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騰洶涌的水流,噬骨寒冽的冷風,伴著地動山搖的馬蹄聲,是一個個倒在腥紅之中的身體,漫天的血霧,如密密的絲網,籠罩著眼前的一切景物,隱約之中,我似是聽到了曲池國士兵的淒厲吼叫,還有鳳祥國君猖狂的陰婺冷笑。
讓人觸目驚心的慘況,一幕幕的展現在我眼前,看著那一身已經染上妖豔血紅的雪白身影,我想跑上去,雙腿卻如墜著千斤重的大石,根本動不了分毫。
惡魔一般的男人,臉上戴著青銅面具,漆黑的髮絲,在空中瘋狂的亂舞,看著他揮起的大刀,喉嚨似是被捏緊了般無法發出任何的聲音,濺起的激流,我只能硬生生的看著那道銳利的尖鋒深深的刺入了雪白身影的心臟處。
親眼看著湍急的洪水把他捲走,我跑不動,叫不出,什麼也做不了。
止不住的淚水,在眼底肆意的泛濫,捂緊了胸口,響徹雲霄的哭泣,心似是撕裂般的狠狠生痛。
“不……不要,不要……慕臣……不要死,不要離開我……”
孃親已經走了,如果沒有他,我的世界還剩下什麼。
太過真實的畫面,我拼命的掙扎著,只想擺脫那場可怕的夢魘,只要醒過來,這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象,它是假的,它一定是假的。
拼命揮動的手,在半空中被一隻灼熱的大掌牢牢抓住,邪魅的嗓音,一遍遍地響在我的耳邊。
“雲霧荻,朕說過,他必死無疑!”
讓我顫慄的冷語,我猛的張開了眼,對上曲墨風幽冷的紫眸,我沒有忘記,他最後說的那一句話。
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我慢慢支起汗水淋漓的半溼身體,垂落在胸前的長髮因滾落的汗滴而透出一股黑亮的冰冷色調,幾縷凌亂的髮絲黏附在我蒼白的臉頰上,失去血色的嘴脣蠕動著,發出微弱沙啞的聲音。
“曲墨風……如果司馬慕臣遇上不測,我會恨你的,一輩子都不可能原諒……”
聽著我毫無溫度的呢噥,曲墨風撫在我髮絲的手,突兀的停在了半空,微微僵硬的表情,在他魅冷的臉龐上一閃即逝。
虛軟的重新躺在牀上,現在的我,全身的力氣似是被抽去了般,不想動,也不想再理會身側的男人。
慢慢閉上的雙目,只是想掩去在心底蔓延開去的濃重憂傷。
身後,一具溫熱的身體輕輕的靠了過來,可惜包裹住我的有力雙臂,卻溫暖不了我漸漸冰凍的身心。
不敢睡著,因爲那個夢境太真實了,現在我仍然可以感受到利刀穿透司馬慕臣心臟時的那種撕心裂肺的痛疼感覺。
心中的彷徨,如破碎的洞口,越擴越大,無法壓抑的恐懼,我緊緊的咬著下脣,讓劇烈的痛楚提醒自己,那只是一個夢……一個夢而已……
難熬的雨夜,即使背對著曲墨風,我仍然可以感受到包裹著我的灼熱氣息,直到曲墨風在早朝前離去,那股無形的壓迫感才漸漸的消失在周圍。
寂靜的房間,讓我覺得冰冷,堵在心裡的煩躁,我坐起身來,房外傾盆的暴雨和劇烈的風聲,似是在暗示著什麼,讓我的心情更加抑鬱。
走到窗前,黑沉沉的天空,沒有絲毫的亮光,脆弱的樹枝上,是無數在雨中瑟瑟發抖的可憐樹葉,風,吹亂了我的頭髮,遮住了我的視線,怒吼、咆哮的猛風,似乎把整個世界湮沒在絕望和痛苦之中。
聯想到夢裡的景象,我忍不住狠狠顫慄了一下,用力關上窗子,我拖著無力的雙腿回到牀邊,頹然的趴在牀上,把頭深深的埋在被褥之中。
在沒有人會進來的地方,我肆無忌憚的宣泄著自己的情緒,把所有的思念、痛苦、憤怒、悲傷以及無助,全部的發泄了出來……
初夏的陽光,已經有了些許的灼意,錯落有致的綠蔭叢林,我一手支著腮,一手緩緩的撫著雪雕的小腦袋。
“小雪,他不會有事,對麼?”
側著頭,雪雕似懂非懂的在我的手背上輕啄了幾下,見我仍然望著遙遠的北方在愣愣失神,它撲騰著翅膀飛到了我的肩上,伸出爪子遞到了我面前。
一如既往的“平安”二字,心稍稍的安穩了些,但揮之不去的恐慌,仍然如野草般一寸寸的在心底迅速蔓延。
看著現身在揚柳岸邊的明黃身影,雪雕警惕的昂直了脖子,在我出聲之前,細小的鳥影已經隱身在層層疊疊的樹葉之間。
揮去沾在裙襬處的細小草屑,剛想站起來,突來的昏眩感,幸好扶住了樹幹,才險險穩住了身體。揉了揉發漲的額頭,我不敢停留,沿著細長的翠綠小徑,往房間的方向走去。
見我回來,守在殿外的幾個宮女終於舒了一口氣,掠過她們擔憂的目光,我深深吸一口氣,緩緩推開了房門。
聽到我的腳步聲,揹著我站在書案前的男人卻沒有回頭,犀冷的目光,正冷冷的凝視著案上我忘記收起來的絹畫。瀰漫在男人周圍的寒氣,我的身子微微一僵,片刻的猶豫之後,我慢慢走近了他。
“皇上日理萬機,何故有空有訪?”
“雲霧荻,你就真的希望,朕一輩子都不踏足這個地方嗎?”
刺骨的寒音,曲墨風慢慢的轉過身來,移動的長腿,高大的身軀,把我密密的籠罩其中。
寬敞的房間,流溢著風雨欲來的濃重殺氣,曲墨風緊抿的雙脣,沒有一絲一毫的笑容。
湊得極近的距離,我可以清晰的看到他臉部繃緊的肌肉和眼底隱隱壓抑著的憤怒火焰。對上他深沉的目光,陰婺的冷芒,我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
此時此刻,我已經做不到波瀾不驚。
讓人心驚的邪惡氣流,曲墨風就這樣看著我,許久之後,我終於聽到了他的聲音。
“雲霧荻,朕以爲那一晚之後你已經想好了,只不過似乎朕的一番苦心,你根本就沒有放在眼裡。”
從他的手裡把畫拿了過來,我輕輕的撫著畫上男人俊逸溫柔的眉目,絲毫不去掩飾眼底泛起的思念與愛戀。
“曲墨風,別浪費你的寶貴時間了,我愛的男人,只會是他。”
“你認爲,朕會容許自己的女人跟別的野男人勾搭在一起?”
“皇上的話錯了,我的夫君,豈容褻瀆。”
狠狠捏住我的下巴擡起,迫使我對上他冰冷的紫眸,勾著脣,曲墨風妖魅的冷笑。
“如果朕說,他已經死了呢?”
揚起雙眸,我溫婉而笑。
“我說過,他死,我不會茍活。”
空洞的眼神,曲墨風倏的放鬆了手勁,脣角的肌肉,僵硬而冷峻。
拂開了他的手,我慢慢的把畫卷起,看著我小心憐惜的動作,捏緊了拳頭,曲墨風忍住怒火沒有爆發,只是在他眼底燃燒的烈焰彷彿是地獄魅魁般,猙獰而駭人。
“雲霧荻,你的威脅,對朕起不了作用。”
擡起頭,目光掠過他脣畔的一抹陰佞弧線,果然,曲墨風的能耐,遠比我想的還要深藏不露。
早知道他不會輕易妥協,只是這最後的一擊,我就不信,他仍然能夠無動於衷。
“我很累,皇上請回吧,不送了。”
執起我的手,曲墨風咬牙切齒的盯著我,在他的眼底,交替出現著妒憤和冰寒的神色。
“朕的皇宮,何時輪到你來發號施令。”
看著他,我倔強的擡起了下巴,微勾的嘴角,漸漸的浮起一彎綺豔無雙的淡雅笑容。
“曲墨風,如果我最重要的人不在了,你覺得,這世上還在什麼是可以讓我害怕的。
“司馬慕臣對你就真的那麼重要?”
手腕傳來的痛楚,壓抑已久的淚水,緩緩的滑落到我的腮邊。
“是!比我的性命還重要!”
“你以爲,用眼淚就可以讓我感動嗎?”
俯近的臉龐,可怕的沉默,曲墨風的臉色,陰沉到了極至。
“雲霧荻,這樣楚楚可憐的技量,你到底用在了多少個男人身上。就連從小不敢忤逆我一句的親弟弟,也竟敢在朝堂之上公然抗婚。”
“你們兩兄弟的事,別扯到我身上!”
“你敢說,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你敢說,你沒有利用自己的美色,在我們兄弟之間挑撥離間?你敢說,你沒有利用朕的心軟,欺騙朕的感情?”
“曲墨風,你也配和我談感情?”
聽著他荒謬的話語,我尖聲嘲諷。
“因爲報復我母親對你們兄弟造成的傷害,你把我的夫君推到了風尖浪口上!因爲你所謂的遊戲,你不顧我的意願和尊嚴,不但剝奪我的自由,還強迫我成爲一個讓世人所不恥的卑賤角色!你不懂愛,不對,應該說,你根本就不配擁有愛。在你的眼裡,除了權勢,就是把自己所有看不順眼的人一一的剔除。高處不勝寒,總有一天,你這孤家寡人,唯一的剩下的,只會是無盡的痛悔和寂寞。”
“雲霧荻,你給朕閉嘴!”
揮起的大掌,把我狠狠的甩到牀頭,熾烈的紫色怒焰,似要把我燒得灰飛煙滅。
“來人,把她帶到冷宮!”
“不用,我會自己走!”
擦去嘴邊的血絲,我慢慢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從曲墨風的身側走過。
冰冷的紫色寒芒,手還沒有觸上門把,驟然從腹部擴散開去的劇烈痛楚,我雙腿一軟,重重的往地上摔去……
“皇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墨然,別忘記,這是朕的寢宮!”
“皇兄也別忘了,她是臣妻,沒資格住進你的坤乾殿!”
“御醫說的話,你都忘記了?”
“皇上的意思是要把它留下來?”
“朕的事,你不用管!”
“是輪不到我來管。臣弟是不是應該恭喜皇兄,終於得償所願。”
“這件事,不許讓她知道。”
“是不想讓她知道?還是皇兄怕了?怕她知道之後,會親手結果了你的好兒子!”
“朕不會讓這種可能性發生的!”
“果然,你還是掉進她的陷井了,那個女人跟她孃親一樣,都是專吃人心的狐貍精!”
“小聲一點,別吵醒她!”
“皇兄動心了,對麼?”
“我沒有!”
“要我娶莫愁,也是你的計劃之一,是嗎?”
“這是爲你好!”
“如果爲我好,就解除我和莫愁的婚約!把自己的親弟弟也算計其中,曲墨風,你果然夠狠!”
“墨然,別挑戰朕的底線!”
玉器碎裂的聲響,站在陰暗處,我微微的拉開細細的門縫,冷冷的看著立於大殿中央的兩抹肅殺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