳步了才罷休。樂遊祖孫乾脆住到她家裡,到底人命關(guān)天,樂遊也不敢輕慢,每天變著法子開續(xù)命的藥方,雲(yún)韓仙初時不肯喝,被他拿銀針出來嚇唬一頓,想想比起死後成爲全身千瘡百孔的刺蝟,喝藥還是要死得好看一點,這才擰著眉頭,捏著鼻子,把那奇奇怪怪的黑汁灌下去。

也許是知道清醒的每時每刻都彌足珍貴,只要有一絲清明,她就會掙扎著爬起來,趴在屋檐下的案幾上,抓起畫筆瘋狂地作畫。她畫的東西很多,蓬萊山、蓬萊寺、書院、翠綠的竹林、牆頭的灼灼桃花、小江小海,畫得最多的,卻是一個永遠昂首向天的男子,他壯碩異常,有時怒髮沖天,有時哈哈大笑,有時滿臉髯須,只餘虎目圓睜,有時面容整潔,英偉異常。

倦極了,她就趴在案幾上,望著柴扉外的崎嶇小路,默默進入夢鄉(xiāng),等到醒來,她又摸到畫筆,把無望的生命用最濃的墨抒寫。

日繼以夜。

靠著樂遊的藥茍延殘喘到現(xiàn)在,她的良心備受熬煎,藥材都極其珍貴,每一碗藥,都能讓一個貧苦人家過上一年的好日子,這樣的恩德,要他如何承受。

她心願已了,相信秋水天回來會明白她的心意,好好地活下去。 於是,三天前開始,她趁樂樂不備,把藥偷偷倒進臺階邊的蘭花叢裡。三天沒有喝藥,果然愈發(fā)睏倦,第一天還能醒兩個時辰,到了第二天,便只有午後陽氣最盛的時候意識清楚一會,只是,連擡手的力氣都喪失了。

即使是盛夏,午後的陽光仍讓她覺得冷,她瞇縫著眼睛看向天空,陽光在她長長的睫毛遮掩下幻成七彩的顏色,有的比爹爹砍頭時噴出的血還紅,有的比哥哥猙獰的臉色更青,有的比自己小時候和孃親一起栽下的菜苗還綠,有的比那人身上千金一匹的雲(yún)彩緞還藍……迷離中,陽光又幻成秋水天眼底的火焰,火焰燃起時,有暗香盈滿自己心中。

是什麼聲音穿林過花而來,在她耳際低低徘徊,是那對黑翼蝴蝶的繾綣歌聲,還是風的嗚咽,溪流難捨的離情,她嘴角用力彎出一個弧度,用輕顫的手指摸到案上剛完成的一幅畫,畫上,秋水天一身戎裝,笑容狂妄,一手按在腰間大刀上,一手揮舞在空中,似在指點江山,威風凜凜。

彷彿整個身體輕盈起來,隨著陽光舞蹈,她看到孃親在向她招手,看到爹爹垂頭喪氣地跟在身後,看到披頭散髮的大娘……

她看到樂樂神色倉皇地跑來,張大了嘴巴大叫,她卻聽不到任何聲音,想勸樂樂不要驚慌,她的親人都來接她了,誰知樂樂又不顧一切地衝了出去。接著,樂游來了,用長長的銀針扎進她的身體,方丈也來了,帶著幾個長眉白鬚的僧人,輪流用內(nèi)力護住她心脈。

孃親淚水漣漣地看著她,輕柔道:“阿懶,回去吧,有人捨不得你。”

她又慢慢飄了回來,終於聽到樂樂的哭聲,許多人的嘆息聲,還有綿綿不斷的頌經(jīng)聲。

七彩的陽光慢慢退去,天地又沉寂下來,偶有一片青的黃的葉子,旋轉(zhuǎn)著落下,彷彿誰丟下的無字書。

“你們在幹什麼!”彷彿晴空裡一聲霹靂,忙碌的衆(zhòng)人紛紛回頭,看見小江小海正上蹦下跳,嗷嗷怪叫。這時,柴扉轟然倒下,一個渾身傷痕累累,狀若野人的男子衝了進來,把手中的袋子扔到樂遊腳下,用嘶啞的聲音吼道:“阿懶,我回來了!”

那一刻,地動山搖,日月變色,正在運功的方丈一口鮮血噴出,指著他有氣無力地罵,“死小子,你想害死我!”

這一吼, 雲(yún)韓仙腦中的混沌似被生生劈開,顫抖從手指開始,一直傳到心中,又把千萬句話齊齊逼到胸口,逼到喉頭,口微微一張,便是澎湃的情緒奔騰翻涌。

行至水窮處,坐看雲(yún)起時,一場大夢醒後,卻只剩低低的一聲**。

這一聲,如同在死水裡投下巨石,剎那間,波瀾萬頃。

裡裡外外的人們,有的痛哭失聲,有的默然垂頭不語,有的靜靜走開,有的茫然望向天空,感慨命運的恩憫。

樂遊把銀色的細蛇盡數(shù)倒入一個大鍋, 心中五味雜陳,喟嘆不已,沒想到世間果然有冰蛇,更沒想到,爲了自己牽掛的人,有人願意以身試險。

等他燃起火,院子裡突然一陣慌亂,樂樂衝進來大叫:“爺爺,秋教習(xí)暈倒了!”樂遊連忙要樂樂看住火,出來一看,秋水天直挺挺躺在院子裡,屋檐下的雲(yún)韓仙,正軟綿綿靠在案幾上,遙遙對他伸著手,目不轉(zhuǎn)睛盯著他的臉,淚眼迷離。

他心頭一酸,要衆(zhòng)人遠遠讓開,舀了一盆水蹲在他身邊。即使行醫(yī)多年,看到他渾身的傷口,他還是倒吸一口涼氣,秋水天全身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有的傷口已和衣裳長到一起,他不得不把衣裳一條條剪開,把傷口重新清洗止血上藥。不一會,院子裡滿是血水,腥臭沖天。

冰蛇是天下至毒,被咬上一口可以三步斃命,樂遊戰(zhàn)戰(zhàn)兢兢剝開他重重綁起的小腿,在左腿赫然發(fā)現(xiàn)一大塊青色腐肉,靠近膝蓋處用布條綁得死緊,中間的齒痕已變得烏黑。看來他是有所防患,也找到治療的辦法,樂遊鬆了口氣,又在他胸前發(fā)現(xiàn)一條深深的爪痕,看樣子是什麼猛獸留下的,幸運的是未傷及內(nèi)臟,秋水天還用山中的草藥簡單地敷了一下,傷口並未惡化。

一路檢查下來,樂遊不覺已冷汗淋漓,待把傷口重新處理一遍,他終於長吁口氣,一擡頭,正對上雲(yún)韓仙驚恐的眼睛,強笑道:“別擔心,他身體壯得很,死不了!”

雲(yún)韓仙腦中緊繃的弦一鬆,立刻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傾耳聽,山林中虎嘯風吟,亮藍的陽光如殺人的劍,白晃晃的利刃穿胸,連骨頭都在澀澀地疼。

秋水天幾乎忘了自己遇到過什麼,晝夜不停的奔波尋找,他腦子裡只剩下一張懶洋洋的笑臉,提醒他一件事,他在,那笑容就在,他若死了,那笑容將煙消雲(yún)散。

他如何捨得。

從一臉慘痛和無奈,到面對他時難以遮掩的幸福微笑,他的阿懶好不容易從過去走出來,他如何捨得讓這笑容消失。他甚至不敢想象,沒有他溫柔的阿懶,他要怎麼面對漫長的夜與漫長的孤獨。

太平山裡的兩個月,恍如一場噩夢,夢裡有永遠不能停歇的腳步,馬蹄聲碎,孤猿長嘯,有猛虎嘶吼著撲來,那鋒利的爪,抓得他鮮血飛濺。

夢裡,隱居山中的鶴髮老翁爲他指點深谷裡地下寒潭的位置,冰蛇懼火,他在黑暗的洞穴裡呆了幾天,直到能在黑暗中依稀辨物,才一步步走下寒潭,一下水,便只有一個感覺——痛。

即使吃了寒潭邊能治百毒的靈芝,冰蛇的毒牙,仍然讓他苦不堪言,他只覺得痛,鑽心的痛,從每一處傷口一絲絲髮散,一直傳到心頭,痛得五臟六腑都絞在一起,他一次一次地吐,吐得頭昏眼花,卻藉助疼痛清醒,捉滿百條時,他痛得再也無法忍受,一手抓在自己胸口的傷處,以痛止痛。

夢醒了,他家阿懶的臉就在面前,蒼白如昔,美麗如昔,那一刻,所有的痛都已值得,他的阿懶,不會永遠睡著,再不能醒。

兩人默默相對,不知道目光糾纏了多久,秋水天的黑眸中有對方的擔憂,雲(yún)韓仙的淚眼裡有對方的釋然,狂潮陣陣涌來,又吼叫著退去,剩下一泓靜水,隨著微風漾起漣漪。

這時,語言已是多餘,風捲著浮雲(yún)飄過,微微一笑,撒落幾片綠葉,彷彿熱情的信使,告訴他們,往事隨風,旋身,紅日噴薄處,便是天長地久。

秋水天終是忍不住,顫抖著伸手出去,雲(yún)韓仙一滴淚掛在睫毛,湊進那粗糙的掌心輕輕地蹭著,熱淚落入掌心,牽扯起隱隱的痛。那些關(guān)於疼痛的記憶排山倒海而來,秋水天輕哼一聲, 雲(yún)韓仙臉色驟然蒼白,抱著他的手,全身不住發(fā)抖。秋水天從未見過她如此倉皇,哈哈大笑,笑得滿臉髯須飄動,十分詭異。

雲(yún)韓仙擰了擰眉,揪住他腮邊的長鬚,朝他齜牙咧嘴地笑,回頭拿出一把小刀,爲他細細地刮臉,秋水天索性閉上眼,感受她溫熱而芬芳的呼吸。好不容易把一張俊臉清理出來,雲(yún)韓仙長吁口氣,摸著他臉上熟悉的疤痕,輕輕地,用脣感應(yīng)他真實的溫度。

以爲是殊途,以爲是生死兩茫茫,卻在最後一刻,她以轟然的狂喜,聽到他的吼聲,看到這個傷痕累累的男人,把伸手向他的姿勢,在生命中定格成永恆。

她畫下點點滴滴的告別,卻知道,自己有多難捨,每一筆下去,胸膛裡都觸及一個疼痛的名字,似青鋒的寒芒,獨自冰冷,寸寸無情。

秋水天帶著滿身傷痕,整整昏睡了三日,她整整陪伴了三日,也揪心了三日。她明白,自己的痛於他,只是微末,甚至說出來都是笑話,她突然有些惶恐,自己只有一顆殘破的心,要如何迴應(yīng)那深沉如海的感情。

剛剛清醒,秋水天身上仍提不起一絲力氣,任憑他的阿懶溫柔地吻,乖順得如同孩童,雲(yún)韓仙吻了一氣,突然拍了拍腦袋,一步步挪到廚房,哐當鏗鏘一氣後,氣喘吁吁地端著一碗粥出來,趴在他身邊一點點喂,還不時停下來,輕輕爲他擦嘴。秋水天不吃還好,兩口下去,越吃越餓,嫌她喂得太慢,低咒一聲,把碗搶過去咕咚幾口就倒了個底朝天。雲(yún)韓仙保持著端碗的姿勢,目瞪口呆看他吃完,剛想再去盛,秋水天一個鯉魚打挺就起來了,三步並作兩步衝進廚房,哇啦哇啦一陣大吼,“誰搞得亂七八糟的,不會做事別搗亂!”

雲(yún)韓仙瞧瞧磕得青一塊紫一塊的手,氣得往門檻上一坐,託著下巴看天邊的浮雲(yún)。秋水天飛快地鑽出來,撲上來把她拎起,在她胸口喉頭一陣亂摸,急吼吼道:“喝了藥沒,有沒有用?”

“沒有用我還好好地被你拎!”雲(yún)韓仙暗罵不已,掄圓了拳頭,瞥見他滿身的傷痕,實在下不去手,張開雙臂把他抱住,喃喃道:“我好了,謝謝你!”

秋水天突然爆發(fā)出一陣狂笑,“天啊,你真的好了,阿懶,我的阿懶……”他已不知如何表達自己的激動,把她橫抱起來,高高地拋向天空。

可憐雲(yún)韓仙本來就沒幾兩重,加上大病初癒,瘦得已不成人形,被他卯足了力氣一拋,就如離弦的箭般射了出去,一直飛,一直飛,眼睜睜地撞到屋檐,暈乎乎地掉了下來。

所有人都知道,秋水天是最閒不住的人,所以,當?shù)诙烨锼鞊d著椅子出現(xiàn)時,衆(zhòng)人並沒有驚訝,只是當椅子上包得密不透風的雲(yún)韓仙露出臉來時,幾個年輕的夫子還是驚叫出來。

聽到叫聲,秋水天連忙把自家阿懶的臉囫圇塞到衣服裡,尷尬地衝大家笑了笑,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朗聲道:“謝謝大家照顧我家阿懶!”

衆(zhòng)人都是眼睜睜看著這對苦命鴛鴦走過來,感慨不已,笑容滿面地紛紛還禮,錢老夫子慢吞吞從遠處走來,含笑對他點點頭,坐到雲(yún)韓仙身邊,定睛一看,呵呵笑道:“老天,你怎麼弄成這個樣子?”

雲(yún)韓仙頂著個鼻青臉腫的豬頭,本不想出來上課,稀裡糊塗被秋水天從被子裡抓出來,胡亂抹了把臉就塞到椅子上,一醒來,自己已在書院,心頭那口氣怎麼咽得下去,乾脆把蒙臉的衣服拉下來,一把扔到秋水天頭上。

見她這陣仗,大家心裡明白幾分,紛紛掩面竊笑,錢老夫子乾咳幾聲,又慢吞吞走進藏書樓。秋水天訕笑著搬出涼蓆鋪下,把在椅子上捆得死緊的雲(yún)韓仙解下來,輕手輕腳挪到?jīng)錾t上,又屁顛屁顛倒好茶水,上下打量她一番,覺得把她侍候好了,習(xí)慣地摸摸她的頭,笑嘻嘻地跑開了。

一會,錢老夫子抱著一堆畫出來,把書畫組授課的幾個夫子招呼過來,大家圍坐在雲(yún)韓仙身邊,錢老夫子一張張畫傳看,要大家給出意見。

原來,在雲(yún)韓仙離開這段時間,錢老夫子苦心琢磨了他所教授的內(nèi)容,用啓發(fā)引導(dǎo)的辦法,讓學(xué)生體會情境交融的意境,意在畫外,情在景中,情景交融,意味深長。

錢老夫子前幾天進行旬試,以“深山藏古寺”爲題,要學(xué)生各作一幅畫,表現(xiàn)此中的深意,畫作剛剛收回來,他對其中幾幅十分屬意,專門來徵求大家的意見,給予評分。

雲(yún)韓仙看過一遍,不置可否,斜斜靠在後面的案幾,撈起被秋水天揉亂的一縷發(fā),輕輕揉捻。錢老夫子瞥她一眼,知道她胸有成竹,也不說破,笑道:“‘深山藏古寺’,應(yīng)以‘藏’爲眼,大家可有主意?”

夫子們彷彿醍醐灌頂,連忙把直接畫了寺廟的挑出,標爲丙等,剩下的幾幅錢老夫子一一攤開用紙鎮(zhèn)壓好,一幅幅開始討論。

這時,秋水天託著一個大蒸籠跑來,跑得渾身汗涔涔的,有個年輕的夫子遠遠打趣道:“秋教習(xí),又給你家阿懶送什麼好吃的?”

秋水天憨笑著把蒸籠放下,一揭開,一股香氣撲鼻而來,原來是剛蒸好的肉包子,夫子們哪裡忍得住這種誘惑,毫不客氣,一涌而上,一眨眼的工夫就搶個精光。秋水天手忙腳亂抓到兩個,連連吹著來到雲(yún)韓仙身邊,見大家正忙著,有些不好意思,縮手縮腳地坐到書案後,連吹了幾口,小心翼翼地送到雲(yún)韓仙嘴邊。

雲(yún)韓仙見大家都眼睜睜看著,一張臉漲得通紅,回頭瞪他一眼,秋水天訕笑兩聲,把手縮了回來,錢老夫子大笑,“秋教習(xí),你的手藝果然不同凡響,光聞這香味老夫就流口水了。厚著臉皮問一句,包子還有麼?”

秋水天忙不迭點頭,嘿嘿直樂,“有,今天我做了好多,我家阿懶喜歡吃。”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一個夫子大笑,“有你家阿懶在,連我們也有口福,幸甚幸甚!”

雲(yún)韓仙鼻子一酸,低頭裝作看畫,微笑道:“‘藏’之意,不見其形,不聞其聲,而能知其所在。你們看這一幅,無寺也無飛檐,只有一個和尚下山打水,含蓄而意境深遠。但是,我更喜歡那一幅,同樣無寺,長長的山路上,一個婦人揹著簡單的行囊,對著前方叩拜,大家可知這個習(xí)俗,如果家中的親人病了,爲了求神保佑,其家人會從家中一路叩拜到寺裡,一路行來,往往兩膝額頭雙手都磨得血肉模糊,款款親情,盡在這迢迢路途裡。”

大家嘖嘖稱歎,錢老夫子連忙在那幅叩拜圖和和尚挑水圖上標上甲等,其他標上乙等,捻鬚長嘆,“情在畫外,意在畫中,果然難得,韓夫子,你的得意弟子真是不同凡響!”

“哦?”雲(yún)韓仙蹙眉道,“這畫者是……”

“和尚挑水圖的畫者是秦水潯!”錢老夫子激賞不已,“真是人才難得,他不但各科都是甲等,而且爲人低調(diào),對夫子們謙恭有禮,以後定成大器!另外一個則是霍小堯,雖然很膽小,平時不怎麼起眼,卻也是個至情至性的好孩子,你的畫就是他整理的,這塊璞玉稍加雕琢就能成才,我們以後要多加培養(yǎng)纔是!”

聽到自己的親人得到誇獎,秋水天也呵呵笑起來,看手裡的包子冷了些,隨手又遞到雲(yún)韓仙嘴邊,雲(yún)韓仙可能肚子也餓了,下意識地咬了一口,見衆(zhòng)人目光灼灼看著,臉皮掛不住,劈頭奪過包子,低聲道:“再去拿!”

秋水天答應(yīng)一聲,興沖沖地跑了,看著他的背影,雲(yún)韓仙不禁輕笑出聲,錢老夫子笑吟吟道:“韓夫子,你這些天的畫稿還是自己來整理編訂吧,老夫?qū)嵲诓桓以劫薮摇!彼眙P大笑,“那《太平圖》和《灼灼桃花》,乃是老夫平生所見的絕世佳作,老夫已裱好收藏在煙波閣,至於其他畫作,山長想要在藏書樓裡專闢一室給大家欣賞,還請夫子定奪。”

雲(yún)韓仙赧然道:“不用如此大費周章,那些畫作實在難登大雅之堂,隨便處理就好。”

錢老夫子但笑不語,把學(xué)生的畫一收,優(yōu)哉悠哉踱進藏書樓,一會拿著自己整理的授課內(nèi)容出來,要雲(yún)韓仙修正。雲(yún)韓仙十分欽佩他的認真態(tài)度,收起懶散性子,逐字逐句地對照修改。

一會,秋水天又託著一蒸籠包子過來,拿了兩個走到雲(yún)韓仙身後,吹了一氣送到她嘴邊,雲(yún)韓仙哼了一聲,“你想撐死我麼!忙你的去!”

“山長不讓我?guī)只睿 鼻锼炀蛣葑聛恚嶂X袋看著她笑,仍堅持著把包子送到她嘴邊,雲(yún)韓仙沒奈何,小小咬了一口,輕聲道:“真吃不下,沒胃口!”

秋水天眉頭擰了擰,三兩口就把包子吃完了,咕咚咕咚喝完茶水,到小廚房倒了些水來,順便提著開水把大家的茶壺都灌滿。見她又埋頭寫東西,百無聊賴,一頭鑽進藏書樓裡,在一排排的書櫃中鑽來鑽去,不住地喃喃自語,錢老夫子正巧看到,笑道:“你要找什麼?”

秋水天摸摸腦袋,“我家阿懶胃口不好,我找食療的書。”

錢老夫子走到一排書櫃後,隨手抽出一本遞給他,沉吟道:“可惜樂神醫(yī)走了,要不你還可以跟他請教。前兩天我們閒談時他說過,毒雖然解了,腸胃損傷並不是一年兩年能好的,以後還得多多調(diào)養(yǎng)。”

“難怪,她什麼都不想吃,真是爲難死我了!”秋水天把書塞進懷裡,正要告辭,錢老夫子一把抓住他,“你跟我來,我有東西給你看!”

兩人走到樓上的煙波閣,錢老夫子打開一個箱子,輕嘆道:“這些是你走的時候韓夫子畫的,我們也以爲她不久於人世,全部拿來收在這裡,你慢慢看,我先走了。”

看到自家阿懶的心血,秋水天難掩激動,虔誠地跪在箱子旁,小心翼翼地一張張翻看,他的心跳得越來越快,已經(jīng)忘卻的疼痛一絲絲髮散開來,疼得連手指都在顫抖。

他看到了無數(shù)的自己,昂首大笑的,沉思的,憤怒的,每一筆都是濃墨重彩,彷彿用盡全身的力氣,耗盡所有激情,每一張裡,他的眼睛都無比明亮,彷彿那人把所有光芒和火熱都化進他凝滯的眼波里,沉于波底的,是那人的絕望。

他的阿懶,曾那麼近地面對死亡,卻滿心都是他,提醒他,要堅強,要永遠昂首對待生活。

他看到了,《灼灼桃花》裡,有阿懶關(guān)於家的夢想,和他的夢想一樣,阿懶告訴他,她喜歡他,和他喜歡她一樣。

多麼圓滿。

風以多情的手勢,撩動窗前一縷沉默的金黃,衆(zhòng)聲嘈雜,像千軍萬馬奔騰而來,逼得心城頓傾。

最後一幅,是他身著鎧甲,手按大刀,威風凜凜的模樣,他心中有一股火苗噼啪燒起,以燎原之勢捲到全身,他的阿懶,以這樣的方式激勵他,讓他做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

他鄭重地收起所有畫,把箱子關(guān)上。推開窗,他的阿懶仍在奮筆疾書,披著一身陽光,時而蹙眉,時而微笑,遠處,流光飛舞,雲(yún)霞似在熱鬧鬧地燒,紅豔豔地燃遍整個天空。

恍若隔世。

迴廊中一片靜謐,雲(yún)韓仙寫得累了,輕輕擱筆,正伸手端茶,杯子已被人搶過去斟滿,又穩(wěn)穩(wěn)地送到嘴邊,她捉住那隻大手,咬牙切齒道:“你忙自己的去,別老在我跟前繞!”

秋水天沒有回答,大手一攬,用力把她揉進懷裡,雲(yún)韓仙一身骨頭幾乎被他揉碎,氣得直喘粗氣,想動手又怕傷到他,只得把自己縮起來,等這蠻子抱夠了鬆手。

“阿懶,我的阿懶……”秋水天不知如何表達自己的激動,只會喃喃地念著她的名字,雲(yún)韓仙渾身的疼痛和滿腔怒火奇蹟般消失,放軟了身子,靠在他沒有受傷的一邊胸膛,輕聲道:“呆子,我們欠大家太多恩情,以後要好好做事。”

秋水天答應(yīng)一聲,咧嘴笑著揉了揉她的發(fā),見雲(yún)韓仙又惱恨地瞪他,連忙從懷裡掏出一把梳子,扯開她的髮帶,像模像樣地爲她梳頭髮,雲(yún)韓仙又好氣又好笑,這傢伙越來越無法無天,簡直當自己歸他所有,真是從頭照顧到腳。

她環(huán)顧四周,見大家都忙活著,無人注意,偷偷拉過他的手,在他手掌蹭了蹭,留下一個溫柔的吻,秋水天眸中驟然一亮,嘿嘿傻笑,在她耳邊低語,“阿懶,我喜歡你!”

雲(yún)韓仙渾身一震,淚已盈眶。

第四章 清歌斷腸3第二章 夜永衾寒2第七章 雨疏風驟3第八章 金鉤晚涼3第八章 金鉤晚涼1第八章 肝膽冰雪1第一章 秦關(guān)何處2第五章 閒眠續(xù)夢第八章 肝膽冰雪3第三章 寒月悲笳2第四章 佳期安尋1第八章 金鉤晚涼2第十一章 殘月西天2第十章 烽火高臺3第十章 激流暗涌1第七章一池萍碎3第八章 墨染千山第八章風起雲(yún)動1第十章 梧桐夜雨1第三章 急管繁弦1第八章風起雲(yún)動1第九章 步入棋局第四章 暮鳴聲盡1第六章 各自天涯1第九章 剔盡寒燈1第十一章 殘月西天1第八章 風起雲(yún)動2第十一章 殘月西天3第六章 夢隔重簾3第十一章 殘月西天3第二章 夜永衾寒3第五章 暮雨空祠3第六章 各自天涯3第二章 山寺桃花第四章 佳期安尋1第一章 秦關(guān)何處2第一章 冷霜離鴻第五章 暮雨空祠2第六章 各自天涯3第七章 2第九章 沉醉東風2第七章 眼底離恨第八章風起雲(yún)動1第十二章 陌上花開2第一章 秦關(guān)何處2第七章 3第四章 清歌斷腸2第三章 慢綰青絲第三章 酒趁哀弦2關(guān)於作品的說明第一章 夜如何其3第三章 急管繁弦2第七章一池萍碎2第十二章 陌上花開1第四章 佳期安尋1第十二章 陌上花開3第五章 閒眠續(xù)夢第五章 畫角嗚咽3第十章 烽火高臺2第一章 朱顏辭鏡2第三章 酒趁哀弦3第九章 關(guān)河夢斷2第二章 不訴離傷3第十章 梧桐夜雨1第三章 急管繁弦3第五章 暮雨空祠2第四章 暮鳴聲盡1第一章 夜如何其2第四章 清歌斷腸1第十二章 陌上花開2第五章 畫角嗚咽1第五章 畫角嗚咽2第五章 暮雨空祠3第八章 肝膽冰雪3第二章 不訴離傷1第十章 梧桐夜雨1第三章 寒月悲笳2第六章 夢隔重簾1第十二章 翻雲(yún)覆雨第八章 墨染千山第三章 慢綰青絲第五章 暮雨空祠3第八章 風起雲(yún)動3第四章 清歌斷腸3第二章 不訴離傷2第四章 暮鳴聲盡2第八章 肝膽冰雪3第四章 暮鳴聲盡2第七章 3第五章 畫角嗚咽3第八章 金鉤晚涼3第七章一池萍碎3第九章 剔盡寒燈1第二章 不訴離傷2第八章 金鉤晚涼1第五章 畫角嗚咽2第七章 雨疏風驟2第二章 夜永衾寒2第七章一池萍碎2第三章 慢綰青絲
第四章 清歌斷腸3第二章 夜永衾寒2第七章 雨疏風驟3第八章 金鉤晚涼3第八章 金鉤晚涼1第八章 肝膽冰雪1第一章 秦關(guān)何處2第五章 閒眠續(xù)夢第八章 肝膽冰雪3第三章 寒月悲笳2第四章 佳期安尋1第八章 金鉤晚涼2第十一章 殘月西天2第十章 烽火高臺3第十章 激流暗涌1第七章一池萍碎3第八章 墨染千山第八章風起雲(yún)動1第十章 梧桐夜雨1第三章 急管繁弦1第八章風起雲(yún)動1第九章 步入棋局第四章 暮鳴聲盡1第六章 各自天涯1第九章 剔盡寒燈1第十一章 殘月西天1第八章 風起雲(yún)動2第十一章 殘月西天3第六章 夢隔重簾3第十一章 殘月西天3第二章 夜永衾寒3第五章 暮雨空祠3第六章 各自天涯3第二章 山寺桃花第四章 佳期安尋1第一章 秦關(guān)何處2第一章 冷霜離鴻第五章 暮雨空祠2第六章 各自天涯3第七章 2第九章 沉醉東風2第七章 眼底離恨第八章風起雲(yún)動1第十二章 陌上花開2第一章 秦關(guān)何處2第七章 3第四章 清歌斷腸2第三章 慢綰青絲第三章 酒趁哀弦2關(guān)於作品的說明第一章 夜如何其3第三章 急管繁弦2第七章一池萍碎2第十二章 陌上花開1第四章 佳期安尋1第十二章 陌上花開3第五章 閒眠續(xù)夢第五章 畫角嗚咽3第十章 烽火高臺2第一章 朱顏辭鏡2第三章 酒趁哀弦3第九章 關(guān)河夢斷2第二章 不訴離傷3第十章 梧桐夜雨1第三章 急管繁弦3第五章 暮雨空祠2第四章 暮鳴聲盡1第一章 夜如何其2第四章 清歌斷腸1第十二章 陌上花開2第五章 畫角嗚咽1第五章 畫角嗚咽2第五章 暮雨空祠3第八章 肝膽冰雪3第二章 不訴離傷1第十章 梧桐夜雨1第三章 寒月悲笳2第六章 夢隔重簾1第十二章 翻雲(yún)覆雨第八章 墨染千山第三章 慢綰青絲第五章 暮雨空祠3第八章 風起雲(yún)動3第四章 清歌斷腸3第二章 不訴離傷2第四章 暮鳴聲盡2第八章 肝膽冰雪3第四章 暮鳴聲盡2第七章 3第五章 畫角嗚咽3第八章 金鉤晚涼3第七章一池萍碎3第九章 剔盡寒燈1第二章 不訴離傷2第八章 金鉤晚涼1第五章 畫角嗚咽2第七章 雨疏風驟2第二章 夜永衾寒2第七章一池萍碎2第三章 慢綰青絲
主站蜘蛛池模板: 金平| 衡南县| 绵竹市| 施甸县| 汤阴县| 麻栗坡县| 正宁县| 隆安县| 罗城| 射阳县| 桐城市| 株洲市| 大埔区| 冀州市| 安仁县| 武功县| 高陵县| 德保县| 梓潼县| 治县。| 兴山县| 民县| 永康市| 澜沧| 淮滨县| 麻栗坡县| 松阳县| 博兴县| 红河县| 保定市| 河曲县| 定陶县| 安阳市| 宁远县| 漳浦县| 南乐县| 尤溪县| 克山县| 牙克石市| 鄂伦春自治旗| 五莲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