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鐺跟著道婆婆，小心翼翼地不讓對方發現自己的行蹤。幸好，現在這裡到處是因爲鬼氣而造成的濃霧，可以掩蓋她身上散發出的氣息，不至於被道婆婆敏感的鼻子發現，只要小心不讓她窺見自己的身影便好。

或許是道婆婆急於尋找石頭的心情戰勝了原有的警覺心，連這裡的鬼霧濃到不對勁也不在乎。

再繼續前進，那裡就不是人類可以去的地方了。鈴鐺看著前方一片未知的黑暗，有些緊張。該出手阻止嗎？前面那個地方，連自己都不敢去，在那裡面都是羣瘋狂的傢伙。

一霎那，與道圭的過往，與道家的恩怨，道婆婆總是僞裝成正義人士的嘴臉重疊在一起，前塵往事，新仇舊恨，那一切全部浮上心頭。

已經塵封多年的怨氣又涌了上來，平地升起強風，陰陰地卷著濃霧。

即使這樣，道婆婆也沒發現鈴鐺就站在她身後不遠，只要隨意地一出手，就可以取她性命。

不！讓她去送死好了！讓她被裡面那些瘋狂的傢伙撕成碎片，屍骨無存。鈴鐺握緊拳頭，表情猙獰，道家的人，都該死！

她忘記昂流的交代，乾脆地轉身就走。老太婆那麼想要石頭，就讓她死在自己的慾望下好了！與其在這邊繼續盯著她，不如去找昂流少爺，雖然他已經承諾，但誰知道他會不會傷了皇哥哥。

腳尖一點，鈴鐺的身影消失在濃霧中，這麼濃的鬼氣，自然更適合她發揮能力。她能夠感覺到自己現在非常強，甚至能感覺到那片未知的黑暗甚至在召喚她。雖然她身體裡有些東西蠢蠢欲動，但她知道，那裡是不能去的。那裡，一去就回不了頭了，那是瘋子纔會去的地方。裡面的人現在應該已經快要暴走了，鬼氣這麼濃，足以讓他們出來行動，何況他們應該也感覺到門開了。先衝出來的都是傻瓜，厲害的反而是那些在後面觀察情況，然後慢慢走出來的傢伙們。

她送了一個上好的食物給他們，雖然老太婆的肉是不夠鮮嫩，但怎麼說她也是個有能力的人，對那些傢伙而言，有能力的人是上好的食物吧！

隱約可以聽見黑暗裡有猛獸啃噬骨頭的聲音，老太婆啊，你就安心地去送死好了，石頭若這麼容易讓你這樣的人找到，裡面的那些傢伙早八百年就衝出來了。

有些人啊，偏偏就是喜歡不自量力啊！

鈴鐺冷笑著消失，卻沒發現，在她消失後不久，道婆婆扯著一顆人頭出來，嘴角掛著不屑的笑容。道婆婆的手上還染著黑褐色的鮮血，還有幾隻白色的蛆爬上她的手背，瞬間被燃燒，化爲灰燼。明明手上的那個只是一個人頭，但卻會哀嚎著求饒。

“區區一個惡鬼也想跟我鬥，我身上可是塗了專門對付你們這些關在門裡的傢伙們的陽時陽刻出生的黑狗血，你們哪裡傷得了我分毫！不自量力！你還是老老實實地帶我去找石頭，否則，我就打得你魂飛魄散，永世都別想再出去！”

人頭繼續求饒，顫抖著給道婆婆指引方向，隱約可以看見，他被道婆婆揪住的頭髮在燃燒，發出難聞的氣味。

“皇家的小妖精，你以爲我沒發現你跟在後面嗎？我是故意讓你以爲我進到裡面就必死無疑，現在你這個麻煩的跟蹤者走了，我可以盡情地進行我的計劃了！”道婆婆對著鈴鐺消失的地方大笑，然後按照手上人頭指引的方向繼續前進。

“你想談什麼？”皇蓮隨性的席地而坐，並示意昂流也跟著坐下，雖然時間不對，地點不對，氣氛也不對，但他們兄弟確實要好好談談了。

擇日不如撞日，昂流想要今天就今天談吧！

“不過我們時間不多，即使有石頭，也壓不了太久，我們還是要儘快把門關上的。”

“把門關上需要什麼條件，你不是不知道吧！”昂流冷冷地問，“你真想犧牲自己嗎？那皇家怎麼辦？”

“皇家還有你啊！”皇蓮淡淡地說，“何況，必須要犧牲的人也不只是我一個啊！沒辦法，誰叫我們是被選中的人呢！”

“你說的是道蓮嗎？”昂流問，“因爲這個東西，你就認爲自己是被選中的人嗎？”

昂流一把拉開自己的衣襟，偏瘦的骨架，白皙的肌膚，都不是讓皇蓮突然變激動緊抓住他的原因。

左胸口處，那朵盛開的，已經變得鮮紅的蓮花，纔是讓皇蓮突然失常的重點。

“爲什麼你也會有？按照皇家傳下來的秘籍……這一代，皇家和道家被選中的人應該只有一個纔對啊！你不可能會有的！”

不過片刻，他又恢復冷靜，把昂流的衣服重新拉好，撫平他衣襟上的褶皺，拉起他，冷冷地說：“回去，剩下的事你別管！皇家的現任當家是我，如果你認爲自己是皇家的人，就立刻服從我的命令，回去，離開這裡，關門的事交給我。”

“哥哥，門是我開的，需要負責的人是我！”昂流慘淡一笑，“你別把當成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孩了，要關門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何況，你比我強，從小就是，你樣樣都比我強，皇家未來更需要你。”

“你……門即使不用你動手，早晚也會開的。而且，如果沒意外，即使今天你沒動手，下個月的這個時候，門也會打開的，而且那時候的情況會比今天更難收拾。畢竟今天時間還沒完全到，門開得不全，更好解決。如果時間到了，門自己打開，恐怕付出的代價肯定要比今天可怕。所以，不干你的事。我說了，這是我的責任，從我進皇家，到接下這個位置開始，每天晚上都放在腦海裡提醒自己萬遍的責任，我早已有了心理準備。而你不同，你只是個意外，你跟這件事根本無關，你只要去過你選擇的，你想要的生活就好了！”

“又說是意外！意外！意外！意外！什麼都是意外！”昂流忽然失控地大叫著，“我到皇家是個意外，我的能力成長是個意外，我成爲你弟弟是個意外，我有蓮花印記是個意外！我整個人從頭到尾都是個意外，對你們而言我就只是個意外嗎？你們從來就沒把我當成皇家的人！你們所有的人都把我當個意外，把我排斥在外，認爲我是外人，沒資格知道皇家的秘密，沒資格真正爲皇家做那些事！”

昂流推開皇蓮，再次拉開自己的衣襟，指著自己胸口上的蓮花說：“我誠心企求上天，好不容易給了我想要的東西，沒想到即使我有了這樣的東西，還是被你當成意外，你就不允許我……有超過你的一天嗎？你就不允許我真真正正變成皇家人嗎？即使是犧牲，我也甘之如飴，我渴望成爲真正的皇家人啊！”

眼淚滑落，少年的表情很彆扭，他倔強的擡手想擦掉眼淚，但淚珠卻忍不住下落得更兇。對了，差點忘了，他不過只是個十幾歲的少年罷了。總是微笑的表情讓人忘了，剛剛來皇家時他曾經因爲特殊能力被欺負，又敏感又纖細。

皇蓮長嘆了一口氣，自己那麼努力的，想要把他推出這個風波圈，原以爲是爲他好，想不到最後卻是傷了他。以爲是爲他好的事，想不到最後在他看來卻是在傷害他。

他伸出手，摸了摸昂流的頭，揉亂了他的發。這是第一次，被稱爲“兄弟”的他們有類似親密的舉動。以前，一個總是擺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子，另外一個總是一副無所謂的笑臉，他們在常人眼中都是足夠強的強者，他們不知道該怎麼接近對方，以爲對方不需要自己的親近，卻沒想過只要是人，都需要別人的關心和親近的。

也許在每個人心底，都藏著一片看不見的寂寞，平時總是不在意，以爲沒什麼大不了，卻在特殊的時候陣痛著。

昂流感覺頭頂一暖，那是那位被稱爲“哥哥”的人的手，大大的，溫暖的，他可以聽見他心底的聲音，帶了很多關心，一如現在他表現出來的一般。因爲可以聽見人的心聲，所以他見多了口是心非的人，父母畏懼他的能力，早早就把他拋棄，皇家的長老們礙於他尷尬的存在，對他也總是言不由衷。

這樣沒有任何掩飾，真正的關心是第一次……他第一次被人這樣關心。

很多年前，他在迷霧森林裡看見自己的慾望。

在食魂獸身上，他看見自己的慾望不斷重演，失去——得到——失去……不斷重複。

年幼的他始終在追逐著皇蓮的背影，那個人對自己而言，一直是個幾乎不可逾越的存在。不斷的追逐，跌倒，爬起來，再追逐。以爲自己好不容易追上他了，最後卻發現自己依然被排斥在外。

其實，那個在他心底藏了很久的秘密，他對誰都沒說，他希望追上那個男人，得到他的稱讚，他的笑容，他的關心。

他希望能夠成爲值得他驕傲的“弟弟”。

因爲他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在皇家所謂的“兄弟”關係，薄弱得可怕，他害怕有一天，自己一點用也沒有了，就被拋棄，那麼在這個世界上，他真的無處可去，真的只變成一個人了。

或許是因爲太過憧憬，所以對皇蓮的感情複雜得難以說明，爲了要引起他的注意，忍不住做了很多傻事。甚至因爲妒忌歐陽零這樣一個“外人”能夠得到皇蓮的關注而做出很多傷害她的事，忍不住要看見那個女孩崩潰的樣子，想要拉著她跟著自己一起墮入地獄。

或許，再怎麼僞裝，他終究還是不成熟。

眼眶又是一紅，受不了，他像個沒用的小鬼一樣又要哭了。這樣就夠了，他只是一個配角，在臨走前，能夠得到最想要的東西，即使只是一次，只要願望實現了，那就夠了。

沒有遺憾。

也許，大概，應該，這樣，真的，夠了。

昂流擡起頭，抓住皇蓮的手道：“哥哥，讓我去吧！我吃了食魂獸的力量，我的能力足夠關上門的。求你，讓我去吧！”

皇蓮反握住他的手：“昂流，我從來沒把你當成外人，從我們一起進皇家開始，對我而言，你就是我的弟弟，我的親人。所以，我不可能讓我的弟弟遇到任何危險，甚至去送死。這是任何一個‘哥哥’都不會做的事。這本來就是我的責任，所以必須由我去完成他！你的責任，就是在門關上後，代替我繼續守護皇家！”

“有沒有人能告訴我，你們所謂的‘門’究竟是什麼意思！這裡鬼氣這麼重，果然是你們皇家這幫妖孽搞的鬼嗎？”

回頭一看，道蓮已經舉著白骨劍站在不遠處。

命中註定的蓮花，終於聚集在一起，到了即將盛開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