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夜晚太過驚心動魄,幾乎每個人都精神高度緊繃。
而大年初一的夜晚卻要相對平和很多,它伴隨著一場落雪降臨,夢幻非凡,人們的心似乎一瞬間就被純淨的世界所征服。
“我想下去堆雪人……雪人雪人……”顧小西坐在餐廳的凳子上晃著腿,百無聊賴地吃著飯後甜點。
“不可以。”顧莫北正坐在一旁的沙發上看書,只是簡短回覆了她三個字,連頭都沒有回。
他鼻樑上架了一個顯得有些舊的金絲眼鏡,似乎又重新回到了以前文質彬彬的模樣。屋子裡飄散著一股蛋糕烘焙的芬芳,一切看起來都那麼安靜美好。
因爲他的眼鏡都是從國外定製的,所有工期和運輸都需要一定的時間,他便讓Lucy幫他找到了以前用過的眼鏡暫時備用一下,還好只是微微有些顯舊,但並不影響觀看。
“可是我如果堆了雪人心情就會變得很好,哥你不願意看到親愛的妹妹開開心心的模樣麼!”顧小西有些不甘心,繼續說服著顧莫北,她順手塞了一個蛋糕進自己嘴裡,腮幫鼓鼓的,甚是可愛。
“不行就是不行,你的身體還在恢復,再等等吧。”顧莫北手上的書翻了一頁,語氣淡然。
“等到什麼時候呢……”被拒絕了兩次,顧小西連吃東西的興趣都沒有了,只是嘆了口氣,支起了下巴。
“堆雪人麼?顧莫北突然楞了一下,“那當然是要等到明年了。”
“那小初怎麼就能出去呢!”顧小西強詞奪理。
“小初她……是想回家看看……”顧莫北漫不經心地回答,說話也斷斷續續的。
顧小西感覺哥哥根本沒有認真想要和自己講話的樣子,聽罷,直接從凳子上蹦了下來,氣沖沖的就回房間了。
見顧小西終於感到無聊上樓休息了,顧莫北便合上了書本,輕輕嘆了口氣。
他現在唯一的要做的,就是好好看著她,不再讓她出任何差錯。
顧莫北心裡滿是對昨晚事件的深深的陰影,只要閉上眼回想起來,腦海裡都是對自己無盡的斥責和對顧小西的悔恨,然而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他現在所能做的,就是對她寸步不離的照顧,和無微不至的關懷。
顧莫北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望著陽臺發了會呆,外面夜星璀璨,剛下過一陣小小的雪,地上鋪了一層薄薄雪白地毯。整個世界似乎都安靜了下來,靜地只能聽見零星的蟲鳴和若有若無的街道嘈雜。
夜空裡的星星也是尤爲清晰可見,密佈夜空,光彩奪目,整個天布彷彿是被剛纔的落雪仔細擦拭了一番,顯得格外清澈透亮。
顧莫北想起自己下午和蔣初的談話,就坐在這個落滿陽光的客廳裡,她的眼鏡如今晚的夜空一般明亮動人,她認真地看著自己,希望自己能更多的告訴一些她之前的事情。
然而顧莫北卻三緘其口,並不願多說什麼。
“你還是,自己去看吧。”顧莫北笑了笑,眼眸禮貌和溫暖。
“沒有人能爲你做決定,我
的言辭或許也會影響你的判斷力,所有你親自去看看,去問問,便是最好的吧。”
蔣初似乎也接受了他的這個想法,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便提出想要先去自己家看一看。
顧莫北便派了司機送她,也算是保護,臨走前還對她說:“如果想回來,這裡隨時歡迎你。”
蔣初心裡一暖,點頭謝過了顧莫北的好意。
她的記憶雖然只停留在孩童時代,但是她的心智卻是完完全全的一個成年人,坐在這裡去往將家的路上,她的心從未有過的撲通撲通直跳,想過了千萬種可能和各式各樣的開口方式,等到了地方卻愣住了。
蔣初這半個月從未回到過這裡,她也曾問過唐秋冥,他只是很簡單地概括,並沒有作更多的解釋。
所以她只知道,父親經營外公的公司不善,導致破產,最後被唐秋冥出面收購了,但其他的關於妹妹和繼母的欺騙,父親極有可能是殺害母親的兇手等等,她目前都一概不知。
她此刻只想用自己的眼睛和感覺來看看,十多年後的家,究竟成了怎麼一番模樣。
蔣初走到自家別墅門口,發現屋子裡黑乎乎的,甚至連燈都沒有開,她居然憑著直覺找到了備用鑰匙的地方,然後打開了房門。
客廳裡一股燻人的酒味撲面而來,讓蔣初不由得皺起了眉毛,她站在門口,小心往裡面張望,有些遲疑著不敢進去。
“張蕓你這個臭不要臉的賤女人!你還想回來偷什麼東西走?”
父親底底的嗓音從屋裡傳來,可光線太暗令蔣初看不真切。
突然啪的一聲,屋內的人似乎把房間的燈打開了,蔣初因爲突如其來的強烈光線而瞳孔猛烈地收縮了一下。
“小初?小初……你居然回來了?”
屋裡的人看清楚是蔣初後,有些自古的呢喃了一句,語氣裡包含的感情極爲複雜,有疑惑,有驚訝,還有一絲愧疚和悔恨。
片刻之後,蔣初適應了光線和酒味,緩緩睜開了眼睛。
目之所及的客廳是一片狼藉。
屋內的暖氣已經停了,溫度和屋外幾乎相差無幾,非常清冷。
桌椅歪倒在一旁,電視和好幾個燈也都被砸了個稀巴爛,蔣泉勝醉眼惺忪地坐在沙發上,地上堆放著全是酒瓶,還有些酒瓶被打碎了,玻璃渣也落在了沙發上,他卻似乎渾然不覺。
屋子裡一股難聞的酒味和就不通風的黴味,蔣泉勝似乎也早已適應。他鬍子拉碴,頭髮也亂糟糟的很長時間都沒有打理,看著蔣初臉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然而對於蔣初而言,眼前的父親,可以說有十年不見了。
她瞬間覺得他蒼老了不少,鬢角有些白髮,額頭也爬上了些許皺紋。
“父……”聲音卡在了喉嚨裡,蔣初不知道應該如何說出口。
“你來做什麼!”微愣片刻的蔣泉勝突然衝她大喊了一聲,聲音裡是滿滿的憤怒和敵意,“你是特意來看我的笑話麼!”他二話不說,舉起手裡的酒瓶就往蔣初的方向扔來。
蔣初根本就不用躲開,她可以明確的從父親拋物的姿勢和酒瓶初飛出去的速度判斷,它根本就砸不到自己。
果不其然,酒瓶在離蔣初還有兩米開外的地方碎在了地上,響聲清脆,如同一記耳光般狠狠扇在了蔣泉勝的臉上。
大概是這些天都沒有怎能吃東西,只是靠喝酒度日,蔣泉勝的手軟弱無力,連個酒瓶都仍不好。
蔣初甚至可以肯定,昨天的大年三十,父親也是獨自一人待在這裡,暗無天日,無人問津。
蔣泉勝的目光從盛怒進而轉爲了深深的自嘲,他乾笑了兩聲,紅紅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蔣初。
“來,小初,給爸爸買點酒來!昨天大年三十你都不來看我,去給我買點酒算是補償了!”他說話酒氣沖天,眼裡也盡是迷離的神色。
“繼母和小茹呢?”蔣初沒有動,只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面色清冷。
“你知道麼,我最……最討厭的就是你這個表情!我呸!”蔣泉勝十分不雅地吐了一口唾沫,但都吐到了自己褲子上,“高高在上,遙不可及,你以爲你是誰啊!沒有我生了你,你會在這裡洋洋得意麼!”
蔣初皺著眉頭沒有回話,此刻的蔣泉勝對她已是太大的敵意,她幾乎感覺無法交流。
“你和那些賤女人都一樣……只知道錢……哼!”蔣泉勝肚子呢喃著,整個人都癱倒在了沙發上,睡在玻璃渣上他也渾然不覺。
“一聽說公司破產,我又沒有爭取都實權,張蕓那對母女就都跑了,還把家裡值錢的東西都拿走了……都是賤女人!你!你也一樣,賤女人!”
大概是喝醉了,蔣泉勝一直罵罵咧咧,語無倫次,還伸手指向天花板,似乎上面就是張蕓和蔣茹,他用仇恨的眼神看著她們,彷彿要把天花板都瞪出一個窟窿。
“父親……您喝醉了。”蔣初的聲音清冷如山泉,不含一絲雜質,她眼神裡是同情和微微的心疼,在心裡默默嘆了口氣。
“喝醉?我怎麼可能會喝醉?簡直不可能啊!”蔣泉勝笑了起來,他這多變的情緒,讓蔣初漸漸開始感到心疼。
一開始的父親,不是這個樣子的。
他會給小蔣初燒好吃的可樂雞翅,會把她舉高高,用鬍渣輕輕扎她的臉,會給她講睡前故事,如同每一個好父親一樣。
但到後來,權利的獲取,和對金錢名利無止境的渴望,讓他逐漸被吞噬,被黑化,永遠也回不去了。
“等小初長大,我們就在別墅後面修一個大大的花園,再養一隻小梅花鹿好不好?”
記憶中蔣泉勝曾還對孩童時候的蔣初這樣半開玩笑地說,她直到上小學,都還一隻堅信著會有這麼一天。
“父親,洗個澡,我們一起出去吃點東西吧。”
蔣初沒有理會蔣泉勝,只是繼續語氣淡然地說了一句。口氣如水,不泛一絲波瀾,彷彿就只是一句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話了。
蔣泉勝的笑聲漸漸停止了,他仰著頭,淚水從眼角低落進了鬢髮深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