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苦楚
硃砂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上冰藍郡主。
她擡起頭,瞧見了冰藍郡主正低著頭,用一種近似於玩味的目光打量著自己。那種神情,像極了一隻已然擁有了最爲華麗羽毛的鳥兒,正在打量一隻剛剛破殼的雛鳥。
硃砂突然有一種被看輕了的憤然,她後退一步,身體禁不住緊繃,目光充滿了牴觸地瞧向冰藍郡主。
這個渾身都盪漾著成熟與風騷的女人,個子足足比硃砂高了一頭之多,那傲然的豐滿和充滿了肉感的身材都在突顯著她的過人之處。相比之下,硃砂倒是小巧玲瓏得像個布娃娃,對這樣的一種成熟女人,身爲少女的硃砂似乎有著天生的反感。
“硃砂……公主……”冰藍郡主瞇著鳳眼,拖著長音說道。
“冰藍將軍。”硃砂故意選了冰藍郡主的封號去問候,這種如臨大敵的模樣讓冰藍郡主禁不住一陣哈哈大笑。
她大步走過硃砂的身邊,再也沒有擡頭去看硃砂一眼。反而是硃砂忿忿地扭過頭瞪了這冰藍郡主一眼,然後揚首挺胸地離開。雖然她知道無論自己怎樣吸氣收腹挺胸,也達不到冰藍郡主那樣波濤洶涌,所以走出了“雲(yún)香殿”,硃砂便在憋得實在受不了的鬆了口氣之時,掃興不已。
“怎麼公主殿下這會子看起來有些不高興了?”不明就裡的綠玉悄悄地問璇兒。
“唉,”璇兒瞧了瞧一臉不快地走在前面的硃砂,輕聲嘆息道,“這就是少女與熟女的仇視感呵……”
這種仇視之感,大概自幼便生長在男人堆裡的冰藍郡主從來都沒有體會過,所以她並沒有硃砂那般的憤然,只是大步流星地走到了楚雲(yún)王后的身前。
“冰藍將軍。”
“將軍!”
衆(zhòng)宮妃看到冰藍郡主到來,竟然恭敬得有如白石親臨,那瞧著冰藍郡主的眼神也格外的千嬌百媚。冰藍郡主鳳眼流轉(zhuǎn),將這些宮妃瞧了一瞧,然後只微微地點了點頭。
冰藍郡主並未給楚雲(yún)王后請安,楚雲(yún)王后卻揚了揚手,宮妃們見狀,便一一退了出去,若大個“雲(yún)香殿”裡,除了張嬤嬤和一些近待宮女,全部都退下去了。
“秀水留下,其他人都散了罷。”楚雲(yún)王后慵懶地閉上眼睛,揮了揮手。
衆(zhòng)宮女均躬身答應著,只有張嬤嬤充滿了憂心地瞧了眼楚雲(yún)王后,方纔輕嘆著退下了。
“怎麼就累了?”冰藍郡主笑意盈盈地走到楚雲(yún)王后身邊的坐椅,大大方方地坐下。秀水見狀,便急忙出去奉茶。
這楚雲(yún)王后平素裡乃是最爲苛守禮節(jié)的,這後宮裡的嬪妃們都知道,對於這位高高在上的王后娘娘來說,尊敬、守禮、謙卑纔是求得安穩(wěn)的王道。然而這冰藍郡主,卻似乎是可以將這一切常規(guī)都打破的特例。
“最近許是睡得晚了,常覺得累。”楚雲(yún)王后伸出手來,閉上眼睛,輕輕地揉著眉心。
“可是貪歡貪得晚了?”屆時秀水已然端了茶過來,冰藍郡主接過來,笑嘻嘻地問楚雲(yún)王后。
這曖昧不清的話讓楚雲(yún)王后的臉頃刻間飛滿了雲(yún)霞,她轉(zhuǎn)過頭,祥裝嗔怒地瞪了這冰藍郡主一眼,卻惹得冰藍郡主再次哈哈大笑起來。
“這男人的精華是個好東西,用得好了可以延年益壽,但同時也是個壞東西,用不好了會勞心傷血。”冰藍郡主喝了一口茶,神采飛揚地說道,“臣也是近來,經(jīng)高人指點了一二,方纔有了一些領悟。原來這男女之情事,在行事之時也要有些技巧的,俗話說陰陽調(diào)和,也要調(diào)和有道,方是正經(jīng)。行事一日,休憩兩日,切不可貪歡,否則會耗心血,趣味也會大大下降。而行事之時,又別有洞天,女人上位的樂趣,更是多多。”
這楚雲(yún)王后雖然滿面飛紅,卻依舊聽得津津有味,又目放光。那秀水在一旁見狀,便不由得輕笑出聲,道:“果然還得是將軍大人,對男女情事這樣有研究,怪不得也駐顏有術,到現(xiàn)在還像個妙齡少女。”
聽到這秀水這樣誇讚自己,冰藍郡主不免大笑起來。她用手摸著自己雖然有些黝黑,卻光潔細膩的皮膚,笑道:“還不是學了這陰陽調(diào)和的法子,要不然,誰能想到年近四旬的本將軍,仍像少婦那樣風流倜儻?”
說罷,便與楚雲(yún)王后及秀水笑成了一團。
“話又說回來,”冰藍笑道,“臣最近得了一樣東西,乃是傳說中一直盛行於西域貴族女子之間的秘藥‘凝玉露’,今日特地帶了來給王后娘娘瞧瞧。”
“凝玉露?”楚雲(yún)王后心念一動,卻又有些茫然起來,“似乎是聽說過這種藥,卻怎地又想不起來了?似是你曾與本宮說過的?”
“那是自然,”冰藍郡主點頭笑道,“曾經(jīng)一直說要尋訪這種秘藥來著。說是秘藥,還不如說是一種花蜜,乃是集百種妖豔之毒花提煉而成的凝露。”
“用毒煤煉成的?”楚雲(yún)王后震驚不已。
“最毒的,纔是最美的。”冰藍郡主咯咯地笑著,小心翼翼地從袖口取出一隻袖珍的小瓶。這小瓶太過袖珍了,大概只有小兒的手指大小。瓶子雖小,卻通體都是黃金鑄造,上面雕有繁華圖騰,十分的搶眼好看。“這‘凝玉露’十分的稀罕,盛裝的器具必須要用質(zhì)地純淨的黃金,這小小的一滴是已然是千金難求,但是卻含有萬種精華,足以令女人美到脫胎換骨。不出十日,必然彰顯其效!”
說著,便將那小瓶子遞了過去。
“果真?”那楚雲(yún)王后聞聽,便喜得急忙雙手接過,放在手心裡,怎麼看都稀罕,竟是瞧了半晌都不敢輕易打開。
“這必藥最講求陰陽之調(diào)和,必須要用男人之口喂到自己口中,方能彰顯其效。聽起來雖然不稽,但卻著實如此。按此秘方飲下秘藥,十日之後,必然大顯成效。”冰藍郡主的話讓楚雲(yún)王后欣喜不已,急忙將那小瓶子放進袖子裡,喜道,“你這死丫頭,慣會哄本宮開心。倒教本宮怎麼疼你纔是?”
“你已經(jīng)夠疼臣的了。”冰藍郡主輕輕地嘆息一聲,先前盪漾在臉上的春風笑容,慢慢地沉澱下去,冰藍郡主淡淡笑道,“若不是您與丞相當初力保於臣,替臣爭下了那關邊的一席之地,臣又豈會有今日?說不定,早就被殿下奪去兵權,草草尋了門親事,自生自滅去了。若果真是那樣,我們扎藍一族幾代的榮譽與熱血,都將被臣一人所玷污……”
楚雲(yún)王后被冰藍郡主這突如其來的傷感弄得再次感慨了起來,她輕輕地嘆息一聲,坐在那裡默默無語。
“所以,娘娘,您這又是何苦!”冰藍郡主突然間拍案而起,面色慍怒地說道,“當初殿下不過是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外戚,卻爲何要抵上了莊家的全部身家性命去助他奪取皇位?拼了莊家全部的性命,搭上了扎藍家族全部的性命,可最後換來的是什麼?”
楚雲(yún)王后的臉色變了變,她不安地動了動,似乎是想要回避那即將聽到的下文。秀水見狀,也急忙去示意冰藍郡主不要往下說。但是這冰藍郡主多少年纔來一次京城?卻哪裡能夠按捺得住不將心裡的憤懣發(fā)泄出來?
所以接下來的話,便像彈珠一樣彈了出來。
“換來的是他攜著那個騷,女人的手雙宿雙飛!”
楚雲(yún)王后的腦袋裡“轟”的一聲響,這麼多年她一直迴避的事情,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刻意不去想的事實,這麼多年來她一直一直害怕面對的事情。明明是想要忘記的,卻爲什麼偏偏又被提起來了?
過往,像是突然被吹落了塵埃的箱子,戛然開啓,猝不及防。那原本該深藏起來的過往,一樁一樁,一件一件,在她的眼前鮮活跳動,刺得她的心流血般疼痛。
緊緊地抓著鳳椅扶手,楚雲(yún)王后緊緊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脣角卻禁不住地顫抖。爲什麼過了這麼多年,她還是不能心平氣和的面對這一切?
空氣像是被凍結(jié)了。秀水望著楚雲(yún)王后的表情,嘆息不已。而冰藍郡主的怒氣卻似乎並沒有因爲楚雲(yún)王后的痛苦而消退,而是更加的氣憤和惱怒。看到楚雲(yún)王后的這般模樣,讓她更加的憎惡白石。
“冰藍,她已經(jīng)死了。”許久楚雲(yún)王后才輕輕地說了一句。彷彿這句話說出來,她便能勸說了自己一樣,感覺到了稍微的放鬆。
“那是因爲臣和丞相聯(lián)絡了各外使大員,萬般施壓下,纔將逼得殿下痛下決心處死那女人的。”冰藍冷冷嘲笑著楚雲(yún)王后的自欺欺人,在她看來,做女人做到楚雲(yún)王后這般可憐模樣的也著實是有夠讓人抓狂,難道區(qū)區(qū)的一個白石,就當真值得她這樣藏著護著?“不然,雖然王后娘娘您貴爲王后,卻終日要獨守空房。在外人的眼裡,誰都明白,到底誰纔是整個後宮的主子。娘娘啊……你難道不恨他麼!”
“他恨我。”楚雲(yún)王后長長地嘆了口氣,有些搖搖欲墜了,“自那以後,他便恨我入了骨髓,曾經(jīng)好歹有過的溫存,到如今再沒有過。”
說著,她睜開眼睛,環(huán)視著這方纔還滿座衣冠,香鬒繚繞的大殿,苦笑道:“你們逼他殺了一個女人,他還我這滿滿一殿的女人,還真是公平……”
冰藍郡主便是再憤然,也被楚雲(yún)王后的苦澀感染,坐在那裡,沉默下去。
寂靜,依舊是無邊的寂靜,無聲無息。
楚雲(yún)王后突然之間感覺到一陣不安,這股子寂靜是她最害怕面對的,她清了清嗓子,強顏歡笑道:“對了,方纔你卻是在跟那武昭的硃砂說話麼?本宮怎麼瞧著你笑得那樣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