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不是夫妻, 也還是親表姐弟,福臨見皇后吐血了,撇過頭去覺得些微不忍。
孟古青好笑地看著他裝模作樣, 到了這個份上, 失去皇后之位根本不是讓烏雲珠吐血的原因, 而是因爲福臨的相逢不相識, 更是因爲雀喜肚裡的孩子, 可能是那個曾經讓皇帝無視之前三個兒子,稱其爲“第一子”的榮親王。
烏雲珠曾經得到的一切都建立在福臨負心於他人的基礎上,如今福臨負了她, 這個所謂勝利者竟就如此脆弱,午夜夢迴之時她就沒有想過她得到的尊榮和幸福是建立在多少人的悲苦癲狂之上嗎?
這對渣男賤女, 都是聾子瞎子。
她冷冷發聲:“皇后娘娘體弱, 你們趕緊將她扶回去吧。”而後真心實意地安排雀喜, 因爲她做了壓垮烏雲珠的最後一根稻草:“至於雀喜,還請皇上欽賜個位份, 安置到承乾宮側殿,爭取給皇上生個大胖小子。”
孟古青自己也沒想到,有一天她會這樣平心靜氣地看待別的女人懷上福臨的孩子,這樣的平靜安然,讓她覺得終於找回了自己。福臨離開承乾宮之後, 孟古青給花束子和孩子上了一炷香, 在這個世界上花束子曾經是對她最忠誠的人, 福臨卻偏偏臨幸了花束子, 讓孟古青遭遇了雙重背叛, 一直到花束子爲她殺害榮親王頂罪,孟古青才知道這世上最珍貴的感情是什麼。
這感情絕不是來自於福臨的, 而是一個卑微至極的女人。
後宮也並不是沒有真情的。
與此同時,蘇茉兒將承乾宮裡發生的事情告知了皇太后,皇太后對於自己兒子的愚蠢也十分驚訝:“到了這個地步,他竟分不出兩個人對換了嗎?”
這宮裡沒有皇太后不知道的事情,她的見識膽略又遠在平常人之上,可以說稍稍一看皇后同賢妃的表現,便知道這兩個人有哪裡不妥。可若是芯子真的換了人,以孟古青的性子哪裡能甘心,她便也按下不表,須臾便想通了這二人易地而處,一個求的是至尊之位,一個求的是皇帝真情,竟也各得其所。
皇太后思索許久,終於接受這怪力亂神之事,既然皇上把廢后之事提上日程,她已經看好了第二個博爾濟吉特氏的皇后,至於廢后和賢妃,早晚是要除掉的。烏雲珠休想佔了博爾濟吉特氏的名分,孟古青也著實令人失望,現在換了殼子,更讓人厭惡。
“廢后詔書呢?讓哀家看看。”皇太后躺在榻上閉著眼睛道,蘇茉兒連忙呈上去。
詔書所費筆墨不多,只說“後無能,故當廢”。並奏請皇太后同意降後位靜妃,改居側宮,皇太后想說皇帝連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找不出,一句“無能”,真是可笑可嘆,她倒是可以幫幫皇帝,把他不方便做的事情全部都做了,便將廢后的事情先按下,轉頭問蘇茉兒:“吳克善親王快到京城吧?”
聽說皇帝可能廢后,吳克善早已出發,日夜兼程只希望早日趕到京城,好爲女兒在御前求情。蘇茉兒便點點頭,接下皇太后扔下的詔書:“最多三日就可進宮面聖。”
“親王屆時能夠大義滅親,自然再好不過了。”皇太后低低笑起來,她想起福臨生父皇太極,被這樣蓋世豪傑愛著的海蘭珠,那纔是真正幸福的女人。烏雲珠被福臨愛著,並沒有什麼令人羨慕的,就算福臨是自己的兒子。
三天後,吳克善風塵僕僕地進宮覲見皇太后,福臨見到自己的舅父兼丈人,不免有些尷尬下不了臺來,倒是烏雲珠知道皇太后按下皇帝的廢后奏章,而吳克善親王又爲了女兒皇后之位進京,在有這麼兩位強有力的掌權者支持下,她還以爲事情就此有了轉機。
皇帝、皇太后和吳克善親王去看望皇后的時候,皇后正在用午後的點心,赤金的碗碟裡裝著精緻香甜的梅花糕和豌豆黃,宮人說那三位到來的時候,烏雲珠喜滋滋地想自己的康莊大道就在眼前了,福臨踏入正殿,第一眼就看到那些金質的餐具,號令節儉的他立刻皺起眉來。
他因爲皇后愛用金器,引發後宮奢靡之風,同皇后爭執數次,這也是兩人關係交惡的轉折點。
這番表情落在皇太后眼底,暗自搖了搖頭。福臨拿金器怪罪皇后,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皇后母儀天下,身份貴重自當使用金器,若是一概節儉,又如何彰顯權威壓制後宮。福臨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卻不想皇后的難處一味責怪,如今烏雲珠附身皇后,不一樣視金器爲愛物嗎?
不給女人用金器的皇帝,和後世那些不肯給女人買包包的男人是一樣渣的,皇太后自己也沒法袒護兒子。
而烏雲珠用上了金器,自然是福臨雖然覺得古怪,卻沒有深究的另外一重原因,他心中最爲善解人意的可人兒烏雲珠,怎會不顧他的好惡,同那起子庸俗的女人一樣一味奢靡呢?
殊不知,皇后不用金器,那算什麼皇后,這皇后忒沒本事。
吳克善同自己的女兒絮絮叨叨了這幾年的離別之情,又一起用了些點心茶水,皇帝雖然不耐,卻一味忍著脾氣陪坐著,甚至親王但凡有什麼話,也是有問必答的。福臨是出於不值錢的內疚,落在烏雲珠眼裡那就是皇帝已經妥協,不由長出一口氣,又腦洞大開一路從穩固後位再到獨佔寵愛,最終想到生個兒子繼承大統。
同吳克善依依惜別之後,烏雲珠又塞了張帕子給皇帝,福臨乘了御輦之後抖開瞧了瞧,發現上頭繡了兩句詩詞並一樣他看不懂的花,那詩詞是“蕊珠仙子駕紅雲,來說瑤池分外春”。他飽讀漢人的詩書,曉得這是首宋詩,蕊仙便是烏雲珠的別稱,那花想必繡的就是烏雲珠了。
若是烏雲珠做這般功夫,福臨當然把這帕子當了寶貝一樣,可若是別的女人做一樣的事情,他就跟吞了蒼蠅一樣難受。他若喜歡你,必然是愛屋及烏;他要是不喜歡你,你做什麼自然都是錯的。
福臨一甩手,帕子被擲到吳良輔的懷裡,吳良輔手忙腳亂地把帕子揭下來,也不去提醒明顯不高興的皇帝,自己拿了帕子細細端詳了一眼。
哎喲喂,這可是賢妃娘娘的針線啊,賢妃娘娘不知道多久沒有動過手了。自從她性子變得冷淡之後,皇帝也輕易討好她不得,想是念著往日那偷雞摸狗的情分,暫時還不曾失寵。如今皇上這番做派,難道對賢妃不耐起來了?吳良輔一路小跑一邊滴滴答答撥著心裡頭的小算盤,想來想去還是把寶壓在了養育有三皇子的佟妃身上。
立即喊了個靈巧的徒弟吩咐內務府給佟妃再加了三十斤銀霜炭。
這晚上福臨照舊宿在承乾宮,卻是心裡不爽快,不論是孟古青還是雀喜,哪個都沒碰。雀喜肚子還沒顯,腰身依然婷婷嫋嫋,仗著龍種盡在皇帝眼前晃,其實要不是她的肚子,皇帝老早一腳踹她上天了。
這晚上卻是福臨自己夢見了博果爾,孟古青看著他在夢裡大汗淋漓的樣子,心裡別提有多爽快。福臨做了一夜的噩夢,特別的著急上火,他一屆真龍天子難道還怕個死鬼不成,博果爾這死鬼越是不甘心,他越是要讓烏雲珠享受女人最高的榮耀,讓他不開心的人絕沒有一個好過!
廢后廢后!他要廢后!
他不知道吳克善在皇太后宮裡徹夜密談,皇太后問他:“你怎麼看?”
吳克善很迷茫,因他不知道自己的女兒哪裡去了:“回稟皇太后,寧壽宮裡的那個皇后絕不是孟古青。”
這樣怪力亂神的事情,若不是親眼看到,吳克善決計不信。但他從小養大的女兒,怎會是那番畏畏縮縮的模樣,她應該衝上來就質問自己這個做父親的,爲什麼這麼久不來看自己,放女兒一個人在深宮裡受委屈,根本不會顧及皇帝皇太后的顏面。
那個跟自己抱頭痛哭的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哀家不知道孟古青去哪兒了,也不能留下這個不知來歷的鬼東西,哀家只能保證皇兒的正宮是博爾濟吉特氏。”皇太后把另一半真相嚥了下去,看著吳克善依舊對自己感激涕零:“照理該是讓皇后自己選,哀家就代勞讓皇后選一選吧。”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烏雲珠被人從寧壽宮正殿的鳳牀上拖起來,毒酒匕首是沒有的,皇太后選擇給她一根白綾:“皇后知曉皇帝要廢后,心神驚懼之下自縊而亡,皇后失德無能,皇帝無情無義,真是天生一對,你說是不是啊烏雲珠?”
烏雲珠不防自己被識破,來不及掙扎白綾就套上了她的脖子,這世上寵妃多如牛毛,站在頂點的女人卻鳳毛麟角,她終身悟不出這個道理,也沒有這個慧根,所以才能和福臨相親相愛。
皇太后摸摸她的頭:“你就放心去吧,若是有緣,地下也能見著皇帝。”
烏雲珠拼命搖著頭,舌頭開始吐出來:“他……他是您……您兒子……”
“哀家有很理想的孫子,你想必知道是哪一個。”皇太后微笑地回答她,可惜話中的意思令人不寒而慄:“反正一定不會是你的孩子,你也不會有孩子了。”
烏雲珠斷了氣。
天明的時候消息報到承乾宮,福臨愣在當場,不是沒有感情的,甚至那種激烈的針鋒相對的感情比和烏雲珠之間的細水長流還要濃烈得多,他怔怔地問著吳良輔:“把皇后娘娘昨兒繡的帕子還給朕。”
吳良輔從袖子裡摸出來遞給福臨,傻傻地嘀咕道:“怎麼是皇后繡的呢?這針腳是賢妃娘娘的呀!”
福臨驀然回首,烏雲珠分明在他身後由宮女服侍著著裝,將他和吳良輔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她剛剛上好妝,雖然五官清婉,新化的妝卻眉形上挑、眼線上勾,衝他燦爛一笑,像一朵牡丹乍然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