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不能離婚,離婚後她無處可去。她不能回孃家,母親去世後,果園村那個家也沒有了。她也不能去她大姐家,那個時候她大姐和大姐夫也不在雙溪中學了,她大姐因爲生了兩個孩子違反了計劃生育政策兩口子雙雙被學校開除了,被學校開除後大姐一家去廣州福建一帶賣糖球了。
她也不能去她小妹施永芝家,妹夫好賭,把她小妹承包的12畝桃樹全輸光了,爲此小妹又跳河又喝藥的,家裡正鬧得跟鵝窩一樣。
在縣城她只有一個親人,那就是二姐,已經好久沒去二姐家了,下班後她到她家繞了一趟。二姐施永榮長得人高馬大的,一身的肉捏都捏不動,可是那一年她忽然無緣無故的瘦了。
剛開始瘦的時候,她得意洋洋,說小五,你看我現在苗條吧,簡直就是衣架子,現在什麼衣服穿在我身上都好看。二姐本來就高,足有1米68,以前胖穿衣服不好看,現在瘦了以後,簡直就是一幅標準的模特身材,穿衣服能不好看嗎?
可以幾個月過去後她就躺在牀上臥牀不起了。二姐有兩個孩子。男孩亮亮被他的父親帶到廣州了,女孩薇薇還在外地上學。二姐夫在廠裡跑銷售常駐廣州,聽說賺了不少錢,在那邊包了二奶安了家。二姐病了捎信打電話他都沒有回來。二姐夫如此無情,令人齒冷。
施永芳結婚後,二姐的公公也於兩年前去世了,她的婆婆喜歡小兒子,在小兒子家跟小兒子過。家裡只剩下二姐一個人。
施永榮病了之後,只有她妹妹施永芳一個人常去照顧她。大姐施永芬一家四口去了廣州。小妹施永芝和妹夫也在廣東福建一帶賣糖球。大哥和弟弟還在新疆當兵,二哥施永明家庭困難,所以在她二姐病重的最後那一段日子,照顧她的只有施永芳。
大夜班和小夜班還好些,夜裡施永榮基本上都是睡覺,但是白班就不行了,白班從早上八點到晚上四點,上完班還要去洗澡,洗完澡之後就五點多了,這樣施永榮一天都沒有人陪護,有時渴了也只有忍著等施永芳下班。
有一次施永榮實在渴得受不了了,自已從牀上爬下來,倒水喝,結果把暖水瓶也給弄倒了,開水流出來,把她的胳膊和肩膀燙了好多燎泡。
施永芳那天又加班了,洗澡的時候跟包裝班撞到了一起,幾十個人同時涌進了澡堂子裡,只有不到二十個水龍頭,幾個人共享一個,再加上水壓小,水龍頭裡流出來的水跟小孩尿尿一樣小,她洗了近一個小時才洗好,趕緊往四姐家去。進了門施永榮還躺在地上,身上滾得跟泥猴似的。
二姐,你怎麼了?施永芳問。
我想倒水喝,不知怎麼就從牀上滾下來了。施永榮說。
她的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原來活蹦亂跳的一個人,怎麼就這樣了呢?現在她連給自已倒一杯水的能力都沒有。病得都快要死了,身邊連一個貼心的人都沒有。
她抹掉眼淚,走到她身邊,使勁把她一抱,想把她抱到牀上去,結果她二姐沒有想象中的那樣重。她使過了勁,差一點連她自已都摔倒了。
施永榮笑了,說:“我已經不是你原來的二姐了,病了這麼久,已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子了,沒幾兩重了,你不需要用那麼大的力氣。”
一席話說得施永芳剛剛抹去的眼淚又涌了出來。她連忙背過身去給她舀水,擦身。
給她擦洗身子,換衣服。一邊偷偷的掉眼淚。洗乾淨之後,又給她做了一碗麪條,一邊喂她一邊試探的問,二姐,要不,讓薇薇請假回來一趟吧。
不不不!施永榮拼命的搖頭。她馬上就要高考了,不能擔誤她的學習。過了一會兒,她又說,你知道嗎?小五?有一件事情,我到現在還後悔。
什麼事?施永芳問。
施永榮說:“母親去世的時候,如果我們一直都瞞著你,等你考完試,你一定能考取大學,如果當年你考取了大學,現在也不會落到這種地步,也不會過這種日子,也不會找季麻強這樣的人。”
你以爲我不知道嗎?季麻強對你一點都不好。那個人也不正幹,爛泥糊不上牆頭去,正經是狗屎做的鞭子,聞(文)不能聞,舞(武)又舞不起來。
也許我當時不該把你帶到城裡來。如果你在農村,找一個老實的莊稼人,你也許會過得比現在好。你過成這樣,我真的後悔死了。而且現在,我還活著,你還可以到我這裡來避避難,訴訴苦,一旦我不在了,你連個訴苦的人都沒有……
施永芳聽了她的話,那眼淚就跟泉水似的,怎麼也擦不幹。別說了,二姐,季麻強現在也改好了,不象以前那樣渾了。 他現在有好長時間都沒有打過我了。
從那以後施永芳下班再也沒洗過澡,她總是第一個衝出分析室。但是施永榮的病並沒有拖延太久。最後連哥哥都回來了。
她們兄妹幾個人在醫院守著她到最後一刻,那是真正的油盡燈枯,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死會是那樣的簡單,她躺在牀上眼睛撲騰撲騰的眨巴了幾下就斷氣了。
施永芬和另外一個可能是她婆家的姑媽給她穿衣服時她拼命的掙扎,直到最後她都不相信自已會死,她不想穿那身證明她已離開人世的衣服。所以至死她都沒有留下一句遺言。
施永榮的一生就這樣悽慘的結束了,她被埋在了她父母的墳邊。
鐵鍬一下一下的向棺材上灑著泥土,施永芳想起父親剛去世的那一年,哥哥和大姐不常回家,小妹施永芝也出去打工了,家中只剩下她和小強。那個時候只有施永榮常常回來看她們小姐弟倆。
有一天她和小強在玉米地裡鋤草,玉米葉子都是帶鋸齒的,一塊地還沒鋤完,她和弟弟的臉上胳膊上肩上就被拉得一道一道的紅紅的絡子,姐弟倆皮膚又白又細膩,那一道道的紅紅的絡子非常醒目。
二姐看了心疼的直掉淚,也就是從那以後,她就一直把施永芳帶在身邊。是她把施永芳帶到了縣城,給她安排進了廠。
但是施永芳沒有想到,二姐沒過幾天好日子,災難就降落到她的身上,先是二姐夫在外面有了女人,那女人又給他生了一個兒子,人家一家一道的過起了好日子,把她娘仨拋在了腦後。
後來她又生了病。施永芳想她的病也是給二姐夫氣的,氣惱鬱結於胸,漸漸的身體的抵抗力下降,癌細胞趁機侵入,她就是這樣葬送了自已的一條命。
將施永榮送下地後,施永芳又回到了家裡,每天和他朝夕相對,眼看著一個大男人,年輕力壯的,卻什麼也不幹,她的心情壞到了極點。他倒是一點不急,院子裡的閒人多的是,到處都有牌場,麻將場,每天打打牌,看看電視,日子過得悠哉遊哉。
施永芳決定離婚,將訴狀遞到了法院。季麻強提出了自已的要求,要房子,不要孩子。那個時候他們已經買了單位分下的一套只有60個平方的福利房了。施永芳同意了。只要能離婚,她可以不要任何財產。
但是就在簽字的那一天,季麻強又改變了主意,他也要爭取女兒的撫養權。他這是在故意刁難她,他根本就不想離婚。他捏準了她的弱點,知道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棄女兒,所以就拿這個來要挾她。
法院調解了幾次,季麻強就是要爭女兒的撫養權,施永芳也不能放棄女兒的撫養權,所以最終她撤訴了。
她也想過帶著孩子離開這個家,離開他,如果她沒有夜班,就可以把孩子白天送幼兒園,晚上再接回家,偏偏她又上夜班,沒有一個幼兒園連夜裡也幫人家帶孩子,她還需要他帶孩子。
於是他們又繼續過著原來的這種暗無天日的日子。
好象掉進了一個黑暗無底的泥潭裡,無法自撥。
每當這個時候,她就想起母親,如果母親還在世,她就一點也不犯難了。母親心靈手巧,幹活麻利,讓她幫著帶孩子,她是一百個放心。正因爲如此,每年清明給母親上墳的時候都是施永芳哭得最痛。
孩子的問題沒法解決,這段婚姻就無法結束。等孩子大一些吧,什麼時候施永芳上夜班,她能自已待在家裡就行了,就這樣,一直等到孩子長到八歲。
女兒八歲了,上三年級了,她是那麼乖,那麼聽話,成績也很好。年年都是三好學生,這纔上到三年級就拿了厚厚一沓獎狀了,有時候都是幾張幾張往家拿 ,最多一次拿五張,古詩文背誦,奧數竟賽,全市作文比賽等。
這讓施永芳很欣慰。她的付出沒有白費。
施永芳終於找到了房子,也是他們廠裡的宿舍,在河東馬角村,雖只有半間破屋,經過施永芳的收拾,總算能容納她們娘倆。
施永芳帶著女兒搬了出去並提出離婚。
從她提出離婚開始,整整拖了一年,在她結婚9年的時候,她終於和季麻強離了婚。
長篇武俠電視劇《滄海碧血》的拍攝已經到了最後階段。最後一段江襲月在觀音崖上自殺是重頭戲。
白龍江上,風在怒號,江水滔滔。江襲月一身素衣白裙站在觀音崖上,手持三尺青鋒。
看到她將劍刃對準了自已的心口窩,“不要!”扮演曹芝房的李雲浩絕望地喊道。
江襲月看了一眼李雲浩,又看了看悄悄走進拍攝現場的石震張科舉等人,眼神中露出的決絕與從容使她的表演既逼真又生動,有一剎那,李雲浩分不清自已是在演戲還是真實的人生。
江襲月手一抖,三尺青鋒一半沒入,鮮血噴涌而出,剎那間染紅了她的素衣白裙,她慢慢地倒在了地上……
李雲浩衝了過去一把抱起她,溫熱的血流在他的手上“爲什麼?”李雲浩衝著歐陽岫雪狂喊道。他知道,此時他們已不是拍戲,而是上演了一幕真實的人生。
池小英望著他,艱難地說:“如果……在我的生命中有這樣一個男孩……在我生病的時候照顧我……在我勞累的時候關心我……在我撒嬌的時候寵溺我……如果有……而這個人又是你的話……那我的生命……還有什麼遺憾呢?”
李雲浩的眼淚頓時涌了出來,她這是在告訴他,她就是池小英,她就是他當年的小英子。
淚眼模糊中,他擡頭仰望蒼天:小英子,你爲什麼要選擇這一條路呢?我還沒有在你生病的時候照顧你,也沒有在你勞累的時候關心你,也沒有在你撒嬌的時候寵溺你,這一切我還都沒有來得及做,你就走了,你爲什麼不給我留下一點點時間呢?
悲憤之餘,李雲浩看了看四周,他看到了扮演羅喧兒的蘇鳳楠臉色蒼白,他看到了導演和攝影師呆若木雞,他看到了悄悄進來的兩個身形矯健舉止幹練的陌生人:他們一個掏出手機給120打電話;一個默默地看著,一臉悲憫……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