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不孝順的女兒, 許久沒見爸媽竟也不掛念他們。手機早就交給了奶奶保管,奶奶告訴兒子和媳婦這個假期不準來打擾我們祖孫倆共享天倫,電話最好也少打, 因爲她忙著給她瘦弱可憐的孫女兒滋補。末了還嚴厲訓斥這對做人父母的連一個孩子也養不好, 想當年她養了四個那是個個結實體壯, 哪會像我這一副風吹就倒的樣子。
記憶中我不曾見過這麼疾言厲色的奶奶, 我和楊果在一旁噤若寒蟬不敢吭聲, 等到掛上電話見她抿嘴笑了,才知道原來她老人家是在唬人。我們倆小輩不約而同地豎起拇指,不愧當過民兵女幹部的奶奶, 果然有氣魄。
說到滋補,我雖然瘦卻不弱, 身體棒得四季無病無痛。從小我就很能吃, 只是吃再多也不長肉, 倒是吃得少了些整個人就會很快瘦下來。剛裝上假肢時醫生叮囑過我一定要多吃東西,因爲穿假肢會比常人消耗更多的體力。在家有媽媽照顧還好, 上了大學以後經常窩在宿舍用方便麪和麪包餅乾果腹,比別人需要更多體力又吃得不好,自然是沒肉可長。
從前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的楊果就說過,養豬的如果都遇上我這樣的非得哭死,所以他早就不抱希望。奶奶卻不信偏要試試, 隔三岔五準備一桌大魚大肉叫我和楊果過去吃飯。我感覺很羞人, 不讓我住那兒卻又叫我‘回去’吃飯, 這簡直就是嫁出去的女兒回孃家嘛。楊果倒是非常樂意, 每一回接到宴請的電話總是歡天喜地地拉著我衝出門。私底下想過, 他或許也是和我同樣的想法,所以纔會那麼開心…
“盯著我看做什麼, 是不是覺得今天的我特別帥啊?”超級自戀的人裂開大嘴露出一口一點也不白的牙齒。
我連給他的白眼都省了,“好熱,想吃冰激凌。”
他走下站臺擡眼望了望,“等著。”然後朝遠處的冷飲店跑去。
“快點兒,車來了我不等你。”我衝他喊完轉頭就與一個人撞在了一起,左腳與假肢的連接處輕微地震了一震。
年輕男人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沒留神兒,踩著你了。小姐你沒事吧?”見我沒有任何反應男人面露疑惑。
我搖搖頭,走開幾步彎腰拍著腳背上的髒。看這腳印如果踩在右腳鐵定要骨裂,這人說他沒留意我看是蓄意還差不多,下腳真狠。
擡眼正見男人在無禮地盯著我的左腳看,我趕緊拉了下褲子站直身體。可是男人已經發覺,只見他擡了擡踩著我的那隻腳突然間恍然大捂,當下滿臉嫌惡撇撇嘴嘀咕一句後走開。我聽見像是‘再漂亮還不是殘廢’之類的話,心裡有那麼幾秒刺痛然後告訴自己別理會這種人,至少他誇我漂亮。
雖是那麼安慰著,可我已經沒了吃冰激凌的好心情。伸長脖子望了很久還不見楊果回來,就在這時聽到一聲女人的痛呼,緊接著是萬分歉意的‘對不起我沒留神兒,踩著你了’,又是這個男人!他踩上癮了…嗎。
被踩到的中年女人痛得彎腰捂著腳□□,那踩人的男人趁機將手伸向受傷者的挎包。原來這就是他走路瞎撞的原因!
火冒三丈,我想也不想就放聲大吼:“你幹什麼!拿人東西!”
我這一喊驚呆了男人,也引起了中年女人的注意。紅色的皮夾一半在挎包裡一半被男人的兩指夾著,這無疑是鐵證如山的一幕。男人回過神急忙縮回手,一張臉變得鐵青,鼓睛看著我不敢相信我的大膽。
免去一災的阿姨沒有對我表示感謝,顧不得腳疼快步離開。烈日底下站臺上只有我和年輕男人,看著這樣一張憤怒猙獰的臉我開始感到害怕,慢慢地退到廣告牌後躲避著。想到揹包裡有昨天和楊果玩過的紅外線筆,靈機一動飛快取下揹包將它拿出來捏著手中,悄悄按動著開關紐不斷一開一關。
見這閃著紅色電光的玩意兒,又見我不再畏懼的表情,男人不敢貿然靠近,僵持了半分鐘後大聲罵了兩句‘臭婆娘,死殘廢’就轉身走開。
我剛要慶幸就聽到啪的一聲,擡頭見一個冰激凌正中男人的腦袋。而兇手是…
“果…果。”
憤怒的男人來不及罵出髒字就被衝撞而來的楊果撩倒在地,我壓根沒看到他是怎麼做到的。男人被他的胳膊勒住脖子坐躺在地上很是痛苦的樣子,腰身向上挺幾次也沒能站立起身。
“果果你把他怎麼…”
“李唯雅你就任人這麼欺負嗎!”咆哮聲夾著飛沫向我噴來。
“我…”他幹嘛把氣撒我身上,誰願意被人欺負,難不成他還想讓我和這人打一架?
他揣了揣地上的人,問我:“李唯雅你說,聽到雜碎說這些話,你該怎麼辦?”
我該怎麼辦?我能怎麼辦?最多在心裡罵回來唄。
“過來!”他命令說。
“幹什麼?”見男人被他勒得臉色發紫,我連忙走上前去,“算了,我們走吧。”
他充耳不聞,指著掙扎求饒的男人繼續命令我,“伸出你的腳,狠狠地給我揣!”
“我不,果果別惹事了,快走吧!”對面已經有人在看,等下來了警察就糟糕了。
“真沒用。你不想報仇,我替你好了。”說著作勢要把男人往車來車往的馬路中央拖。
“不要!我…我自己來!”我揣十腳也要不了人命,可如果讓他來那就…
聽見我要報仇,男人開始激烈地扭動著身體。我害怕地退後幾步,楊果取下腰間的鑰匙頂在他的腰上威脅說:“要是敢碰她一下,我一刀捅死你!”
男人怕得要死一動也不敢動,乖乖地等待我‘教訓’他。
“果果,還是不要…好啦!”我偏開頭,勉爲其難地伸出右腳…
“等一下,換左腳。”
“爲什麼?”我不解地問。
“笨死了,當然是它踢得比較疼。”
要我用這隻腳踢人?!他是不是瘋了!我怎麼可能用它去…
“你再蘑菇等一下我們就會被請到警察局喝茶了。”他示意我看圍觀的人。
“這是誰害的!”怒氣一上來,我發了狠用力踢出左腳。
男人發出極爲淒厲的叫聲,眼淚很快糊了臉。我沒料到會傷他這麼重,驚慌中連聲道歉。楊果卻沒有一點同情心,抓著他的胳膊將他扔進一旁的花草裡,之後拉著我迅速逃離作案現場。
※
直到看不見圍觀的人羣我們才停止了小跑,這樣瘋狂的事已經好多年沒有體驗過,過了好一會兒我的手腳還在哆嗦顫抖。
想到那個男人起不了身的樣子,我不禁擔心起來,“果果,他沒事吧,你把他怎麼呢?”
“沒怎麼,可能背骨斷了吧。”
“你把他的背骨弄斷了?!”我驚叫。
“我是說可能。”
“可是如果真的斷了怎麼辦?”要不要回頭去看看,萬一…
他挑眉冷笑,“我管他死活。”
這種殘忍嗜殺的表情,大概就是後來靜寧畏懼躲避他的原因。靜寧再見楊果時說他變了,從前的他或許粗暴卻不帶戾氣,也許是曾經殺人與牢獄的經歷給他的人性裡灌注了暴戾甚至是殺戮。
我卻不認爲這樣的楊果有哪裡不妥,那些人是自找的,他可從來沒有主動去挑釁去‘殺戮’。不能因爲他們是弱者就要同情可憐,而‘強者’楊果就要受到指責。只不過我今天逃過一劫,如果他真向我動了手,是否還要被同情呢?弱者只能說明他沒用,並非他就是對的。
總之,我的果果沒錯,只是有些下手不知輕重。
“唯雅。”
“什麼?”
“沒有人能夠傷你一根頭髮!”
“什麼啊?”
“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就得用它,果果的化身,來保護自己。”
果果的化身,拜託他別再讓我聽到這可笑的字眼,“我纔不要,我沒你那麼暴力,再說它有什麼用。”
“怎麼沒用,沒見剛纔那雜碎哭爹喊孃的。”
“說話別那麼難聽,別滿口雜碎雜碎的。”
“那種人不是雜碎是什麼…”
“你還說!”
“你煩死了。”
原來這個一直被我厭惡的鬼東西還有這等妙用,現在看它似乎也沒那麼扎眼。果果的化身,也是我的守護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