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熱雙手抄在口袋裡,哼著什麼詠歎調,穿過市政歌劇院的貴賓通道。這條狹長走廊的兩側都是名畫,從梵高、莫奈到魯本斯。猩紅色的天頂、牆壁和地面,陽光照上去,流淌著介乎鮮血和玫瑰之間的華麗色彩。
“恭喜你拍到心儀的東西。”淡淡的問侯,像是來自多年的老友。
昂熱站住了。一個矮小的人影投射在地上,佝僂著背,拄著柺杖。昂熱低頭看著那個人影,沉默了許久。通道盡頭路明非正在那裡等他,兩名保安推著小車跟在後面,車上的黑色硬殼箱裡就是那套價值一億美元的鍊金刀劍。
昂熱微笑,衝路明非揮手:“老朋友要和我聊聊,一會兒外面見。”
路明非離開了,昂熱深深吸了口氣,卻不回頭。
“不是願意聊聊麼?怎麼不進來坐?”背後的人問。
“1899年在德克薩斯,你打過我一槍,趁著我轉身的瞬間。從那以後我特別討厭你在背後喊我,漢高,你還帶著那對鍊金轉輪麼?”
“都過去100年了,你不會還記仇吧?”背後的人和藹地笑笑,“那時你只能延緩4秒鐘,現在已經超過10秒了吧?飛行的子彈都能被你拖慢,有什麼可擔心?而且我也老了,不是以前的‘快手漢高’了。”
“可你的‘聖裁’太討厭了,我還沒有把握能躲過你的裁決。”
“都現代社會了,不靠言靈和鍊金左輪槍說話了。進來喝一杯吧,大家都在。”
昂熱慢慢地轉身,只見走廊側面,一扇隱藏在牆壁裡的緋紅色門開了,戴著圓框眼鏡牛皮卷沿帽的乾瘦老人衝他微微點頭。他看起來就像是個退休的德州騎警,帽子上還佩著磨損的警徽。
房間裡有13把高背的牛皮椅,每張椅子上都坐著個英俊的年輕人。他們都以同樣的方式和昂熱打了招呼,舉起右拳,亮出食指上的銀色戒指——粗重樸實的戒指,巨大的戒面上是不同的圖騰。那是他們各自的家徽。
“不用介紹了吧?希爾伯特·讓·昂熱,圈子裡有名的金主,我們的大客戶,也是卡塞爾學院的校長。”漢高坐在桌邊,示意昂熱隨便坐,“我們有多少年沒說話了,昂熱?”
“最後一次是1941年12月7日,在珍珠港,我們的談判進行到一半就被航空警報打斷了,該死的日本人那天發(fā)動轟炸。”昂熱在旁邊空著的椅子上坐下,點燃了一支雪茄。
“是啊,想起來了,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美國宣戰(zhàn),讓我們之間結盟的談判暫停了。”漢高點點頭,有些感慨,“一暫停就過去了半個多世紀。”
“這就是你們這一代的家族代表?”昂熱掃視那些衣冠楚楚的年輕人。
漢高點頭,“都是各個家族優(yōu)秀的年輕人。跟你我一輩的老傢伙有些已經死了,有些正躺在病牀上,喉嚨裡插著氧氣管。血統對他們而言真是悲劇,不會因疾病而猝死,只是器官慢慢地衰竭……畢竟基因不完美,只是半個龍類。”漢高嘆了口氣,“我也老了,看你還和年輕人一樣矯健,真羨慕。你要是去酒吧還會有小女孩對你這樣英俊的老爺爺動心吧?我很喜歡你開來的那輛瑪莎拉蒂。”
“別繞彎子,”昂熱噴出一口煙,“大家在拍賣會上總能見到,可半個多世紀沒搭訕了,這次破例,有什麼事?”
“爲你拍下稱心的東西慶祝一下。”漢高從冰桶裡拿起香檳,倒了一杯遞給昂熱。
“感謝你們的放棄,讓我們得手。”昂熱舉杯致意。
“委實說有些後悔,你那麼想要那件東西,不惜帶人來攪局,一定是它具有非同尋常的價值。可我們當時失去了判斷能力,你的那位lu先生實在太能搞鬼了,出價的時候根本就是個瘋子。等我們反應過來他是你帶來的學生時,拍賣已經結束了。”
“你的消息一直很靈通。”昂熱低頭把玩手中的高腳杯,酒液漾出層層淡金色的漣漪。
“但我們不確定你有沒有得到龍骨。”漢高一挑眉。
“歐?是嗎?我想你更應該問一下你的合夥人不是嗎?”昂熱聳聳肩,
“是嗎?我可不知道我有什麼合夥人。”
“那你也應該知道,我並沒有不是嗎?原本可以有,但出現了意外,一名學員緊急應變,用風暴魚雷正面命中了他。之後我們搜索了整個水域,沒找到他的骨骸。”
年輕人們彼此對視,眼神裡都有些詫異。他們始終對昂熱很警惕,確定了多聽少說的原則。卡塞爾學院的校長,最早的獅心會成員,屠殺龍王的幕後組織者……這樣的老傢伙本該是柄鋒利的刀,想伸手去抓刀刃就得有手被割破流血的覺悟。“龍骨”是敏感話題,這個詞彙在混血種裡都算禁忌,談及時多半會用“聖盃”之類的代稱。漢高問出這個問題,屋子裡的氣氛瞬間凝重起來,年輕人都緊緊盯著昂熱。要是因爲這個不恰當的問題而使這老傢伙翻臉,他們並不會很詫異。但昂熱居然滿臉“好說話”的樣子,卡塞爾學院的最高機密,他卻侃侃而談。
“但你們確認他死了。”一個年輕人說道。
“不確定,但即便是四大君主,依然是生物。被風暴魚雷正面命中,就算是艘巡洋艦也被穿透了,他存活的可能性不大。”昂熱淡淡地說,“此外,我們確實殺死了康斯坦丁,並且獲得了他的骨骸。”
“恭喜你們,”漢高舉杯,“歷史上的第一次,我們真正殺死了四大君主。幾千年來,龍王的‘繭化’能力對我們一直是個噩夢,而你們解決了這個技術難題。在可見的未來裡,我想龍王會一一隕落,當四大君主都被埋葬的時候,將會是人類歷史上最重要的一天。諸位,請敬我們的同胞。”
年輕人們一齊起身,高舉香檳杯:“爲全新的歷史!”
“不,重要的不是全新的歷史……而是某一段歷史的末日。”昂熱也舉杯。
所有人一飲而盡。
“那麼在這樣重要的時刻,我們雙方之間的盟約是否可以續(xù)談了?”一個年輕人站了起來,他留著藝術家氣質的小鬍子,笑得很親切。
“談判的門永遠打開,只要條件足夠好,就算沒門都能翻牆而過。”昂熱微笑道。
“我太欣賞您的通達了,昂熱先生,如果今天來這裡的不是您,而是弗羅斯特·加圖索,我們可能沒法像朋友一樣坐下來,喝杯酒,好好說話。”年輕人盯著昂熱的眼睛,“我想您明白原因的。”
“加圖索家是我們中最強的家族,而弗羅斯特是它的代理人。他一直很強硬,如果是他,根本不會給你們提問的機會。”昂熱攤攤手,“我是溫和派,大家都喜歡溫和派。”
“對,所以我們之間能溝通。在我們的同胞中,秘黨是最激進的一羣,就像一羣鬥羊,而弗羅斯特又是裡面最喜歡亂蹦的那隻,我們可不想和他對話,這不明智。”年輕人姿態(tài)很高,而又循循善誘。他畢業(yè)於哈佛商學院,是這羣年輕人裡談判技巧最出色的。他語氣溫和,圍繞昂熱轉圈,是想讓他體察自己的善意,而站起身來則讓昂熱必須仰視他。談判心理學告訴他,一旦你仰視對手,心裡就會自然的處於弱勢。
“我們都是混血種,本該是好朋友,只是在對待龍族的態(tài)度上有些分歧,這沒什麼不可彌合的。你們現在已經具有殺死初代種的力量,我們很樂於看到。畢竟龍族也是我們的敵人。期待著你們徹底結束龍族的歷史,我們還願意提供幫助。”年輕人微笑著說。
“那麼慷慨?”昂熱挑眉。
“我們願意慷慨地付出,爲我們共同的事業(yè),但也期待合理的回報。龍族的歷史終結之後,新的時代將屬於我們所有混血種。但任何一支都不該成爲絕對領袖,我們應當共享權力,”年輕人扶住昂熱的椅背,態(tài)度親熱,呼吸都能噴到昂熱臉上,“只要卡塞爾願意和我們談權力的共享,我們當然不會吝嗇於幫助朋友。”
昂熱聳聳肩,“這是要討論地盤的劃分麼?”
“不,不是劃分,是共享。我們遠比人類優(yōu)秀,本該是統治者,但那麼多年來,卻小心地隱瞞身份,不就是因爲龍族的陰影還在麼?他們隨時可能復活,我們時刻提心吊膽,我們不希望同時被龍族和人類看作敵人。但是現在終於找到了殺死龍王的辦法,就要擺脫這個陰影了,再沒什麼能制約我們,我們的勢力將遍及全世界!這會是我們最光榮的時代!”年輕人滿嘴華爾街垃圾債券經紀商的口吻,誘惑又抒情,“共同締造那個光榮的時代吧!”
“聽起來挺不錯的……不過這還只是個理想,你有具體的方案麼?”昂熱問。
“當然,”垃圾債券經紀商找到了潛在客戶,眉飛色舞,“首先,也是最重要的,聖盃……我的意思是龍骨……你們不能獨佔。”
“不獨佔,做成標本全世界巡展如何?”昂熱笑。
“您明白我的意思,校長閣下,龍骨的價值不僅僅是研究龍類的標本,而且它裡面存有龍王的力量。 龍類只有兩種辦法可以傳遞力量,繁衍後代,或者吞噬同類!”年輕人繞著昂熱緩緩轉圈,“非洲的食人族認爲吃掉勇敢的敵人會獲得他的勇氣,對於龍類而言,吞噬同類則是真正繼承敵者的力量!”
“那噼成兩半,你們一半我們一半,炭烤龍骨?”昂熱點頭微笑,“我推薦濃郁的加州紅酒搭配這種爬行類料理!”
“除掉那個不好玩的玩笑,您說對了,”年輕人不耐煩了,“我們的條件是,龍骨,你們一半,我們一半。”
“我們那一半能否大一點?我們出力比較多,學生也很多,看來炭烤不太夠,只好燉湯喝了,每人一勺。”
“我們是在表達合作的誠意,不是討價還價!”年輕人顯然憤怒了。
“我們是在討價還價,”昂熱淡淡地說,“雖然都是混血種,但是過去的幾百年裡,只有我們獨力和龍族作戰(zhàn)。我們移民美洲的同伴在這裡建立學校、製造武器、蒐集情報、探尋遺蹟,因此有了卡塞爾學院;而你們把從印第安人那裡搶來的黃金運回歐洲,打成首飾佩戴在婊子身上,跟她們跳舞調情,爲家族購置產業(yè),所以你們的生意越做越大。爲了這場戰(zhàn)爭,我們失去的夥伴數目之多,可以在santamonica海灘上插滿白色十字架。付出了那麼多,我們當然得討價還價。”
漢高輕輕咳嗽了一聲,打破了爭論的僵局。
“好吧好吧,”年輕人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中的不快,重新換上溫和的笑容,“我們樂於承認秘黨的重大犧牲,也會爲此支付合理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