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間, 距離農(nóng)曆三十隻剩下一個星期了。

趁著江上的輪渡尚未停航, 林蔓搭船到了江南, 又從江南乘火車去了省城。

秦峰恰好要去省城送文件。於是，他和林蔓便一起上路。

到了省城，林蔓先陪秦峰去送文件。之後，秦峰陪林蔓一起去了省城的四平精神病院。

四平精神病院位於省城的郊外。它收治的病人皆是有嚴(yán)重傷人前科的危險精神病人。

秦峰向人打聽精神病院的具體所在。有人告訴他, 它位於郊外的一處極其偏僻的地界。省城裡，沒有一輛公共汽車可以到那裡。並且，往那裡去的道皆是羊腸一樣的彎曲小路, 沒有大路，極難行走。

於是, 秦峰向省廳公安局借了兩輛自行車。他和林蔓一人一輛，攜伴騎出了城。兜兜轉(zhuǎn)轉(zhuǎn), 經(jīng)好幾個莊稼漢指路, 他們才得以找到了四平精神病院, 站在了它破破爛爛的鐵柵門前。

“徐偉就被關(guān)在這裡？”林蔓透過鐵柵門, 望見裡面有一棟三層的白牆大樓。

秦峰眼見鐵柵門旁掛了牌。牌子是白色的底，上面紅漆斑駁, 寫著：四平精神病院。

秦峰確認(rèn)道：“應(yīng)該就是這裡。馬隊長說, 上個星期就已經(jīng)把他押送到這裡了。”

秦峰叩響了鐵柵門。不多會兒的功夫，裡面大樓的門開了，一個滿頭華髮的老人走出來。老人佝僂著背，勉強(qiáng)擡頭才能看見秦峰正氣凜然的臉，以及秦峰頭上戴的大檐帽。

“你就是電話裡的秦公安？”老人操著一口濃重的鄉(xiāng)音問道。

秦峰向老人出示證件。老人瞇縫著眼睛, 謹(jǐn)慎地確認(rèn)了好幾遍，纔給秦峰開門。

秦峰和林蔓走進(jìn)門裡。

待秦峰和林蔓一進(jìn)門，老人立刻鎖緊了大門。他對這事看得尤其重要，好像生怕鎖得晚了，會放跑了裡面的什麼東西似的。

“你們跟我來。”老人領(lǐng)著林蔓和秦峰走進(jìn)大樓。

大樓裡廊道昏暗。每隔一段距離，天花板上皆會垂下來一個燈泡。燈泡裡搖曳著昏黃的光。這光不明亮，只有黃澄澄的一圈光暈。由此，它們非但沒有照亮廊道，反倒給廊道籠罩上了一層晦暗不明的薄紗。

老人顫顫巍巍地走在林蔓和秦峰的身前帶路。

林蔓和秦峰走過一扇又一扇緊鎖的鐵門。鐵門上有鐵窗。在林蔓看來，這些門像極了監(jiān)獄的鐵門。裡面關(guān)著一個又一個的犯人。偶爾有護(hù)士打開鐵門走出來，裡面都會傳出一陣陣刺耳的尖叫。

林蔓感到好奇，想知道門裡關(guān)的人都是什麼樣。她放慢了腳步，向其中一個鐵窗裡探望。猝不妨的，一個滿口黃牙的人湊到窗前，直愣愣地盯著她，一個勁地陰笑。

“呵呵呵～～～呵呵呵～～～”

林蔓駭?shù)妹倾と唬B忙加快了腳步，追上了前面的秦峰。

老人走到廊道盡頭，站停了腳步。指著右側(cè)的一扇門，他對秦峰說道：“就是這裡。”

“我想單獨對他說兩句話。”林蔓對秦峰說道。

秦峰點了下頭：“我就在前面，你小心點。”

秦峰和老人走後，林蔓站在鐵窗前，衝著裡面的人喊道：“徐偉，你還認(rèn)得我嗎？”

徐偉穿了一身白色的病服，呆愣愣地坐在牀上。他白色的病服舊得厲害，暗得發(fā)黃。

對林蔓的聲音，徐偉沒有一點反應(yīng)。

林蔓冷笑，又說道：“蝮蛇，你真的瘋了，還是裝瘋？”

徐偉突然有了反應(yīng)。他笑了，走到窗前，直面林蔓。

林蔓道：“你知道嗎？有那麼一刻，我還以爲(wèi)你真瘋了呢。”

徐偉笑而不語。他眼中神經(jīng)質(zhì)的瘋狂光芒不見了，取而代之是凜冽的殘忍寒光。

“在我看來，這裡的條件還不如監(jiān)獄。真想不通你，怎麼寧願住在這裡。”林蔓其實並不能確認(rèn)徐偉是否是真的瘋了。她想試著拿話刺激徐偉，看能不能引出他的真實反應(yīng)。

徐偉猛地將臉貼在鐵窗上，惡狠狠地說道：“我不會放過你！那個人都告訴我了，是你挑撥孫主任和施科長整我。”

“那個人？那個人是誰？”林蔓警惕地問。

徐偉笑了：“你不會知道那個人誰。”

“告訴我，那個人是誰？”林蔓重拍了一下鐵窗，狠狠地說道。

徐偉笑得更厲害了。他轉(zhuǎn)回了身，走回牀邊，繼續(xù)坐在牀沿，保持著他之前的坐姿。

“告訴我，那個人是誰？”林蔓又喊了一聲道。她恨透了背後有人，卻無力應(yīng)對的無助感。

徐偉冷言道：“林蔓！我不會在這裡待太久。下一次出來，我還會來找你。”

“瘋子！我看你真的瘋了。”林蔓輕蔑地回道。

林蔓決定再不在徐偉身上浪費時間。她覺得徐偉好像真的瘋了。要從一個瘋子的口中套出實情，她認(rèn)爲(wèi)是浪費時間。

“怎麼樣？問到你想問的事了麼？”秦峰看林蔓走來，上前關(guān)心地問。

林蔓搖了下頭，回道：“這個人是精神病，八成是問不出來了。不過，我還有另一個人可以問。”

秦峰道：“是誰？”

林蔓道：“我們廠的前供應(yīng)科副科長盧愛華。你能帶我去趟監(jiān)獄嗎？她或許能告訴我些事。”

秦峰點了下頭：“沒問題。回江城後，我馬上帶你去。”

仍是由老人在前面領(lǐng)路，林蔓和秦峰走出了精神病院。

在騎車回省城的路上，林蔓問秦峰道：“你們確認(rèn)徐偉瘋了？”

秦峰道：“確實瘋了。我們從省城找來了好幾個專家，給他做了一系列的測試。結(jié)果顯示他患了嚴(yán)重的精神分裂。”

林蔓道：“剛開始，他進(jìn)監(jiān)獄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嗎？”

秦峰搖頭：“不是，看守他的人說，他剛開始進(jìn)來的時候，表現(xiàn)還是不錯的。因爲(wèi)他雖然被判了刑，但好在年限不長，好好表現(xiàn)，指不定還能下放農(nóng)場，過得更舒服一些。自從……”

林蔓急切地問：“自從什麼？”

秦峰道：“自從有一個人到監(jiān)獄來看他。之後，他就變成了現(xiàn)在的樣子。”

林蔓疑心道：“真是奇怪，進(jìn)監(jiān)獄看人是要登記的。不可能那個人無聲無息地來，又無聲無息地走啊？”

秦峰道：“據(jù)說，那個人來的時候，正巧趕上看守?fù)Q班，又恰逢元旦，每個人都心不在焉的。而那個人拿的又是特別通行證，所以就都疏忽了。”

林蔓道：“那個人是男是女，這事他們總記得？”

秦峰道：“好像是女人。”

林蔓失笑：“好像？這事還有說不準(zhǔn)的時候？”

秦峰道：“這個人很聰明，穿了一身軍裝，帶著帽子，樣子很中性。乍一看是男人，但是看守的人從她的聲音聽出來，應(yīng)是一個女人，一個挺年輕的女人。”

“那個人總簽過名字？能不能讓我看下她的簽字。”林蔓忽然有了一個可怕的念頭，她懷疑徐偉是被那個神秘人洗了腦。那個人利用了徐偉對她的恨，將“一定要殺死她”的念頭強(qiáng)行植入了徐偉的腦子裡。

秦峰道：“這事不難。回去後，我們不是要去找盧愛華嗎？順便就可以把那個人的簽名給你看。”

忽的，在秦峰前方的不遠(yuǎn)處，出現(xiàn)了一座灰石建築。那灰石建築是一棟滿是小窗的大房子。它的窗子比平常的窗子小一些，密密麻麻的排滿房子的每一層。

秦峰放緩了車速，停下車子。他指著前方的灰色大房，對林蔓說道：“看見前面那座孤兒院了嗎？”

林蔓停下車子，順著秦峰所指看去。但見前面確實有座孤兒院。孤兒院的門前，正有一個老師領(lǐng)著一羣孩子在做遊戲。

秦峰望向玩耍中的孩子們，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解放以前，我就是在這家孤兒院裡長大的。”

同秦峰一樣，林蔓望向前方的孤兒院。驀地，林蔓又回望向剛纔出來的精神病院。她發(fā)現(xiàn)兩者之間，最多不過兩三公里的路程。

“對了，我們剛纔去的精神病院是解放後才建立的？”林蔓隨口問道。

秦峰道：“不，那家精神病院原叫青平精神病院。解放前，它由一個資本家出資經(jīng)營。到了解放以後，才收歸國有，變成了四平精神病院。”

回到江城後，秦峰和林蔓立刻馬不停蹄地趕去監(jiān)獄。

監(jiān)獄的看守告訴他們，盧愛華早在月初就被人調(diào)走了。

“她被調(diào)到哪裡了？是隻調(diào)了她一個人，還是有一批人。”林蔓眼看著線索就要中斷，著急不已。

看守道：“就調(diào)了她一個人。你別想著去看她了。她被調(diào)去了新疆的監(jiān)獄，那裡可是一大片沙漠。你怎麼去看啊！”

無法，林蔓和秦峰只好寄期望於那本簽名簿。

秦峰調(diào)了神秘人的簽名出來，拿給林蔓看。

“怎麼樣？記得這個字跡嗎？”秦峰知道林蔓能辨認(rèn)筆跡，但凡她見過一眼，就能牢牢地記住。

簽名只兩個字，李三。

林蔓只看了簽名一眼，就放下了。她苦笑道：“這是用正楷籤的名字。那個人故意這樣寫，就不想被我辨認(rèn)出來。”

秦峰道：“那就是說，那個人該是你認(rèn)識的人。並且，她很有可能知道你認(rèn)識她的筆跡。”

林蔓點頭。她愈發(fā)覺得這神秘人不簡單。尤其是，那個人竟然也會用正楷掩蓋她真實的字跡。她再看了一次簽名，又問秦峰道：“對了，來這裡探望犯人的人，簽名需要和工作證上的名字覈對嗎？”

秦峰道：“這是一定的。”

林蔓道：“那這個李三是誰？”

秦峰道：“我們查過，根本沒有李三這個人。她的特別通行證很有可能是僞造的。這個人的僞造技術(shù)非常高，已經(jīng)到了可以亂真的程度。”

秦峰話音一落，他和林蔓同時沉默了下來。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他們都感到了神秘人的危險和恐怖。而最讓他們覺得沒安全感的事，是他們對她的動機(jī)全無頭緒。由此，他們也就對這人無從找起。

“算了，不想她了。沒道理爲(wèi)了這個人，擾得我沒法過日子，”林蔓笑了一笑，豁然開朗道。

“嗯，暫時也只能這樣。”秦峰表面上答應(yīng)林蔓，實則暗下了決定，一定要把神秘人找出來。他看得出來，神秘人是衝著林蔓來的。

林蔓看出了秦峰所想。她勸秦峰道：“答應(yīng)我，這個人的事，你別查了。”

秦峰不解：“爲(wèi)什麼，她可能會威脅你的……”

林蔓打斷了秦峰的話：“放心！我不會被她怎麼樣。我不想讓你查，不是怕你危險。而是覺得……”

秦峰道：“覺得什麼？”

林蔓道：“這可能是女人間的私人恩怨。你一個男人，就別牽扯進(jìn)來了。”

林蔓堅持不讓秦峰查下去。秦峰不明白林蔓的堅持。到最後，他實在架不住林蔓的勸說，只得退一步道：“那好！我先不查她。可是，如果她下次再做威脅到你生命的事。那我可就不能聽你的了。”

林蔓笑道：“行啦！我知道你擔(dān)心我。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隱隱的，林蔓預(yù)感到了那個女人是誰。但因爲(wèi)這個預(yù)感實在太過恐怖，她不敢深想下去。於是，她只能寄期望於自己是在胡思亂想……

“是啊……怎麼可能是她……不可能……絕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