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的沒錯, 她孟古青哪裡是甘願“東施效顰”的人?她是草原公主和天下皇后,略皺一皺眉就有無數(shù)人跟著心驚膽戰(zhàn)。
所以孟古青從不皺眉,她會乾脆利落地抹殺讓自己不高興的存在。
福臨口中的那個皇后不是自己, 孟古青稍稍一想就明白了, 她既能穿成烏雲(yún)珠, 緣何烏雲(yún)珠不能上她的身呢?烏雲(yún)珠一生可算風(fēng)光, 生前佔盡皇帝寵愛, 死後追封皇后惠及家族,然而這美中不足就是她是死後受封的皇后,且身體嬌柔以致榮親王先天不足, 早早夭折。
如果從來沒有皇后的稱號,她或許能夠甘願屈就在寵妃這個定位上, 但她偏以一種讓人扼腕的方式得到, 如今她又會否放棄?這世上最令人揪心的不是從未得到, 而是得到旋即失去,皇后之於烏雲(yún)珠, 福臨之於她孟古青,何嘗不是一樣的理兒。
所以孟古青打賭烏雲(yún)珠不肯說出真相,眼下她們倆都不願放棄此刻的身份,然而孟古青的初衷卻早已不是苦苦追求,而是除之後快。
她把自己的笑容埋在福臨的胸前, 用從前自己最厭惡的矯揉造作道:“皇上怎可這樣編排皇后娘娘?娘娘可是正宮, 又是皇太后心尖上的親外甥女兒, 您在我宮裡編排皇后, 打量沒人欺負(fù)我呢!”
福臨捏了她的手, 輕輕咬了一口道:“誰敢!”
說著就要伸手去扯帳子,孟古青趕緊推了他一把:“去去!身上不舒服呢!”
福臨也不惱, 只是些微懊喪道:“怎的又來了?”
“日子間隔是短了些,”孟古青低下頭去,不耐煩地應(yīng)付皇帝:“只是我這體寒身弱,太醫(yī)只說慢慢養(yǎng)著罷了。這是我們欠的債,爲(wèi)了和皇上在一起,臣妾怎樣的苦楚都認(rèn)了。”
福臨有些感動,又有些胸悶這烏雲(yún)珠怎麼最近老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他倒還是念著對方的好,取了泡了薑片的熱水照舊給烏雲(yún)珠洗了腳,又好生把玩了半晌,拿那雙玉雕般的小腳磨蹭自己的龍胯,一時情熱後暫且哄了自己的愛妃睡下,便叫了雀喜去暖閣侍候。
賢妃來沒來月事雀喜作爲(wèi)大宮女自然心裡有數(shù),既然上司把機會讓給自己,她哪有不順?biāo)浦鄣模恳贿吅倩⑼f自家娘娘每逢月事身上難受,以期喚起皇帝的憐愛之心;一邊又百般施展、殷勤討好,然而她這樣的人才,往上不及上三旗滿蒙貴女,下不及風(fēng)流之地翻雲(yún)覆雨之術(shù),倒弄得福臨不耐煩起來,只想草草了事。
承乾宮裡娘娘在睡覺,皇帝在行恩寵,之前才杖斃了幾個服侍的人,眼下是連喘氣的聲兒都沒有。以至於孟古青故意一躍而起,朝著大殿上頭狂喊了一聲“博果爾”,嚇得暖閣裡的順治聽得一清二楚,早早就泄了底。
他惱火至極,一腳踹開了雀喜,卻見自家愛妃期期艾艾地伏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嚶嚶哭泣,頓時心裡頭就軟了下來,深嘆了口氣上前扶起那人兒:“又做噩夢了?”他捋捋孟古青額前汗溼的頭髮,無奈道:“何至於此?事情既然做下了,我們只有好好兒在一起,纔不枉那些苦楚。”
你倒是看得開……孟古青腹誹,當(dāng)下只好拼命點頭,福臨將她抱回牀上安置了。
古人信鬼神,這幾次三番的做戲?qū)ΩER到底有沒有起到作用,孟古青心裡沒底,但是看著吳良輔眼下青黑的痕跡,怕是福臨讓他守夜所致,皇帝夜不安寢是肯定的。若殺了人還能高枕無憂,不是英雄無心無愧就是梟雄無所畏懼,無論哪一種福臨都不是。
臨朝的時候他便狂躁起來,臨近正月的時候攝政王突然就去了,連年節(jié)都沒法兒過。福臨好不容易捱到開春,先是掘了多爾袞的墳?zāi)梗会峋途o鑼密鼓地籌備起廢后來。福臨被多爾袞壓制這許多年,對多爾袞一手安排的元后成見極深,加之孟古青先前是個極爲(wèi)傲氣的人,同福臨針尖對麥芒,眼下又突然邯鄲學(xué)步效仿起賢妃來了,幾次三番藉著巧遇或者太后接近自己,引得福臨更加厭惡。
不得不說,福臨這十餘年被壓制得狠了,把他的眼和心統(tǒng)統(tǒng)矇蔽了。
孟古青卻樂見其成,她巴不得遵照原來的進程被廢纔好,她要讓烏雲(yún)珠也體會自己失去皇后之位的錐心之痛,要讓她得到諡號之外真正的尊榮,然後再狠狠從雲(yún)端摔下來。讓她知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更要讓她知道福臨這自私薄倖之人乃是從眼到心的聾子瞎子,他根本分不清心頭所愛。
可以確定的是他愛的是自己,和那把至尊天下的龍椅。
皇上在密謀之事,很快就傳進了後宮,皇太后知道廢后勢在必行,這甚至於是福臨擺脫多爾袞陰影立威的好機會,且孟古青這皇后坐得不合她意,對福臨用情太深,爲(wèi)人又太過傲氣,情深不壽、剛強易折,不是福氣的兆頭。皇太后倒是樂見一個沒那麼喜愛皇帝的皇后,盼著她能把更多心思放在蒙古和天下的福祉上,正宮的命運便被當(dāng)權(quán)者妥協(xié)掉了。
就如當(dāng)日孟古青幾乎被逼瘋一樣,烏雲(yún)珠沒想到自己在皇后寶座上屁股還沒坐熱就要遵循前道被廢。
在寧壽宮醒來的那一刻,烏雲(yún)珠幾乎沒有任何心理障礙地接受了自己上身孟古青的事實,相比那個假賢妃受到的寵愛,皇帝元后的這個位置更加吸引人。況且孟古青的容貌牡丹豔麗,身體又高挑康健,烏雲(yún)珠求之不得,孟古青不得皇帝寵愛所以無子,以她烏雲(yún)珠的手段,只要有個好身體,生個孩子易如反掌。
而她也猜到承乾宮那個賢妃恐怕就是孟古青了。
她們一個求權(quán)勢後位,一個求皇帝真愛,烏雲(yún)珠認(rèn)爲(wèi)現(xiàn)下老天做了最好的安排,且承乾宮一點風(fēng)聲反常都沒有,想必孟古青正陷入皇帝的柔情不可自拔,彼此正可不點破而安於現(xiàn)狀。假以時日自己略施手段改變皇帝對皇后的看法,有了嫡子坐穩(wěn)這後宮第一人的寶座,她不吝嗇從手指頭縫裡漏一點寵愛到承乾宮去。
白白想了那麼多,福臨卻不買她的帳,反說她“東施效顰”,把烏雲(yún)珠差點兒氣得昏過去,奈何她現(xiàn)在身體好得很,哪能這麼容易昏過去,也就是臉色鐵青、脣色發(fā)白,落在皇帝眼裡越發(fā)可笑可憎。
皇太后則高高在上地看她做戲不成,如落水狗一般狼狽。
她才知道不被皇帝喜愛,縱使貴爲(wèi)皇后要見皇帝一面也難如登天,之前她被孟古青爲(wèi)難,當(dāng)真以爲(wèi)皇后可以縱橫宮中了。她卻忘了這是孟古青的性子豁得出去,烏雲(yún)珠是有些本事,緣何要計較得失,反而錯失良機。
等來等去,等來要廢后的風(fēng)聲。
她再也坐不住了,帶著宮人闖進了承乾宮。
孟古青等她很久,只覺得眼前這幕好笑,從前最令自己痛徹心扉的往事,如今就跟耍猴戲似的。
雙方很有默契地摒退了宮人。
烏雲(yún)珠壓低了聲音急道:“福臨不能廢了我,你同他說說,他那麼寵你,我再下一道懿旨升你爲(wèi)皇貴妃,皆大歡喜豈不好嗎?我求的是皇后之位,你求的是福臨的愛,我們各得其所,互相保守秘密。”
這話一說,連孟古青也略略有些意外:“福臨因爲(wèi)你死不惜出家,我還以爲(wèi)你們傾心相愛。”
若是烏雲(yún)珠冷靜一點,就會發(fā)現(xiàn)孟古青臉上一點嫉恨也沒有,對方根本不愛福臨,怎會與她做交易?她還以爲(wèi)自己捏住了命門,急急道:“安親王嶽樂是我?guī)熜郑瑓沃異偸俏規(guī)煾担麄儗ξ覂A注了莫大的心血,就連我爹爹額娘都相信憑我的才情可以選爲(wèi)後宮,並且平步青雲(yún),甚至於可以同皇上談?wù)撋琊⒈ж?fù),將我?guī)煾档暮觐妼崿F(xiàn)。”她說得眼睛都紅了:“誰知道那博果爾暗中使人叫我落選,做了他的福晉,我一人的命運改變,連帶師傅師兄爹爹額娘傷心失望,你說我恨不恨博果爾!一樣是皇家的媳婦,做誰的媳婦不是媳婦,我不信命!”
這個狼一樣的女人,孟古青似乎第一次認(rèn)清她柔弱皮囊下的真相,她是烏雲(yún)珠野心的犧牲者,甚至於福臨,也不過是獵人的目標(biāo)而已。
“成王敗寇。既然你選擇了犧牲別人的性命滿足你的野心,那麼失敗的時候自然萬劫不復(fù),你現(xiàn)在又在怕什麼呢?”孟古青輕輕笑了:“只想成功,害怕失敗,好沒骨氣。”
烏雲(yún)珠低低吼起來:“好好好,你有骨氣!那又如何,還不是被廢了!”
“就算被廢,元后也只有一個,我牢牢佔著的名分,你逾越不過去!你機關(guān)算盡,就算做成了我,還不是一樣被廢。”孟古青別提多開心了:“你看,福臨根本不在乎誰是誰,他只想展示自己的權(quán)威,展示自己的皇權(quán)不是吳良輔這樣被閹割的殘缺不全的廢人,多爾袞指定的元后就是祭品,管她皮子底下是誰呢!”
烏雲(yún)珠這樣的小家碧玉,哪裡知道政治真正的殘酷,她同福臨所謂的心意相通,不過是詩情畫意罷了。福臨做儈子手的時候,她只沉浸在男人爲(wèi)她冒天下之大不韙的美夢裡。
無論她還是孟古青,都不過是皇帝唯恐師出無名的藉口。
烏雲(yún)珠所堅信的完全被孟古青打碎了,她根本無可辯駁,就像她明明有皇后諡號,一樣還是會貪圖元后的地位,事實根本騙不了人,福臨認(rèn)不出她。
她衝上前去抓住孟古青的肩膀:“我纔是烏雲(yún)珠,我也是福臨明媒正娶的元后,我要做皇帝身邊的女人,否則我的才貌豈不是暴殄天物!博果爾是障礙物,親王算什麼,皇帝的妻子,纔是鳳冠上最值錢的明珠!”
“住口!”福臨正興沖沖地拿著廢后詔書想跟自己的愛妃獻(xiàn)寶,沒想到皇后這個瘋女人正在承乾宮找麻煩,他立即不耐起來,也是因爲(wèi)這段時日皇后的反常:“瘋子!你很快就不是皇后,哪容得你在承乾宮、在朕的面前撒野!”
事關(guān)男人的面子,福臨一把摟住自己的女人,看皇后的眼睛就像看死人一樣。雖然沒法兒賜死皇后,可進了冷宮的女人可不是跟死人沒差別嘛!
烏雲(yún)珠這下急了,眼淚“譁”地就流出來,可是孟古青的臉哭起來並沒有烏雲(yún)珠那張楚楚可憐的臉效果好,她淒厲地想要喊住福臨:“皇上,我纔是珠兒!你懷裡的那個是假的,她的芯子是孟古青,我纔是真正的珠兒,我不是什麼皇后,我只要您啊!”
福臨怎麼可能相信她,何況他恰巧聽見了二人爭執(zhí)時候皇后說的最後一句話,原來正宮的榮耀在她心裡不過是可以炫耀的如同珠寶一般的存在,福臨原本對青梅竹馬還要些微內(nèi)疚,如今被刺激得點滴不剩。
雖然心裡很不安,因爲(wèi)皇后瘋瘋癲癲,而烏雲(yún)珠近來也的確冷淡,可是福臨極力說服自己,鬼神之事太過離奇,何況珠兒怎麼可能虛榮地迷戀權(quán)勢,心中對自己沒有真正的愛意?
他越想越覺得自己做得對。
現(xiàn)場哭的哭鬧的鬧忙成一團。
冷不防人羣裡衝出一個雀喜乾脆利落地往貴人們面前一跪:“恭喜皇上賀喜皇上,還要恭喜娘娘們,奴婢懷孕啦!”
雀喜從前根本沒有懷過孕,這一次孟古青給了她撿漏的機會。
烏雲(yún)珠沒想到這樣,沒想到那樣愛著皇帝、嫉妒得快要發(fā)瘋的皇后讓一個宮女懷孕了,而且還滿心滿眼的寬容地微笑恭喜著福臨,烏雲(yún)珠覺得這世界太離奇,這才意識到孟古青沒有了弱點,早已是個和她旗鼓相當(dāng)?shù)膶κ郑ER的第四個兒子可能恐怕就在那個賤婢腹中,就是自己那個早夭的可憐的榮親王。
她愣愣地看著掉在地上的詔書,一口血噴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