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身躺在榻上,奚桓臉色很不好,只睜著眼看蹣跚步入的胭脂,又見臨昭進殿,心略爲一寬,小聲道:“總算回了霧都。”
“聖上,您剛醒,別多說話。霧都一切安好。祝將軍出城攻敵,已殲滅敵軍騎兵營。只是臣下接您和娘娘回程時,霧烈皇陵火光沖天,估計已經全燒光了。”臨昭三言兩語將所有事情簡述一遍:“軍師和祝將軍已經前往軍帳商議克敵對策。聖上放心。”
奚桓聽罷,不多作聲,雙眼看向胭脂,滿是溫柔。
“桓,我很好。倒是你被我連累了,還有咱們的孩子……”胭脂悔不當初。
奚桓繼位以來,後宮佳麗無數,至今沒有子嗣,絕不是因爲後宮娘娘們不能生,而是因爲奚桓不想隨便讓一個女人生育他的後代。臨昭身爲近臣,非常清楚這一點,因此胭脂的話讓他小小地震驚了一回,聯想前些日子軍帳中的一幕,便不難知道景妃打的是什麼主意。
奚桓挪動手拍向胭脂手背,安慰之意發自內心,又以眼神示意侍女們扶胭脂躺到他身邊,然後飲下一碗湯藥,雙雙沉入夢鄉。
目睹一切的臨昭反而心事重重,愁眉深鎖。自古帝王太過深情皆不是什麼好事,他倒寧願桓帝回到從前的性格。這霧都,天一亮就又該滿城風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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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三日之後,霧烈大軍兵臨城下。
城內,軍務繁忙。上至軍將下至士兵皆嚴陣以待,大意不得。宮殿內外,來往走報之人絡繹不絕。
城外,燕陌率衆將喧囂吶喊,從朝至暮,日夜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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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團主,剛纔西城門又發生騷動!”一個面色匆匆的副將悄悄耳語。
臨昭皺眉。自從霧烈皇陵被大火付之一炬後,霧都流言四起,原本算得上安份的霧都人紛紛BAO亂起事,流竄不安。類似事件越來越頻繁,軍隊幾次三番鎮壓,都發生了流血事件。加上燕陌就在東城之外,這樣的情況看起來很不妙。
“臨昭——”內殿中的奚桓喚道。
“臣在。”臨昭擺手讓副將退下,走進內殿。
“來者何事?”奚桓聲音很小,卻仍具威嚴。
“沒什麼事,聖上。”爲免帝王過於憂心,臨昭瞞了下來。
奚桓哪裡信得,雙眸往臨昭一瞟,即看出了七八分:“連你也學會蒙朕了?霧都內外亂作一團,你還不對朕說實話?”
“臣……不敢。”臨昭吞了吞口水道。
“你有什麼不敢的?朕看你膽子越來越大。”奚桓怒了。這兩日,因爲受傷的關係,他一直呆在雍德宮,未有巡視軍營。下臣們爲免他擔心,上報大小事件時總不說實話,這讓他這個做帝王的如何安心?
“是西城門發生暴動。”胭脂在侍女攙扶下緩緩步入。“臨昭是不想讓你擔心,所以……”
“所以個個軍政大臣都學會了,都不實情以報?”奚桓氣惱地道。“朕不過是受了點小傷,你們就以爲朕快沒命了,都瞞著朕?”
“西城門面向赤奴城,是敵軍最不可能攻城之處,因此守備也最弱。這幾日,西城門BAO動最多,說明民心已經動搖。”胭脂使個眼色,侍女將送來的蔘湯奉至榻前,服侍奚桓飲下。
“聖上,娘娘放心,軍師已經處理好。”臨昭說。
“罷了。說說敵軍情勢。”胭脂在場,奚桓臉色一柔,嘆了口氣。“月兒,你過來,坐在我身邊。”
胭脂言聽計從,靠了過去。
臨昭知道再不可能打馬虎眼兒,只好報了實情:“敵軍清早已達城下,一直吶喊不停,鼓聲喧天,氣勢很是威武,但並沒有攻城。”
“可有見敵軍紮營?”奚桓思索片刻後問。
“沒有。”臨昭答完後,心裡一涼。如果連營都沒扎,那就表示……
胭脂亦是知曉奚桓問此話的目的,便問侍女:“現在什麼時辰?”
“回娘娘,酉時正點剛過!”
“臨昭,去!把軍師、景妃叫來!”奚桓下令道。
雖然不知道奚桓要做什麼,臨昭還是風也似地跑去了。他這一走,奚桓摟了摟胭脂,說:“月兒,怕嗎?”
“不怕。”胭脂當然知道眼下自己面臨的是什麼,但有桓在,即使粉身碎骨,她也無所懼。
“可我怕!”奚桓捧住她的臉。
這樣的話,他怕是無法對任何人說起的罷!胭脂心疼地想,這便是生爲九五之尊的無奈了。
見她不說話,他又接著說下去:“我還沒有和你牽手到老,所以我怕。”
“不論生死,月兒陪著你。”她許下諾言。
“我想過了,爲防萬一,今晚你和景妃就出城去赤奴城。我讓凌峰率刺殺團護送你們。”奚桓再三斟酌,溫和地道。
一聽奚桓要送她走,胭脂的聲音高了不少:“你又要丟下我?”
“戰火無情。我只是擔心你的安全,不是丟下你。你應該明白,我這輩子也不可能丟下你不管。”奚桓勸道。
上一次,離開蒼都,他不帶她一起。這一次他又想如此?門兒都沒有。胭脂倔強地道:“我不走,就是死我也要和你一起。”
“你就不能乖乖聽我一次?”奚桓揚眉佯裝生氣,心底卻暗歎起來,是他自己將她給寵壞了,現在倒好,說什麼也不聽。
“聖上,景妃娘娘與軍師大人到了。”外殿侍女道,隱隱能聽到些環佩之聲。
兩人進得內殿,拜見一番。景妃一見胭脂與奚桓手拉手親暱之至,自是不快,卻也不敢表露,只道:“聖上喚臣妾來,有什麼事嗎?”
胭脂裝了笑顏,一直盯著景妃看,看得景妃心裡直發毛,卻聽奚桓道:“愛妃,朕想好了,眼下戰火在即,爲安全起見,你得先離開霧都,前往赤奴城。朕會派刺殺團成員護送你。到了赤奴以後,自會有人送你回蒼都。”
兄長早就決定讓她退去赤奴,只是她自己不情願,何況胭脂時刻伴在奚桓身側,她一個貴族之後,怎麼著也不能輸給胭脂,“聖上,這是嫌臣妾照顧不周,要趕臣妾走嗎?”
到霧都後,景妃除有時煩人了些,倒算得上懂事,在生活之事上操足了心,奚桓心裡也清楚。不過,胭脂一回來,景妃那張揚跋扈的心態又現了原形,這讓奚桓也是頭疼:“朕不是說了麼,是爲你的安全著想,不是趕你走。”
“聖上,說來臣妾也屬將門之後,臣妾不怕辛苦,願意常奉聖上左右。戰火無情,若臣妾不幸遇難,就權當臣妾以身殉國。”景妃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
“你有這份心,朕都知道。只是後宮之事總得有人操持纔對。朕也是爲你著想,想必祝愛卿也應該對你說過纔是。”奚桓安慰著。
這話……似乎是指將來讓她入主後宮?景妃何其聰明,豈會聽不明白,心知這是拜戰局所賜,機會難得,卻仍裝作委屈模樣兒,說:“那……月妃妹妹呢?聖上爲臣妾考慮周到,也該爲月妃妹妹多考慮纔是。”
說得是冠冕堂皇!胭脂皮笑肉不笑:“姐姐有心了。”
“哪裡!”景妃客套著,心裡所想完全不同。她要走,胭脂也得走,否則打死她也不會離開奚桓半步。
“她和你一塊兒去赤奴。”對景妃那點心思,奚桓瞭若指掌,笑了笑道。
胭脂聽後,往奚桓一瞪,也不管他受傷之軀,朝他腿上狠狠揪了他一把。
奚桓面色一陰:“不許胡鬧!”
“我胡鬧?”胭脂心有不平,反問道。
“你擅自離開蒼都,已有前車之鑑,現在又不聽勸,不是胡鬧是什麼?”奚桓是真有些生氣。
景妃見此情景,自是開心得不得了,還不忘往胭脂身上再澆油:“妹妹,聖上也是出於對你安全的考慮。你我同是身爲後宮,應當聽聖命行事纔對。”
“多謝姐姐提醒!”胭脂將怒氣全轉到景妃身上,轉頭埋怨地看著奚桓。從她見到他起,他就從沒有紅過臉對她說話,可是如今……流產之事,桓雖然嘴上不提,心裡一定還不肯原諒她吧!
“禹愛卿,半個時辰後,你隨兩位愛妃一起前往赤奴。朕擬了一道旨,你隨身攜帶,到赤奴之後,將其轉交驛站,八百里加急送回蒼都交給丞相。切記,這封信是絕密,大意不得。”奚桓從繡枕之下取出一份已蠟封的信件遞給一直沉默的禹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