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天蔽日的烏雲重重地壓在低空,但沒有半滴落雨,黑雲間翻滾的雷龍低沉地咆哮著,不時劈下一道落雷,慘白的雷閃下隱約可見焦黑乾裂的地面。地面上一個人影快速地閃動著,那人一身黑袍,面色慘白,似真似幻的身軀正在逐漸地消失。當他的身體快要完全消失在漆黑的空洞中時,一道充滿威壓的嘆息從四面八方傳來——“這是你最後一次逃脫,魔劍荒噬”。
正在消失的那人嘴角強勾一絲苦笑,呢喃道:“我也希望。”
……
如果不是風太烈,雲不會生氣,那麼喧囂的本應該是戰場。厚重的烏雲翻滾著,咆哮著,暴虐的雷閃似要撕裂蒼穹,但狂躁的風依然毫不理會地肆虐著。狂風驚雷蓋住了兵刃交接的鏗鏘聲,也淹沒了慘烈的廝殺聲,就連本該濃郁的血腥味也被滌盪得七零八落,終於,層疊的烏雲被撕開了一道口子,暴雨傾盆而下。
“趴下!”
面對一輪齊射的箭雨,一位一看就知道是經驗豐富的老兵,毫不猶豫地撲向泥濘的壕溝裡,同時幾乎是咆哮著喊出這兩個字。但喧鬧的暴風雨蓋住了大部分聲響,就連在他一旁的年輕士兵都無動於衷。
年輕的士兵穿著鬆鬆垮垮的軍裝,雙手緊緊地握著一把嶄新的制式軍刀,因用力過猛,隱隱可以看到手上發白的骨節,但還是抑制不住強烈的顫抖。少年那尚還稚嫩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渙散的眼神中充斥著恐慌,與他年輕的面容格格不入的是他那一頭白髮,惹眼的白髮被暴雨澆得毫無生氣,又被狂風肆意撥弄。
箭雨闖過暴雨,又扛過烈風,歪歪斜斜地衝了過來。雖然戰鬥已經進行了不短的時間,但敵方的弓箭手仍然不見有疲態。那名趴下的老兵一把將年輕的士兵扯倒,拽著他的領口,吼道:“小子你瘋了!”看到他渙散的眼神後又掄起右手狠狠地扇了一巴掌。白髮小兵頓時被扇得七葷八素,嘴角溢出了猩紅的鮮血。
“白毛,”老兵豎起濃眉,依舊拽著白髮小兵的領口,咆哮道,“給老子清醒點!”
老兵扔下一句話就沖走了,年輕的士兵癱軟在泥濘的地上,握刀的手雙手還是止不住地顫抖。恐懼鋪天蓋地地涌來,壓得他幾乎不能動彈。他不是沒有經歷過恐懼,在鼓起勇氣參軍前,飢餓也曾時刻威脅著他的生命,然而對死亡的恐懼沒有一刻曾表現的這樣鮮明,這樣露骨。
最激烈的交鋒已經沉睡在前排密密麻麻的屍體中,衝鋒的號角早就湮沒在狂風暴雨中,兩軍的陣型也在激戰後潰散,驅動著士兵們衝鋒的是麻木了的本能,還有勝利後的一頓飽飯。白髮小兵死屍般仰躺在泥濘的壕溝裡,砸人的雨滴淋得他連眼睛也睜不開,與慘烈的戰場相比,眼皮下的黑暗更能帶給他光明的感覺。
一道特別粗大猙獰的雷閃劃過,白髮小兵只覺得眼前一亮,驚得他睜開了眼。闖入眼中的是一張令他更加驚恐的人臉,那張臉上滿是鮮血,一道猙獰的傷口從頭頂延伸到脖頸,露出白森森的骨頭,刀痕劃過的一隻眼睛已經血肉模糊,另一隻眼睛則完全沒有了焦距。那人直直倒在了白髮小兵的身上,嘴裡狂咳著鮮血,喉間發著含糊不清的慘叫,身體還在無意識地抽搐。
白髮小兵瞳孔一縮,驚恐地推開那具屍體,哆嗦著爬起。這時遲到的雷聲來了,轟隆一聲巨響,恍若天穹已碎。白髮小兵又一個哆嗦,癱坐在地。等到他回過神來,定睛一看,正前方卻是一個敵兵。那名敵兵瘦得不成人形,兩隻碩大的眼睛死死盯著白髮小兵,嘴上掛著滲人的笑,敵兵手上握著一把已經有缺口的刀,刀口被雨水沖刷得雪白,泛著幽幽的冷光。
白髮小兵驚叫一聲,連忙爬起,發了瘋地往後跑。但他剛爬出壕溝就被地上的一具屍體絆倒,剛好倒在了那具屍體飆血的胸口上,鮮血從屍體胸口那道巨大的傷口泵射出來,噴射出的鮮血腥臊又滾燙。這時那個尖瘦敵兵狠狠地在白髮小兵背上劃開一道,劇烈的痛楚瞬間撕裂了殘存不多的意識,白髮小兵眼前一黑,霎時間自己短暫一生中的記憶被砸碎了拋向漆黑一片的眼前。
片刻後,白髮小兵模糊的意識彷彿又墜入了一段極其冗長的記憶中,這是最初的記憶:在一片混沌中,無盡的寒冷糾纏著同樣無盡的黑暗,還有一直縈繞在耳邊的兩個字:荒噬。所有的一切都一成不變,時間彷彿在這裡靜止,然而印象中的孤寂依舊漫長得無法忍受。
“荒噬!”白髮小兵猛地睜開眼,歇斯底里地喊出烙進靈魂的這兩個字,只見尖瘦敵兵頓時仰頭倒下,白髮小兵踉蹌爬起,吃力地逃開。
在極遠的海面上,一艘古典又奢華的龍頭帆船正徑直駛向太元大陸。雖然戰場雷雲滾滾,這裡卻是晴空萬里。夏末的弦日多少有些瘋狂的意味,雖然已經是傍晚,弦日也馬上就要瘦成了勾,但不甘寂寞的弦日依舊把躁動的海面鍍成了金色,光芒在海浪的拱動下閃爍得耀眼。
船艙內盤坐著一名黑衣少女,此女一襲黑衣,將皮膚襯得白皙賽雪,靜坐時美得不可方物。此時她美眸一睜,殺伐之氣四散,頓時天地失色。一名老僕極其迅速卻又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船艙內,甚至還關好了門。
“怎麼了,小姐?”老僕雖然上了年紀,但穿著講究,花白鬍須也修的一絲不茍,他一出現就畢恭畢敬地問道。
“第七子,”黑衣少女朱脣輕啓,聲音冷得讓人如墜冰窖,“終於覺醒了。”
也沒等那位老僕反應過來,少女便突然消失,老僕極速掠到甲板的護欄旁,但已經失去了少女的蹤跡。
老僕面無表情地目視著遠方,算是送行,雖然遠方空無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