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進吧。”唐秋冥推開門後,伸手做了個“請”的姿態,謙遜有禮,溫文儒雅。
蔣初微微頷首以示禮貌,邁步走了進去。
裡面簡單地陳列著兩個沙發,中間放了一個茶幾,一切都顯得極爲單調灰暗,只有窗戶邊上一盆滴水觀音亭亭玉立,鮮亮的綠色打破整個房間的死寂。
見到唐秋冥時候的欣喜一瞬間沖掉了蔣初心裡的緊張,然而此番冷靜下來,尤其是處在只有他們二人的會議室裡,蔣初開始顯得不太自在而侷促,不知道要張口說什麼。
“坐著聊吧。”
唐秋冥而不知是不是看破了她心裡複雜的神色,聲音輕快明亮,似乎不含一絲陰霾。
這幾天他一直被關押在看守所裡,身體和心靈都是非常憔悴的。
但是他爲了讓蔣初見到自己狀態最好的一面,提前就開始安排人送衣服,換掉了身上灰濛濛的囚服,又洗漱整理了自己一番。
宛如一個內心忐忑的少年,在要去見自己心上人的最後幾分鐘裡忙不迭地打理自己的儀表。
“抱歉,沒有茶水。”唐秋冥坐在了蔣初對面的沙發上,沒有順勢靠在沙發背上,身子反而向前傾,手支撐著下巴,如同一個調皮的大男孩一樣看著蔣初,語氣裡有淡淡失落的意味。
“沒關係的。”蔣初有些微微愣神,“這裡比剛纔那個地方好多了。”
唐秋冥當然知道她所說的是哪個地方,他就是擔心蔣初在那樣的環境會害怕不安,他不願意自己心愛的人因爲自己而受到傷害,於是略施小計,威脅了下那些警察。
雖然其實這個普通會議室,也高級不到哪裡去。
唐秋冥在心底自嘲地笑了笑。
他知道因爲自己,給她的好朋友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傷害,他不知應該如何面對他們,也許選擇對所有罪狀供認不諱,就是他對她無聲的補償吧。
不過顧莫北這個人,實在是太過較真,唐秋冥眼神裡略過少有的一絲敬佩。
顧莫北在調查了事實真相,發現顧小西的綁架案卻是和唐秋冥沒有絲毫關係,從決定綁人到送上舞臺拍賣都是吳彪一手安排並實施的,於是便沒有用這項罪名起訴唐秋冥。
也不知道算是慶幸還是不幸,自己一開始擔下罪狀只是希望蔣初心裡能夠好受些,而現在連這樣的救贖都做不到了。
蔣初啊蔣初,你會恨我麼?
唐秋冥在心裡微微嘆了口氣,眼神裡流動著哀傷被蔣初一一捕捉。
沙發粗糙的布藝質感令蔣初覺得有些不自在,唐秋冥眼眸裡無法掩蓋的悲哀也令她不知所措。
或陽光或陰狠,唐秋冥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表現出憔悴的一面,但也許是最後一次見面,所以唐秋冥才如此這般不加掩飾,內心的脆弱和害怕都暴露無遺吧。
兩個人就這樣看著彼此,僵持了一小會,空氣裡有紛飛的塵埃落在他們周圍,如同一羣飛舞的小精靈。
“你過得還好麼?”
驀然,兩人異口同聲地問出了這一句話,生生刺破安靜的空間。
蔣初和唐秋冥均因爲這樣莫名的默契而笑出了聲,尷尬的氣氛有所緩解。
“沒什麼好不好的,”唐秋冥率先回答了這個問題,“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我會進去,不過什麼時候出來,能不能出來,現在還沒審判,所以也還不知道。”
他說的風輕雲淡,深邃的混血面龐在屋頂一盞昏黃的白熾燈照耀下玩如鬼魅,令人捉摸不透,那漠然的語氣彷彿在述說他人的故事。
唐秋冥對自己所作所爲有著明確的認識,他不嘲笑命運不抨擊社會,只是唯一放心不下蔣初一人。
“嗯……”蔣初輕聲點了點頭,她心裡有千言萬語,牽掛和擔憂,都無法說出口,只得愣愣地看著唐秋冥,看著他冰藍色的眼睛快要把她的呼吸都奪走了。
“別擔心,我會沒事的。”唐秋冥沉默了半晌,終於還是忍不住說了句安慰的話,“律師是我從國外高薪聘請過來的,和他聊過,最多判個四五年吧……”
“聽警察說你放棄了尋求海外援助,不然連牢都不用坐了……”蔣初聲音放低,有些試探性的問,她實在不太明白唐秋冥做的這些究竟用意何在。
聽了蔣初這番話,唐秋冥突然笑了起來,他身子往後舒服地靠在了沙發背上,歪著頭,冰藍色的眼睛閃爍著意味不明的光澤。
原來她還是不懂他啊……也罷,畢竟只是十歲小女孩的情商……
如果換做之前的蔣初,那個情商智商都極高的冰山美人,自己也許就不會爲她放棄海外求助而選擇認罪了。
原以爲自己的軟肋是那個雷厲風行的蔣初總裁,以爲自己一心想要把她從墨奕沉身邊奪走,才能對最初的那份感情有所交代,但其實看到她失憶後唐秋冥才發現,自己的軟肋,不是蔣初本人,而是那段早就回不去的歲月裡的天真無邪罷了。
他擡起頭,看著天花板,昏暗的白紙燈讓他不由得瞇起了眼睛。
歲月裡瘦弱蒼白的唐秋冥,和身旁笑容明快的小女孩,一直站在流年的盡頭看著自己,看著他一步步浴血重生,化爲修羅,披荊斬棘,把別人拖進地獄,從而到達自己以爲的狹義天堂。
他身心疲憊,一心想要追尋歲月裡那道清冷的月光,卻直到現在纔看得明白,自己心裡放不下的真正是什麼。
蔣初靜靜地看著他,從哀傷到自嘲,再到完全的釋然,她並不知道唐秋冥內心深處是如何思考轉換的,只是看到悲傷從他眼眸裡散去後,蔣初發自內心地覺得輕鬆了起來。
“你是不是在笑我不懂你。”蔣初毫不遮掩地問出心裡的疑問。
唐秋冥被她的坦率再次逗樂,他用冰藍色的眼眸將她緊緊鎖住,深邃的五官此刻顯得尤爲俊朗,他認真地看著蔣初,然後用力地搖了搖頭。
“我是笑我自己,竟不知你不懂我。”
他好像說了一句繞口令,咧著嘴笑著,面容溫暖,沒有了初見時的憔悴,彷彿一道陽光瞬間就掃走了所有的陰霾。
蔣初因他溫暖的笑容而微微發楞,浩瀚如星辰的雙眸閃爍著亮光,在昏暗光線下散發出細碎鑽石一般的光澤。
唐秋冥沒有想要多解釋什麼的意思,他伸出骨節分明的手,在沙發扶手上有節奏地敲打起來,一下一下,聲音微不可聞,如同進行某種低調的儀式,他冰藍色的雙眸
牢牢鎖定蔣初,如望不到盡頭的蔚藍大海。
“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小初。”唐秋冥無厘頭地又冒了這麼一句話,語氣裡是滿滿的真誠,“就是有些抱歉,我可能還連累到你了。”
要不是陰差陽錯和這個兒時玩伴相認,自己或許這輩子都不一定能有現在這般坦率和釋然,對於唐秋冥來說,蔣初依然是上帝給他灰冷生命裡最慷慨的饋贈,誰也無法替代。
“沒有沒有!”蔣初連忙搖頭,“我已經從警察那裡聽說了,小西的事情,和你無關。”
她的語氣裡是坦率和善意,令唐秋冥不由得心裡一暖。
“總要有點交代吧。”他歪著頭,嘴角逸出一個詭秘莫測的笑容,“其實我進去幾年也好,能好好地清靜清靜。”
外人眼裡獨霸一方,殺人不眨眼的閻王,又何嘗不是每天處在刀尖上生活,那些連睡覺都不安穩的日日夜夜,早已經讓唐秋冥內心麻木了。
“你照顧好自己。”蔣初沉吟了半晌,詞窮地擠出了這麼一句話,隨後飛快低下頭,兩頰上已然躍起紅暈。
“你也照顧好自己。”唐秋冥沒有因爲她的羞澀而打趣,反而更爲認真慎重地道出這句話。
兩個人,昏黃光線的房間,坐在互相對立的沙發上,這句話最後的辭別語彷彿有某種魔力一般,令兩人的心情都不由得變得寧靜了起來。
“時候不早了。”唐秋冥站起身,“回去休息吧,後天還要啓程。”
他居然知道自己後天就要出國麼?!
蔣初迅速擡頭,略微詫異地看了唐秋冥一眼,片刻之後又恢復了冷靜。心思縝密如唐秋冥,要得到她出國的這種小消息,簡直易如反掌,有什麼好驚訝的呢。
不過某個人就不一樣,蔣初心裡漸漸浮現出墨奕沉冷漠的面容,這個自己所爲的合法丈夫,大概從來都不會認真揣摩自己的真正想法吧,他總是那麼霸道自我,認爲一切都應該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或許,連自己後天就要離開都不知道吧。
蔣初眼底升騰起意味不明的霧氣,被唐秋冥捕捉,蔣初的心事在唐秋冥眼裡宛如透明的水晶,藏不住任何秘密。
他在心底重重嘆了口氣,卻並沒有打算說什麼安慰的話,只是朝門外看了一眼,示意蔣初到此爲止。
蔣初只覺得這一場對話開始和結束都如此荒誕,她甚至還沒來得及想清楚要和唐秋冥說些什麼來作爲最後的道別,而短短的半個小時就已經結束了。
“你能來就已經足夠了。”彷彿猜到她此刻心底的想法,唐秋冥淡淡吐出一句話,聲音輕鬆而釋然。
蔣初張嘴剛想說話,卻被唐秋冥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所組織。
他把蒼白的手指放在嘴脣前方,冰藍色的眼眸波瀾不驚:“有什麼話,留到下次見面再說吧。”
彷彿是準備了一個更加有趣的續集的故事,唐秋冥不願多透露,只是意味聲長地收尾,頭頂昏暗的白熾燈將他的輪廓勾勒得變化莫測,柔軟的頭髮貼在額頭,想個頑皮的鄰家大哥哥,不願意提早劇透。
蔣初點了點頭,最後報以了一個溫柔的眼神,轉身推開門,離開了這個小房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