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真不幸!”張雪瑩同情地說，卻悄悄鬆了口氣。
高俊灑脫地一笑“不是我軍不給力，實在是敵軍太狡猾!不過，能在這兒遇到你，我覺得老天已經(jīng)待我不薄了。”他的眼睛轉(zhuǎn)爲深幽，裡面似乎又跳動著灸人的火焰。
張雪瑩似乎被那束隱藏的火焰灸痛了，急忙調(diào)轉(zhuǎn)眼睛看向地面。
高俊眼睛一黯，嘆了口氣“你呢，小妹，你爲什麼要那樣做?”他說的很慢，很困難。
“我?”張雪瑩詫異地說“我怎麼了?”
“你爲何要自殺?”高俊說得很慢很辛苦。
“我不是自殺而死的。”張雪瑩苦笑了一下，看著他的眼睛“我不是自殺，真的!張家的女人天生命運多舛，卻絕不是脆弱厭世的人。”她嘆著氣，眼睛變得深遠起來。
“外婆的離世確實給了我很大的打擊，而、而他的忽然悔婚，更讓我痛不欲生。更糟糕的是我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她苦笑著看了他一眼“張家三代女人似乎都沒逃脫被男人拋棄的詛咒!”。
“那爲什麼你會……?”高俊皺著濃眉繼續(xù)追問道，按住心底那一絲悸動與緊張。
“唉，倒黴唄。我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後，確實有些手腳無措。茫然、絕望、傷心……!這些我一一品嚐，卻又一點點淡忘。”她重重嘆了口氣，眼睛變得堅定起來“可是後來我想，都什麼年代了?單親媽媽又是何其多?張家三代的女人本就在別人鄙夷的眼光中生活著，我既然從憤怒到習慣到漠視，又何必再顧慮忌諱這些?所以，我決定把孩子生下來。大不了休學一年，我相信自己會有能力撫摸她長大。”她平靜地看向高俊。
高俊點點頭，作了個繼續(xù)的手勢。
張雪瑩搖了搖頭，臉上的神色漸漸變得有些茫然“可是，就在外婆火化那天，我回到家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些感冒發(fā)燒。我以爲是自己累著了，於是便喝了碗薑湯，又自己作了物理退燒處理便睡下了
。”
說到這裡，她停頓了一下，眼睛變得憂傷起來，又慢慢說道“但是第二天起來，我發(fā)現(xiàn)更嚴重了。我就自己拿了一支林可黴素出來給自己打了一針，到了下午果然好了很多。我就給自己衝了一杯板藍根喝，但是，喝了以後，人就變得有些暈暈的。我便自己出門準備打車到醫(yī)院去，或許是房子太舊，加上潮溼，木門不好開，我用了力，肚子猛然痛起來，後來越來越嚴重，最後就流血了。我想打電話，可是手機卻沒電了，我想叫，嗓子卻發(fā)不出聲音來。很快的，我就沒有知覺了。”
她看向高俊，自嘲地一笑“糊里糊塗的就把小命丟了，我想大概是因爲失血過多吧?!再睜開眼睛，變成了五歲的張雪瑩。”
高俊放在身側(cè)的手緊緊攥成了拳頭，眼瞼下的眼睛有果然如此的篤定與悲傷。
他平撫了一下心情，擡眼淡笑道“你果然是個糊塗蟲!”
張雪瑩不好意思的一笑“不過，我卻覺得是因禍得福，這裡極好。空氣好，伯母好、哥哥姐姐也好，老王頭好、喜鵲也好。還有……”她看向高俊，真誠地說“你也來了，這最好!”
“是，我來了，會像上一世那樣，像當哥哥那樣照顧你!”高俊溶化在她純真的笑顏裡，柔如春風一般地輕喃道。
假若你愛至成傷，你會發(fā)現(xiàn)，傷已殆盡。對她，唯有更多的愛。再無其他，是的，若她歡喜，什麼都無所謂!
“嗯!謝謝你。”張雪瑩側(cè)了側(cè)頭，笑著應(yīng)道。
高俊笑而不語，眼睛卻柔如春水。
坐了一會兒，張雪瑩便起身告辭了。
高俊倚在門邊，目送她高挑纖細的身子慢慢離去。眼睛不再柔情似水，漸漸凝結(jié)成了寒冰。
他退回房間，關(guān)上門，全身戰(zhàn)慄起來。
他將握成拳頭的手放到嘴裡死死咬住，發(fā)出一聲悲哀、憤懣的低吼，如同一隻受傷猛獸發(fā)出的悲嗚聲。
緊閉的眼睛裡慢慢滲出晶瑩的淚水，再睜開時已赤紅如血，果然如此
他自己也忘不了那一幕:當自己發(fā)現(xiàn)快一天一夜沒見到她哀傷無力的身影時，自己再也按捺不住思念與擔憂來到她家門前。
任自己再怎麼敲打那扇破舊的木門，裡面也是死寂一片;任自己再怎麼撥打她的手機，裡面永遠傳來那個冰冷、機械的聲音:“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請稍後再撥!”。
當自己強行撬開那扇木門後看見了什麼?到現(xiàn)在自己一閉上眼睛也能看見那片剌痛人心的鮮血!就在那高高的門檻旁邊，昔日那具輕盈如蝶的身子無力的俯倒在那裡，如同折斷翅膀的天使。生機全無，下身的白裙被鮮血染得血紅一片，已凝固成了黑色。
呼吸與心跳在那一刻彷彿都離自己而去，平日裡尖酸刻薄的鄰居也禁不住發(fā)出驚恐的悲呼聲。
儘管在第一時間送到了醫(yī)院，儘管自己瘋狂地拿出配槍指著醫(yī)生的腦袋，就算自己低聲下氣的哀求，可是她還是安靜地、永遠地離開了自己。
她就那麼靜靜地、乖巧地躺在那裡，她長長的睫毛好像偶爾還在輕顫;她色澤淺淡的紅脣好像依然含著一絲有禮卻淡漠的笑意。可是他不吃不喝、眼也不敢眨的守了她兩天兩夜，她始終沒有睜開她美麗、清亮的眼睛看著他，露出她平日裡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笑容，輕輕喚他一聲他的名字。
一想到上一世的那一幕，高俊忍不住輕輕按著自己的胸口，每次呼吸都帶著不可避免的痛。
當自己捧著她的骨灰，心若死灰的回到那間破舊的木樓後。他環(huán)顧著昔日阿婆行醫(yī)、按摩的小診室，小診室旁邊那間小小的、雅意十足的小書房。面前又好像看見了阿婆慈愛的笑臉與她純?nèi)绨俸希淙缢┑那晤仭?
一屍兩命!孩子已經(jīng)快三個月了!醫(yī)生惋惜而憂傷的話語不斷迴盪在自己腦海。
他在那間屋子呆呆坐了一天，哀傷滲入他的心肺，讓他整個人都變得渾沌而麻木。只有那不時的、噬心入骨的厲痛告訴他發(fā)生了什麼，以及他還活著的事實。
可是，他不相信，不相信她會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