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靠著牆邊坐下, 從凌亂的髮絲中露出一雙藍色的眼睛。他的目光遊移不定，偶爾會偷偷地瞄一眼坐在沙發上的伊芙。

伊芙看著眼前這個穿著破舊外套，形如流浪漢一樣的男人, 怎麼也無法把他和“父親”這個詞聯繫起來。

“喝水嗎？”在沉默了幾分鐘之後, 伊芙終於忍不住出了聲, 她把地上的玻璃杯往男人面前推了推。

“謝、謝謝。”男子伸出枯瘦粗糙的手, 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水順著他的下巴流下來，他擡起骯髒的袖子擦了擦。

他擡起眼看向伊芙，忽然發出一聲嘆息。

“你長得真像你媽媽。”他沙啞著嗓子說道, 伊芙聽到之後頓時渾身僵直了些。男人輕輕撥開劉海，眼睛盯著伊芙的臉看了一會兒, “你的眼睛和你媽媽的一樣。”

“你真是我父親？”伊芙脫口而出。

男人聽到後頓時渾身顫抖了一下, 低頭說道：“是的, 我……是。”

伊芙默默地低頭，無數個疑問快要把她的腦海擠爆炸了, 但是她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那個男人卻又開口說話了。

“你媽媽……現在怎麼樣了？”男人說完，劇烈地咳嗽了幾聲。

“她還好。”伊芙簡潔地回答。男人輕輕地“哦”了一聲，就閉上眼睛不再說話了。

伊芙見他縮在牆角一語不發的模樣，突然感到心底有些煩躁。她咬了咬嘴脣, 語氣冰冷地說：“你不用假裝關心她。”

男人身體輕輕晃了晃, 又咳嗽了幾聲, 但是卻依舊閉著眼不說話。

“聽著, ”伊芙緊緊攥著拳頭, 讓自己冷靜下來，“如果你真的是我父親的話, 你應該知道一些事情。”

男人依舊沉默不語。

伊芙深吸了一口氣，“你知道南希姨媽嗎？”

在聽到“南希”這個名字的時候，他終於有了反應。他蜷縮著身子，低頭髮出一聲沉悶的嗚咽，“別跟我說那個名字。”他痛苦地從牙縫地擠出來這幾個字。

“怎麼了？你不願意提起她？”伊芙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他面前蹲了下來，“告訴我，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又想對我和我媽媽做什麼？”

“不，不是我！”男子猛地搖著頭，又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

“那是誰？”伊芙抓住他的肩膀，“告訴我！”

男人痛苦地喘息著，“是……是我父親，你的祖父！”

“那他對她做什麼了？”伊芙緊緊地逼問。

“他逼我的，不是我想要的……”男人像是想起了什麼令他非常恐懼的東西，臉色變得像死人一樣，“他讓我跟她生孩子，她不願意，所以他們折磨她。然後……然後……”男人發出低低的嗚咽。

“然後什麼？”伊芙突然感到一陣冰冷的預感滑過心頭。

“他們得不到想要的東西，就殺死了我們的孩子……”男人開始撕扯自己的頭髮，“上帝啊，我的兒子……他還只是個嬰兒……後來，南希瘋了，我也快瘋了……”

伊芙呆在了原處。南希姨媽和她的父親還生過一個孩子，但是卻已經被殺死了——被她的親生祖父。

“爲什麼會這樣？”伊芙低聲問道

“……我父親一直癡迷魔法，他一直希望能有一個會魔法的後代，這樣他就能被他的父親，也就是你的曾祖父重新接受了……但是我出生以後，母親就病死了，而我也只是個不會魔法的普通人。”

男人劇烈地咳嗽了一會兒，才沙啞著嗓子繼續說道，“他一直恨我，他認爲我害死了我的母親……而且，又是個無能的普通人。他對我說，如果我能生出一個巫師孩子來，他就認可我……他從來都沒把我當他的兒子來看，我只是一個工具。”

伊芙過了一會兒才完全消化了他說的話。她半響才問道：“……可是，爲什麼是南希姨媽？”

“你還不知道嗎？”男人忽然擡眼看向她，“南希……她是個女巫，遺傳了你外祖母的天賦。”

伊芙睜大雙眼，“你的意思是，我的外祖母，也是個女巫？但是我媽媽——”

“你媽媽莎拉不是女巫，她只是個普通人。”男人低聲說道，他雙眼無神地看著前方，“南希遇見我的時候，我只有十三歲……那時候我什麼也不懂，但是我第一眼看見她就覺得她與衆不同……”

“然後你就知道她是個女巫？”

男人發出幾聲咳嗽，“……是的。那還是我第一次看見魔法。她坐在樹下的椅子上，樹上飄落的落葉就圍著她身邊打轉……起初，我還以爲那是風。她看著飛舞的落葉咯咯地笑著，我忍不住一直站在看著她……然後，我跟著她和來接她的女人，找到了她們的住處。”

男人說到這裡，又開始露出痛苦的表情，“我把這件事，告訴了我的祖父。之後……他跟蹤他們，秘密調查他們。他對我說，那天我看到的是一個混血小女巫，女巫和麻瓜生的孩子，是混著骯髒血統的……他本來想要綁架你的外祖母，但是他失敗了……雖然你的外祖母已經融入了麻瓜的生活，但是她仍舊是個女巫……她死命掙扎，施了一個蹩腳的魔法，卻炸死了她自己。”

“但是我媽媽說她是車禍死的。”

“車禍，”男人咳嗽了一聲，“沒錯，他們是這樣說的。我想，應該是那些巫師們做的，他們不想讓普通人知道魔法的存在。”

巫師們的保密法——伊芙想起來了，一定是魔法部的人修改了麻瓜們的記憶。

“所以我父親把目標轉向了南希……雖然她是個混血，但是畢竟也是個女巫。南希十五歲的時候，她生了我的孩子……我父親把生出來的孩子抱走了，每天想盡辦法讓他露出一丁半點的魔法天賦，但是最後只是讓那孩子早早夭折……南希受不了打擊，變瘋了。我不忍心看見她那副模樣，就趁著天黑偷偷地把她放了。”

“……但是你爲什麼又來找我媽媽？”

“我沒想……”男人搖了搖頭，“……我只是對南希很愧疚，我忍不住找到了你的母親。我告訴她南希是我家領養的孩子……但是莎拉是個很美麗的女人，我忍不住再次陷入了愛情……莎拉懷孕了，我本想和她偷偷結婚，但是我害怕父親……他遲早會知道，然後再次殺了我的孩子……”

男子說著，發出一陣陣低聲的飲泣，“我只好帶走她的孩子，把她帶到孤兒院去，讓她以另一種身份生活……這樣對她更好一點……現在看到你，真好，你真像你母親……”

這時門口傳來一些動靜，伊芙擡頭看去，卻看見裡德爾已經恢復了容貌，低頭冷冷地看著這邊。

“看來你們父女已經相認了吧，可惜我必須打斷這麼感人的會面。”裡德爾抓起男子的胳膊，強迫他從地上站起來。

“你要帶他上哪裡去？”伊芙連忙站起身問道。

裡德爾瞥了她一眼，冷笑著說：“你擔心他？”

“不。”伊芙否認。

“他暫時死不了。”裡德爾說道，然後對男人說，“跟我過來。”

“不……求求你……”男人說道，然後轉過身求助似地看著伊芙，“伊芙，我是你父親，求求你們放了我吧，我只是一個卑微的麻瓜……你們都是巫師，強大的巫師……”

伊芙咬著嘴脣扭過頭去。男人的這幅樣子只會讓她感到有些反胃。

“走吧。”裡德爾說著，眼底透出一絲厭惡，似乎手裡抓住的是什麼骯髒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