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 生在怎樣的家庭裡,都不全是福氣。
錢伯找了一個管事的女工劉媽,帶我去換下身上被弄溼的衣服。
我從衣帽間走出,看著這件裝修裝飾都頗男性化的臥室,疑惑更多了,衣帽間裡,有男式衣服,也有女式衣服,且數(shù)量很多,有一些甚至都沒摘下吊牌。
劉媽剛剛還含笑,說,太太,您自己選一件吧。
我怕麻煩,更不願意去別人的衣櫃裡選衣服,索性就讓她幫我選。
這個房間……我轉(zhuǎn)身,問劉媽,這是誰的房間?
劉媽笑,說,這是三少爺?shù)姆块g,今兒剛重新收拾了一遍,原先三少爺偶爾來住,所以房子偏男性化,錢伯特意讓我們新?lián)Q了偏合女性化的軟裝飾,說是太太會喜歡。
我皺了皺眉頭,說,錢伯呢?!
劉媽笑,說,在臥室外小客廳候著呢。以後,太太要是住進來,他也只能去樓下客廳裡候著了。太太住的是三樓,二樓是大少爺?shù)淖∷贍斣诟舯跇恰?
我沒聽完,早已疾步走出去,錢伯在客廳裡。
他剛送走錢至,一見我,忙笑,說,晚餐已經(jīng)準備好了……
我說,我得走!我不能住在這裡的!你也說只是要我過來看看老爺子就好的。
錢伯有些微微的尷尬,他說,老爺子說了,程家的女眷,這樣住在外面也不好看啊!太太還是住在這裡吧!
我開始急了,說,我不是程家女眷!
錢伯笑,太太住在這裡,三少爺在國外也能安心,這裡一切都有,司機,保鏢,傭人,您就當(dāng)是在外面,想做什麼幹什麼,都不會妨礙您的。
我的頭無比大起來,內(nèi)心急得卻不知道怎麼去說,我看了看守在一旁的劉媽,說,你先下去吧。
劉媽看看錢伯,錢伯點點頭,她對我笑笑,說,是,太太。
我見劉媽下去,對錢伯說,我原本不想來這裡,你說要我?guī)退徍鸵幌峦碳业年P(guān)係,哪怕是演戲……
錢伯笑,說,太太,您說的都是什麼話,一家人,怎麼能是演戲。
我急了,說,我們不是一家人!
他愣了一下,說,你說什麼?!隨即又笑,說,太太您……什麼意思?
我無奈,心一橫,說,現(xiàn)在,您一個人,我也就說了——我,真不是,你們?nèi)贍數(shù)模?
錢伯的笑容漸漸地凝結(jié),無比尷尬地試探著,說,太太您是在說氣話嗎?就爲(wèi)我們留您在程家?!
我搖搖頭。
閉上雙眸,巴黎的那一個雨夜,漸漸浮上心頭,那個諱莫如深的雨夜,就像一條天塹,橫在我和涼生之間。
從那天清晨醒來起,我始終都不肯再看涼生一眼,哪怕是別離的戴高樂機場……回憶涌起,我嘆了口氣,對錢伯說,我不是什麼三少奶奶,我和涼生也沒有結(jié)婚!這一切,都是我和他爲(wèi)了躲避周慕……
他擺手!制止了我說下去!
幾乎是半晌,他才緩緩開口,看著我,說,太太,這件事情,您不會告訴大少爺?shù)模瑢Π桑?
我愣愣地看著他。
他說,大少爺收到喜帖的這些時日裡,好不容易對太太您死了心。您若不能愛他,不能陪他,就別再去招惹他了。
我看著錢伯。
他說,我可能說得還不夠直接!太太!您是程家三少奶奶的事情,在程家人脈圈裡,已盡人皆知!即使現(xiàn)在您有心要陪大少爺過一輩子……怕都會是一個足以跟隨他一生的醜聞,您能理解嗎?
他說,您若足夠愛一個男人,就不能讓他因您如此蒙羞對吧?
我沒說話。
這死亡一般的靜默不知持續(xù)了多久,我轉(zhuǎn)臉,問錢伯,現(xiàn)在,你知道真相了。我不是什麼三少奶奶。你是不是會告訴老爺子,然後悄無聲息地將我?guī)值簦?
錢伯看著我。
我吸了吸鼻子,說,沒事。我就是問問。死之前,我想想還有什麼想吃的,想做的。不想掙扎到最後,歷盡千辛萬苦,還是這麼枉死了。唉,我死之前,還想去參加一個朋友的婚禮,我……
錢伯說,太太您是在說笑嗎?
我不看他,苦笑,我這等小人物,是生是死,還不是你們隨意構(gòu)思一下的事情?比如,讓我在樓下水池餵魚時失足落個水,驅(qū)車落入山崖,馬桶上接電門昇仙……電視劇裡都是這麼演的……不行,最後一個死得太難堪……我吸了吸鼻子,擡手,輕輕揉了揉,說,錢伯,能不能讓我死之前,把你們
能給我提供的死法跟我說一下,讓我選選?
錢伯看著我,良久,他說,太太,從現(xiàn)在起,這件事,就是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我愣了,說,你怎麼會……怎麼會這麼好心?
錢伯看著我,說,我斗膽說句不怕您生氣的話,無論您是真三少奶奶,還是假三少奶奶,只要您這個身份能讓大少爺斷了心思、斷了念想,它是真是假有什麼關(guān)係?!所以,沒必要捅到老爺子那裡去,更沒必要盡人皆知,到我這裡打住!只要您恪守好您作爲(wèi)三少奶奶的本分!我保證您的安全!
我不敢相信地看著他,不過瞬間也瞭然。
他說得很對,只是言語太露骨太不留情面而已。本來就是,無論我是不是三少奶奶,我都是他們想借用的一個棋子而已,了斷他們大少爺相思的棋子,懲罰他縱情愛恨的棋子;順道對三少爺示好的棋子。
而且,我若真是三少奶奶,他們還得賠上一個玉樹臨風(fēng)的三少爺;事實證明我不是,豈不是更不痛不癢不費一兵一卒?
我笑,心裡卻真的有些苦,擡手,扶額,看著錢伯,反問道,恪守本分?不逾禮!不招惹!
我不由悽然一笑,你就這麼相信我能恪守這本分?!
錢伯說,是的。太太。因爲(wèi),一個女人的心再狠,也捨不得讓一個男人爲(wèi)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受滅頂之災(zāi)!另外,您進出隨意,沒人限制您的自由。
我如一截木樁,戳在那裡。
錢伯走後,劉媽一直在外面候著。
我抱著手,站在露臺上,夕陽的光輝落滿山坡,也落滿了小院;院落裡,花匠在修剪樹木,穿著統(tǒng)一衣服的傭人們進出忙碌著。
他本有我曾經(jīng)羨慕的一切光鮮。
如今卻知,無論生在怎樣的家庭裡,都不全是福氣。
我有悲傷的魏家坪,他有滿是被設(shè)計的程家大院。
人生真是一個茶幾啊,上面擺滿了杯具。
我低頭,望下去,卻見,他正站在二樓的落地窗前,面容冷寂,手裡,捧一杯熱茶,嫋嫋熱氣,遊走在他的脣邊手間,眸光所及,彷彿是觸手可及的溫暖,他擡頭的那一瞬間,我閃回了屋子裡。
咫尺之間,悲傷傾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