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皓可走得瀟灑, 結(jié)果惹得龍顏大怒,被罰俸禁足三月不止,朝堂之上更是傳來了極爲危險的信號。
唐雨靈既爲中書令, 便自然要去早朝。這日百官頗爲安靜, 一改平日連連稟奏的氣氛, 皇帝身邊的趙公公一連喊了兩次“有本啓奏, 無事退朝”之後, 纔有個四品的大臣跌跌撞撞地站出來,手持象笏,長跪於地, 上來就是一句:“陛下,臣有事要奏, 但臣惶恐, 不敢言。”
他這意思就是讓皇帝先給他個承諾, 諸如“說了恕你無罪”之類的免死聖諭,可高坐龍椅上的老太太竟然不吃這一套, 活生生給他噎了回去:“你既然惶恐,那便不說也罷,待你什麼時候不惶恐了,再來說吧。”
唐雨靈真不禁暗暗佩服起這位老太太來,因爲偷偷瞧那大臣的面色, 可真像當場吃了一嘴的麻油, 辣得他恨不得馬上張嘴哈氣;可陛下非得把他的嘴縫起來, 叫他辣不能言。一時只好愣在原地, 退下又不是, 不退下也不是,真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那付老將軍站出來了, 拍拍胸脯攛掇道:“典大人,有話便說,陛下是昭昭明君,自會爲你做主!”
唐雨靈對他的印象還停留在幾日前太醫(yī)院裡見到的那個點頭哈腰的客氣老頭身上,這會兒怎麼變得這麼張揚了?
等到典大人開口,她便明白過來,只聽得典大人道:“陛下,當今太子,學(xué)而不思,好逸惡勞,終日無所事事,夜夜笙歌靡靡,更飛揚跋扈,肆無忌憚,此等失德之人,如何當?shù)锰又唬砍甲嗾埍菹聫U太子,改立淮南王爲太子,如此方爲國家之幸,社稷之福……”
他低著頭搖頭晃腦地把這一大段話念出來,自是沒發(fā)現(xiàn)陛下的臉色越來越看看,未待他說完全部,已是憤然起身,金袖一甩,指著階下的大臣斥道:“無恥匹夫,妖言惑衆(zhòng),來人啊,給朕當庭杖斃!”
皇帝發(fā)了大脾氣,衆(zhòng)大臣都噤若寒蟬,唐雨靈卻是高興得很。這老匹夫,陛下不杖斃你我還要收拾你呢,有事沒事出來害我們家蕭皓,自掘墳?zāi)故前桑窟€有那個什麼付老頭,你也忒壞了吧,自己不好意思出來說話,就找別人當喇叭,權(quán)傾朝野了不起啊,皇帝不挺你有半毛錢用啊?
可等隨皇帝回到了內(nèi)廷,她才發(fā)現(xiàn)事情遠沒有那麼簡單。
皇帝屏退左右,劈頭就是一句:“你以爲,皓兒做太子好,還是盈兒做太子好?”
唐雨靈知道,陛下所說的“盈兒”正是今□□堂上被提名的那個淮南王,他還有個身份,那就是是皇帝的外甥,同樣很是受寵。
她自然是偏向蕭皓那邊,可既爲人臣,哪能那麼直截了當?shù)卣f話,只好道:“此爲陛下之家事,臣不敢妄議。”
皇帝臉上晴轉(zhuǎn)多雲(yún):“錦柳,你何時也學(xué)得跟外面那些賊臣奸相那般圓滑了?”
唐雨靈慌忙跪下,對皇帝道:“臣只知道,自古以來都只有兒子爲母親祭掃立位,何曾聽過外甥會做這事兒?是以試想陛下心中早有聖斷,是以不敢再妄言。”
這話可是學(xué)著狄仁傑說的,想當年狄閣老便是憑著這話哄得武皇將太子傳給了兒子,想來這老太太,應(yīng)該也吃這一套吧?
卻不料她道:“朕風光一生,早便足矣,人死如燈滅,又何必計較身後呢?只是皓兒如今與付家結(jié)下樑子,付家必不肯令他即位,而今受那姓典的匹夫挑唆,盈兒恐怕也是蠢蠢欲動,若不除了他的太子之位,恐怕更是禍事連連啊。”
唐雨靈這才察覺到付老將軍的精明之處,他雖明知典大人所奏不會生效,卻是要通過這奏來表明自己支持淮南王的立場,好挑動淮南王加入他的陣營來,一齊對付蕭皓。看這形勢,當真是險象迭生,可真的廢了蕭皓的太子之位,就能保他平安無恙嗎?唐雨靈想起上輩子離宮之前皇后的教誨,道:“太子若一朝被廢,日後只怕便是任人宰割。如今殿下與付家樑子結(jié)得如此之深,便是不做太子,又豈能獨善其身?”
皇帝自然思慮過這個問題,連連點頭:“朕也顧慮這個,是以左右爲難,唉,真是冤孽,冤孽。”
唐雨靈也想不出好辦法,只是呆呆站在原地,盼望著英明神武的女皇帝能夠有什麼高招,等了半天,老太太依舊是愁眉緊鎖,好許久才注意到原來她還在,擺擺手讓她先行離開:“朕乏了,興許你也累了,再多想想吧。”
唐雨靈臨走之前又請命道:“臣欲去東宮探望殿下,還望陛下恩準。”
“也罷,你便去看看,可適度與他說說今日之事,只是須記得,莫要讓他衝動,你可能辦到?”皇帝囑咐道。
“臣定把握分寸。”唐雨靈恭敬作別,往東宮去了。
蕭皓還不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麼事,正因爲自己禁足的事兒生著悶氣,聽得外面人報中書大人來探望,心情變好了許多,走到門口去迎接,樂道:“中書大人可算來了,這幾日當真無聊得很。”
唐雨靈隨他進內(nèi)堂坐下,道:“殿下只怕日後更是無聊咧。”
蕭皓沏了壺茶,問道:“怎麼說?”
“今日典大人在朝堂上突然發(fā)難,請旨要廢了殿下。”唐雨靈緊盯著他,嚴肅地說道。
在只跟自己有關(guān)的事情上,他反而不那麼衝動,抿了口茶,又問道:“他爲何彈劾我?可是我做得有什麼不對的?”
“不是,臣以爲,他背後站的是付家。”唐雨靈緩緩答道。
一聽“付家”兩個字蕭皓就急了,手中的茶盞往桌上一扣,磕出一道口子,怒道:“這個老狐貍,有朝一日,我定將他生吞活剝,連帶著他的兒子一起。”
唐雨靈恐他又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情來,忙安撫道:“殿下不妨將心比心,付家正是因爲料到殿下他日必如今報復(fù),是以今日纔要千方百計阻撓殿下登上龍位。如今他們聯(lián)合了淮南王,怕是不好對付了。”
蕭皓卻是自信得很:“不過是一幫烏合之衆(zhòng),要收拾他們何難?”
唐雨靈既無辦法,此時也不好掃他的興致,此次前來,只是爲了讓他也能做好準備。話說到這個份上,總該表表決心,道:“無論殿下如何抉擇,錦柳都願站在殿下這邊。”
蕭皓的手穿過茶具,拉住她的手腕:“無論如何,我都要爲你守住這江山。”
他的眸子映出自己的影子,是那麼澄澈,又是那麼堅定不移。
如果能爲他做些什麼,那就好了。
想著想著,機會就來了。
皇帝很嚴肅地問她:“你可願意嫁給淮南王?”
唐雨靈腦袋裡“轟”地一聲沒被嚇暈了過去,好容易站定身子,道:“陛下,您知道臣的心意的……”
這些天她與蕭皓的各種甜膩,陛下定然是看在眼裡的,如今說這話,又是什麼意思?難不成,真的要舍兒子而保外甥,這也太偏心了吧!
“朕知道,是以朕纔會對你開這口。朕告訴你,今日付家的人,似有若無地跟朕提起這事,說仲凱對你頗有好意,想讓你嫁進付家。”皇帝緩緩說道。
唐雨靈領(lǐng)悟過來,陛下是要將她當作一枚棋子,讓她去勾引什麼淮南王,好讓付仲凱眼紅,最終動搖兩家的關(guān)係,好讓她和蕭皓能夠趁虛而入。陛下啊陛下,你這如意算盤打得可真精。
皇帝見她不說話,道:“其中奧妙,你自然是懂的。你也不必擔心日後有什麼閒言碎語,朕與你保證,他日殿下登基,必定待你如初。”
說的如此美妙,可唐雨靈就是無法接受,只冷冷道:“若換作陛下,您願做這事嗎?”
窗外的風颳得緊了,皇帝微微捋了捋袍袖,天又變涼了些。
至少最終的結(jié)果是唐雨靈和皇帝都各退了一步:皇帝宣淮南王入京任指揮使,負責京畿一帶的巡防;而唐雨靈則被兼任都御史,在工作上自然多了許多接觸。
於皇帝而言,直接降旨賜婚,萬一淮南王對這錦柳不喜歡,那也難挑動他的愛妻之心,更不可能跟付家的人撕破臉,是以與其急著賜婚,不如先多培養(yǎng)培養(yǎng)感情,等擦出火花,再進一步不遲。更何況,唐雨靈內(nèi)爲中書,外爲都御史,兩邊都落了根基,自然也能爲她帶來一定的政治資本,到時縱使美人計不成,這聯(lián)盟的籌碼總還在的,興許也能發(fā)揮一定效果。而對於唐雨靈而言,當然想著是能拖則拖,不嫁最好,興許,還有轉(zhuǎn)機呢?
她便這樣上任去了。
淮南王姓裘,名中盈,聽聞與蕭皓年齡差不得多少,若將這滿臉的鬍鬚剃了,倒興許也是個白麪小生。可這傢伙怎麼這麼不愛乾淨呢?唐雨靈看著就很是不喜,眉頭微微皺起,可想起自己不是應(yīng)該來勾引人家的嗎,於是趕緊換上一副笑臉,盈盈地道:“王爺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