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海左右盼望,朝思暮想,終於盼來了胡秀英,方知林道長的法兒不假,所言非虛。lu5小說網實指望從此夫妻團聚,安穩度日,沒料到胡秀英此番前來並非要與劉海喜結連理,而是來訣別。劉海絕望之際,撕肝裂肺,悲愴大叫,一下子陷入昏迷。
正待轉身離開的胡秀英慌忙搶救,掐人中,用手拍打劉海的臉頰,嘴裡焦急地呼喚著:“劉海哥!劉海哥!”劉海只是不能醒來。
胡秀英從瓦缸中打來一盆冷水,爲劉海擦淨嘴角的血跡,又細心地替他洗臉,見劉海仍然沒有動靜,胡秀英俯下身,用嘴脣吮吸著劉海的嘴脣,輕輕吹氣。不曉得是冷水的作用,還是胡秀英溫柔的親吻喚醒了劉海,他緩緩悠過神來,抱住胡秀英傷心痛哭。
劉海悲切地挽留道:“秀英,俺不讓你走!早也盼,晚也盼,好不容易把你盼來了,你總忍心撇下俺不管?”
胡秀英嚶嚶啜泣道:“劉海哥,不是俺撇下你不管,實在是情勢所迫。也許命中註定,俺倆有緣無分。俺在人間時,跟劉海哥本是相親相愛,原指望白頭偕老,哪料到世道不平,窮人備遭欺凌,惡霸大金牙逼得俺投井自盡。幸虧老天爺有眼,念俺孤苦無依,半生勞碌,不忍斷了俺的魂魄,超度俺託生爲狐,與劉海哥再續前緣,也算是積了無量功德。只可惜,秀英既爲狐類,和劉海哥已是陰陽相隔,殊非同類。常言道:物以類聚,人以羣分。秀英自然不在意這些凡間的陳規陋習,百般樂意和劉海哥效鴛鴦之樂,魚水之歡。但世間凡人視狐類爲妖魔鬼怪,豈能相容?林道長和悟明大師縱火燒島,枉死了許多無辜的生靈,就連你也險些難逃厄運,這一切皆因秀英而起,實在是罪孽深重。”
劉海牽著胡秀英的手,真心實意地勸慰道:“秀英,你莫要自責,這些事情不能怪你。都是林道長不曉得詳情,因此遷怒於你。現如今,俺已經告訴他你的身世,林道長頗感同情,才教俺把絲瓜井填埋了,替你修建了一座土地廟,讓鄉鄰們供奉香火,又在5·7那天,親自主持法事,超度你的亡靈,你才得以跟俺相見。林道長許諾,只要你不禍患鄉鄰,盡心盡力多做善事,或許有真身復活的一天,諒他以後不再與你爲難了,你就安心跟俺度日吧!”
胡秀英見劉海言辭懇切,內心大悅,又看劉海形單影隻,容貌枯槁,哪裡忍心相棄?少不得坐下來款語溫存,劉海才漸漸平息,握住胡秀英的手問長問短。
回憶起那天的經歷,劉海說:“林道長挾持俺回來後,俺死活不依,哭著鬧著要回去見你,林道長沒轍,不得已點了俺的穴位。俺一覺睡到大天亮,趕去島上時,已經面目全非,什麼都給燒光了。俺心想,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俺用雙手刨開那些瓦礫,想找到你和小麗的屍骸,結果一無所獲,俺痛不欲生,泣血哀鳴,使勁刨啊刨,手指頭全爛了,俺渾然不覺,直到傍晚回家,俺娘說‘既不見屍骨,或許有一線生機’,不存想真被她說中了。俺真的好生歡喜,老天爺畢竟待俺不薄。”
胡秀英吹了一口氣,點燃牆頭上的桐油燈,就著昏暗的燈光,仔細端詳劉海傷痕累累的雙手,胡秀英不覺動情,舉起劉海的手在自己嘴邊親吻,奇怪的是,在她吻過的地方,那些傷口很快痊癒。胡秀英輕言細語地說:“劉海哥,讓你受苦了!”
劉海滿不在乎地說:“沒什麼,只怪俺沒本事,保護不了你,害得你九死一生,被惡人殘害,又被道長追殺,俺只能徒喚奈何!祈盼蒼天護佑。”
胡秀英情真意切地說:“劉海哥一片真情,秀英早已領會,沒齒難忘,俺對劉海哥也是赤膽忠心,不曾有半點雜念。怪只怪命運多舛,幾番風波,不僅好夢難圓,倒牽累劉海哥跟著小女子受苦,俺實在過意不去。”
劉海掙扎著起身,要說什麼,胡秀英豎起一根指頭阻止他說道:“劉海哥,你身體虛弱,躺著歇息,聽俺把話說完。”胡秀英接著又說:“當日,林道長掠你而去,俺料定他不會傷害於你,所以不曾追趕。原以爲臭老道會就此罷休,俺與小麗便歇息了,沒想到下半夜,臭老道邀了乾明寺的悟明大師一夥偷偷襲擊,放火燒了俺的巢穴,俺和小麗以死相搏,才殺開一條血路得以逃脫。”
劉海饒有興趣地問道:“既然得以逃脫,胡大姐現在哪裡安身?”
胡秀英答道:“在柳葉湖上的另一隱秘處,叫美麗山谷。那裡人跡罕至,古木參天,鳥語花香,風景如畫,確實是一個好去處。劉海哥要是不嫌棄,不妨搬到美麗山谷去同住,共享秦人之樂。”
劉海嘆息道:“好是好,終歸遠離塵世煙火,少了許多俗人生趣。不如將小麗接來,同居草堂,雖是簡陋,一家子倒也其樂融融。”
胡秀英憂慮地說:“現今兵荒馬亂,恐生禍端,此事還是從長計議,等日後天下太平了再說吧!”
劉海也不勉強,兩人歡天喜地,相擁相依,喁喁私語。
隔壁屋裡的劉婆婆雖然雙目失明,但雙耳卻異常聰慧,聽見兒子房裡有男女私語,劉婆婆多了個心眼,悄沒聲息地摸索過來,立在牆角邊傾聽。
劉海和胡秀英情深意濃,竟然毫無察覺,到得那緊要關頭,劉婆婆咳嗽一聲,忍不住發問:“吾兒,可是俺媳婦胡秀英來了?”唬得二人魂飛天外,趕緊鬆開。
劉海責備道:“恩娘,進來也不吭一聲,看把人嚇得---”
劉婆婆不以爲然地說:“俺是你恩娘,有麼噠好怕?與你說話的女子可是俺媳婦?”
胡秀英站起身,道了個萬福,唱喏道:“恩娘,正是俺,秀英這廂有禮。”
劉婆婆道:“秀英,過來,讓恩娘看看你。”劉婆婆不說摸摸,卻說看看,她分明是要把自己當一個明眼人。
胡秀英走近前,任劉婆婆摸上摸下,過了片刻,劉婆婆滿意地說:“嗯,俺媳婦果然標緻身材,肌肉也飽滿結實,爲俺老劉家多生幾個子孫。”
胡秀英臊紅了臉,顯得忸怩不安。
劉海插言道:“恩娘,瞧你把胡大姐說得不好意思。”
劉婆婆正色道:“有麼噠不好意思?男歡女愛,自古有之。你倆反正是已經拜堂成親的人,不如趁今晚圓房,免得夜長夢多,也好叫俺早日抱孫子。”劉婆婆說完,嘎嘎乾笑著摸回了自己的房間。
自此,胡秀英便在劉家安頓下來。開始一段時間,胡秀英窩在家中,侍奉恩娘,沒有拋頭露面,劉海依舊日日打柴謀生,或幫鄉鄰們砌牆挑水,沒甚異樣,後來,胡秀英見街坊鄰居並無議論,膽子逐漸大了一些,偶爾出門置辦家用之物,給當街賣柴的劉海遞茶送水。
鄉鄰們雖感詫異,但顧念劉海一向忠厚老實,樂於助人,人緣頗好,也不存心計較,再者,胡秀英原本熟識,只當是胡秀英脫胎轉世,儘管千年白狐隔三差五要以扁毛畜生爲食,茹毛飲血,但胡秀英依從劉海之言,並不侵害鄉鄰們的雞鴨鵝,而是夜深人靜化作白狐到郊外荒山野嶺捕食野味,因此,鄉鄰們毫無察覺,倒也相安無事。
有話則長,無話則短。這一日,合當有事。只因胡秀英投井而亡,鄉鄰們忌諱,無人再敢到絲瓜井打水,都到沅江裡挑水吃,路程很遠,既不方便,又十分辛苦。後來,劉海乾脆用砂石填埋了那口井,替胡秀英修建了一座土地廟,徹底阻斷了那股水源。
雞鵝巷賣雞鴨的譚老倌心懷不滿,暗地裡攛掇幾個鄉鄰起鬨,嚷嚷著要求劉海再打一口水井。劉海恁地忠厚老實,滿口應承。但打井並非小事,頗費人力物力,劉海心知肚明,又不好推脫,終日愁眉不展,頗感爲難。
胡秀英見狀,忍不住關切地詢問:“夫君有何煩心事,和不跟俺道來,或許俺能幫你。”
劉海道:“倒也沒甚大事,胡大姐無須擔心。只因俺填埋了絲瓜井,在上面建立一座土地廟,爲胡大姐積聚香火。鄉鄰們吃水要到數裡外的沅江去挑,諸多不便。俺尋思再打一口井,無奈頗費銀兩。俺囊中羞澀,無以爲計,故而有些煩惱。”
胡秀英道:“這個不難。劉海哥只消告訴俺打井的地址,須臾功夫,便可大功告成。”
劉海道:“只在巷子中間空地大樟樹下,距絲瓜井百來米遠即可。”
胡秀英勸慰道:“夫君暫且安歇,待俺晚上略施小計,此事自然妥帖。”
劉海不以爲意地說:“俺曉得胡大姐有些伎倆,只是林道長吩咐過叫你不要使那魔法,省得鄉鄰們生疑,容不下你。”
胡秀英分辯道:“林道長指的是施法作祟,俺如今幫鄉鄰們打井,實乃一件大好事,別說有甚功德,至少不算罪過。”
劉海不容分辨道:“俺說不過你,無論好事壞事,俺不許你那麼做。你好生在家呆著,陪俺娘說話解悶。俺日裡打柴,夜裡掘井,有個一月兩月,不愁打不出來。”
劉海說到做到,果然白天打柴去賣,晚上回來,帶上撮箕扁擔鐵釺鋤頭,藉著稀薄的月光挖土挑泥。雖然臨近江岸,土質並不堅硬,但卻容易滑落。有時剛挖開一段,泥沙滑落下來,又給填埋了。如此數日,竟無尺寸之功。劉海心中著實苦悶。
胡秀英問道:“夫君有何難處?”
劉海只得道出原委。胡秀英閃閃眼,溫婉地說:“劉海哥附耳過來,俺自有良策。”劉海見有良策,便附耳傾聽。胡秀英一番言語,說得劉海喜笑顏開。
劉海依照胡秀英的計謀,到江邊放排客那裡買來些木料,每打一段就用木板扎模,澆注石灰砂漿,這樣泥沙就不會滑落。效果當真不錯。
劉海誇獎道:“胡大姐出的好主意,靈驗得很。”
過了十來日,往下打進去約摸一丈有餘,但愈往下打難度愈大。一個,井口狹窄,劉海身高體大,憋在井底難以施展手腳;二個,挖出的泥沙,不好運輸上來,只能搭一張木梯爬上爬下,特別費力,打井的進度也就慢了下來。
胡秀英看在眼裡,急在心裡,有心要幫忙,又恐劉海不高興,不由得暗暗著急,琢磨著如何才能幫助自己的夫君。這一天,劉海打井回家,已是半夜三更,累得筋疲力盡,倒在椅子上跟散了架一樣。
胡秀英心疼不已,打來熱水給劉海洗腳,發現劉海腳底佈滿血泡,手上也磨出了硬繭,胡秀英忍不住嘆息道:“夫君,你這是何必呢?還是讓俺幫你一把,夜半三更,也無人知曉。”
劉海顧慮重重地說:“雖是無人瞧見,但鄉鄰們都曉得,打井需要費些時日,你一時半刻就大功告成,鄉鄰們豈能不會生疑?胡大姐還是休要逞能,以免節外生枝。”
胡秀英默然不語。
劉海大概覺得自己的話說重了,思量片刻,又說道:“只是要有個幫手在井上面接應泥土,或許進度會快一些,不過,俺既沒有銀兩僱人,鄰居們又不肯相幫,只是想想罷了。”
胡秀英欣然道:“劉海哥,俺來幫你,這總可以吧!”
劉海不好拒絕,又擔心胡秀英太累,便猶豫不決地說道:“那敢情好,就怕累著了胡大姐。”
胡秀英道:“俺不累!俺自有投機取巧的法兒。”
胡秀英發明瞭一種軲轆安裝在井口,用帶勾的繩子把空撮箕放下井,又搖動軲轆把泥沙從井底提上來,這樣不僅省力,而且速度快。
劉海稱讚說:“胡大姐滿肚子主意,真是聰穎賢惠,世間少有。俺劉海娶你爲妻,端的前世修來的福氣。”
胡秀英歡喜異常,回敬道:“秀英自幼沒人疼愛,缺衣少食不說,連個問寒問暖的人都沒有,如今劉海哥對俺恩愛有加,雖然日子貧寒,但是有情有意,俺也心滿意足了。”
夫妻二人齊心協力,劉海在井下挖掘,胡秀英在井上提土,配合默契,一唱一和,進展神速。沒有了石灰、砂漿,胡秀英使個仙法,這些東西一應俱全。不幾日,一口深井竟然打成,從井下冒出汩汩甘泉,起初含著泥沙,尚有些渾濁,待過了些時辰,泥沙下沉,井水清澈無比。
鄉鄰們興高采烈,紛紛拿著傢什來提水,都道劉海神奇,沒幾天工夫竟能打出這麼好的水井。劉海和胡秀英興奮得緊緊擁抱,劉海對胡秀英深情地說:“多謝胡大姐!”
胡秀英伸出指頭點了一下劉海的前額,嬌嗔地說:“都成親多日了,還叫俺胡大姐?”
劉海恍然大悟,抱緊她的腰大叫道:“多謝娘子---”
胡秀英哧哧歡笑,含情脈脈地說:“都道夫君癡呆,原來也這般靈性、頑皮。”兩情相悅,歡喜得無以復加。世間恩愛,不過如此。
一傳十,十傳百,這件事情傳到了大金牙嘍囉的耳朵裡,嘍囉暗地裡前來查看究竟後,報告了趙管家,趙管家又報告了大金牙,大金牙牛眼一瞪,質問道:“劉海當真有這等本事?”
趙管家卑躬屈膝地迴應道:“當差的小的們前去查看過,回來稟報確有此事。老爺何不親自踏勘,也知曉小的們辦事是也不是。”
大金牙覺得有理,便騎著從北方運來的高頭大馬,帶著趙管家和幾個嘍囉耀武揚威地來到絲瓜井巷。衆人一聽見嘚嘚的馬蹄聲,就知道是大金牙來了,不曉得他又有什麼鬼花樣,大家心裡難免有點緊張。
大金牙坐在馬上,往下睥睨了一眼,傲慢地問劉海道:“刁民劉海,有人舉報你未經府衙批準,擅自佔地打井,可有此事?”
劉海見大金牙故意刁難,知道來者不善,便小心翼翼地據理分辨道:“回稟老爺,打井一向是民間之事,並無需府衙批準。”
大金牙抖一抖馬鞭,發出啪啪的響聲,威嚇道:“大膽,你想造反嗎?”
只因朱元璋在鳳陽起兵,帶領明教軍馬席捲北方,聲勢浩大,威逼元大都,元朝的統治岌岌可危,勢力逐漸削弱,漢人百姓也比以前大膽了許多。
衆鄉鄰見大金牙蠻不講理,存心找茬,一起替劉海打抱不平,紛紛嚷嚷地議論道:“打井吃水,天經地義,自古以來,官府從不干涉。”
“連打井都犯王法,還讓人活嗎?”
大金牙恐犯衆怒,只得悻悻作罷。他眼珠一轉,假裝關切地詢問道:“井在何處?”
劉海用手一指,答道:“大樟樹底下的便是。”
大金牙道:“聽說這井水特別甘甜,本老爺要親自品嚐,看是真是假?”大金牙說著,馬鞭一揮,歪嘴嘍囉立刻跑到井邊舀來一瓢井水,恭恭敬敬地奉上,獻寵道:“老爺,您慢用,別嗑著牙。”
大金牙端起水瓢,咕咕嚕嚕喝了一大口,猛然又狂吐出來,將水瓢往地上一扔,大喝道:“大膽劉海,汝敢欺世盜名?這井水分明苦澀,爲何誆騙世人卻道是甜的?”
劉海道:“小的不敢,先前鄉鄰們飲過,都道這井水甘甜,爲何獨獨老爺說是苦的?”
大金牙氣急敗壞地說:“本老爺說是苦的就是苦的。小的們,把井填了。”嘍囉們聞聽主子的指令,蜂擁而上,七手八腳地往井中倒土塊、扔石頭,一會功夫,竟把井給填平了,井水溢出來,四處橫流。
劉海有口難辯,鄉鄰們見大金牙人多勢衆,又有官府撐腰,敢怒不敢言,只得忍氣吞聲。
大金牙洋洋得意地挑釁道:“刁民劉海,聽說你沒幾日就把這口井打成了,本老爺不信,一定是有妖孽助你。現如今,本老爺把這井填埋了,限你3日之內,再打出一口新井,否則,拿你問官。”
劉海聞言,內心叫苦不迭。朝廷昏暗無道,官商勾結,官官相護,堂堂衙門八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窮人有冤無處伸,有苦無處訴,有仇無處報,哪裡敢去見官?少不得打落牙齒和血吞,一個勁兒地唉聲嘆氣。
欲知劉海能也不能,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