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停在馬路對面，但陸伯陽早就看到了高舒，沒等高舒下車，他倒是先開了車門，低頭邁出車子，緩步迎了上來。
高舒沉默半晌，站在原地等著陸伯陽越走越近。
現在已經是下午的工作時間，所以任憑白日晴天，朗朗乾坤，這片街區也沒什麼行人，偶爾有稀稀落落經過的上班族，也是步履匆匆，沒人回頭，沒人停留。
陸伯陽的效率很高，不肖半分鐘，他便站在高舒面前。整個人將高舒罩在陰影裡，像一片夾風帶雨的烏雲。
高舒擡眼看陸伯陽，逆光中看不真切他的面容，但可見他今日也穿深色西裝，筆挺的褲線蜿蜒向上，與那條同樣黝黑的領帶交匯，拉出一種詭異的規則感。
只是這感覺很快被他周身散發出的陰霾感取代，讓高舒有些不舒服。這種心情不是逃避，不是厭惡，如果非要說清楚，那應該是一種陷入無端牽扯的無可奈何。
高舒從小就是雷厲風行的性格，從來沒有在什麼事情上猶豫糾結，一旦認準了，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她追求結果和效率，不甚在意過程，所以生活裡容不得太多的反覆和糾纏，所有的一切能簡則簡，人生的唯一一次例外就是面對江一舟。
但陸伯陽不是高舒的例外。
她看著陸伯陽笑笑，招呼道：“來了？”
陸伯陽卻不答反問，嗓音是低沉的聲波：“你還在跟他在一起？”
沒人提起名字，但兩個人都知道這個“他”是誰。
“有問題？”高舒牽起嘴角，自心底生出一種厭惡排斥，但面上還是隱忍不發，只是乾巴巴道。
兩個人，三句話，句句都是反問，氣氛頓時有些僵硬。
高舒心底的三八線被觸碰，自然不會敗下陣來。不悅充斥著她的心，她仰著頭直視陸伯陽，直到陸伯陽先鬆口，但開口卻依然是高舒不怎麼愛聽的話。
“舒舒，聽我說，你們現實差距太大，是不會有好結果的，與其以後傷心，不如現在了斷，長痛不如短痛，道理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
高舒擡眼，目光中已無一絲笑意。
“陸伯陽，”她直呼他的大名，冷聲道：“我認爲你沒有立場跟我說這些話。”
這話彷彿帶了冰茬，饒是陸伯陽有準備，仍然被激地心頭一麻，整顆心像是被一隻皸裂的手狠狠擦過。但他不準備放棄。
陸伯陽深吸一口氣，勉強笑道：“不，我認爲我有。”他實在聽不得高舒說出更令人心痛的話，不待回答，便自顧自道：“舒舒，我們是朋友，我當然希望你好，希望你幸福。這個世界上的很多事情是有一個大概率的，你現在做的，就是一個大概率不會幸福的選擇。”
高舒抱著雙臂，直盯著陸伯陽問道：“所以，你想跟我說的就是這些？”
“不止，”陸伯陽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給我一個機會，舒舒，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
他看著高舒，後者的眼睛像是有種魔力，饒是內裡冰天動地，就是會讓人忍不住一直凝視，沉迷。
他忘了自己是在什麼時候發自內心地愛上她，可能是第一次見面，亦或是第一次一起吃飯。陸伯陽常常覺得自己像是一頭困在幽谷深淵的困獸，寂寞，冷酷。但再冰冷的事物，都會有最熱切的期待，許是在黑暗中待地久了，便會不由自主地生出對光明溫暖的嚮往。
高舒就是這樣的存在。
只是光明太過縹緲，並永遠與黑暗對立，黑暗到達的那一刻，光明也會隨之後退。
“不可能，”高舒斬釘截鐵，“陸伯陽，我們不能在一起，並不是因爲江一舟的存在。同理，哪怕現在江一舟不在，我也絕對不可能接受你。我從前不接受你，現在依然沒有改變。如果你還想跟我保持正常的朋友關係，我希望你能保持現在這種安全距離，否則就是給我們兩個人徒添煩惱。”
高舒一口氣說完，已然是一點餘地不留，她不懂陸伯陽爲什麼突然這麼冒失，但她也不想探究。
陸伯陽的臉色紙一樣的白。
“舒舒，你就這麼討厭我？”
“不是討厭，就是覺得拖泥帶水對大家都不好，我不喜歡這麼無意義的拉扯。更何況，陸伯陽，我認爲你並不是死纏爛打的人。”
“你怎知我不是？”陸伯陽垂眸，目光如影隨形地瀉在高舒是臉上。“我從前就是太過循規蹈矩，總認爲你需要慢慢打動，我還有很多時間。但現在看來，一切都是因爲我的所謂‘懂分寸’，舒舒，我不會放棄。你只要回頭，我一定在你身後。”
這話的邏輯讓高舒如鯁在喉，她看著滿臉陰鬱的陸伯陽，頭都要炸了。
“陸伯陽，感情的事與天下事不同，不是不放棄就一定會有想要的結果，我言盡於此，希望以後我們不會再談論到類似話題。”
高舒硬生生說完，也不看陸伯陽，轉頭就走，卻被陸伯陽叫住。
“舒舒，我知道你被未來輕工纏上了。”
高舒腳步不停，她不想在此刻，在陸伯陽的口中得到任何消息，因爲那又意味著人情，意味著牽扯不清的糾葛。
但陸伯陽的清冷的聲音接二連三有力地傳進高舒的耳朵。
“未來輕工是青岡市政府重點引進和扶持的項目，你現在就是他們最大的對手，要解決這個問題，恐怕不那麼容易。未來輕工現在的每一份報價和數據都是針對你而來的，這一定不是巧合。”
陸伯陽的意思昭然若揭，跟之前丁美黛的猜測不謀而合。
高舒的心一沉。
但她仍不想回頭，只是輕笑一聲，咬著牙道：“那就讓他們來！”
這聲音像一道柔韌綿長的繩索，隨稀薄的空氣而來，劈頭將陸伯陽捆了個嚴嚴實實。
他看著高舒逐漸走出視野，良久，依然定定出神，喃喃自語道：“怎麼辦啊舒舒，我就是想得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