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車站，熟悉的城市。
在火車上睡了一夜的沈復興於清晨抵達了漢口，只是這一夜並未安眠。
電報如同雪花般不斷送來，張緒與小滿來回穿梭，將一份份電文遞到他手中，兩人臉上全是掩不住的喜色。
“報告！閻錫山來電，想約您見面共商要事。”
“報告！李長官發來賀電，說打完這仗，請你喝酒。”
“報告！俞部長髮來電報，讓您到武漢後去見他一面。”
“報告！鄭縣士紳聯名爲稅警總團提供100萬大洋勞軍費，聯合會還請想爲您辦一場慶功宴。”
“報告！衛長官發來賀電，想約您一敘。”
“報告！馮治安司令發來賀電.”
但沈復興卻沒有半點興奮，打下太原只是麻煩的開始。
他沉默地坐上武漢行營派來接他的專車，車窗外的漢口街道快速後退，看著曾經繁華一時的漢口街道，這景象比任何戰報都更令他憂心。
他記得第一次來這裡接張自忠的時候，還是堵車的.
陳布雷坐在他的身邊，儘管昨夜無眠，但他仍強打起精神與沈復興耐心說著：“漢口現在暗流涌動，副總裁與總裁的矛盾已公開化，俞部長與宋部長他們對此都很擔憂。”
“所以，還是因爲武漢守不住的原因？”沈復興的眼中閃過一絲黯然。
陳布雷輕輕搖頭嘆息：“看吧，都沒有信心了，若是前日，情況怕是更糟糕。”
兩人扭頭看向窗外，珍貴的汽車此時變成了運輸工具，從後備箱到車頂綁滿了大大小小的行李箱，想來是哪家權貴或者富商正在舉家搬遷。
“是那些低調俱樂部的人在到處傳播亡國論？”沈復興聲音驟然轉冷。
陳布雷低著頭眼神複雜，算是默認了這個說法：“是的，副總裁的意思是如不能戰，則不如和。”
“荒唐！這是賣國！”沈復興一拳砸在皮座椅上，顯得極爲憤怒。
吱~
隨著車身一陣搖晃，司機嚇得險些失控，這種大逆不道的言論，也就身後這個手上沾滿日寇鮮血的沈復興敢說了。
沈復興眼睛微瞇，身上頓時散發出一股殺意，他扭頭看向陳布雷。
陳布雷連忙示意無妨，用眼神告訴沈復興這是自己人。
但沈復興餘怒未消，他帶著部隊在前線打生打死，後面竟然有人高唱亡國論？
該殺！
專車駛入武漢行營的街壘檢查點，路上時不時有人看向他們，但沈復興的一張臉始終陰沉著，與天空的陰雲一樣，似乎隨時都會爆發。
啪嗒~啪嗒~
突如其來的暴雨撞擊在車窗上，然後緩緩滑落，路上的行人開始加快腳步跑了起來。
像極了暴風雨來臨的時候，那些倉皇逃竄的低調俱樂部成員。
專車緩緩停在花崗巖臺階前，司機冒雨急匆匆找出雨傘，跑過來開門。
但沈復興卻先一步打開車門，任由這暴雨拍打在他的身上，將司機遞來的雨傘重重摁在陳布雷的手上。
“軍人，不需要！”
四周是行色匆匆各自避雨的行營官員，而花崗巖臺階的正門前，卻是一身嶄新的軍裝，胸口佩戴著青天白日勳章，面對暴雨絲毫不避的沈復興。
他自一步踏出，軍靴在積水中濺起一圈漣漪，整個人似乎與這環境格格不入。
可偏是如此，這遵循自然法則的暴雨卻彷彿有意避開一般，竟隱隱爲他開了一條通道。
沓——！
沓——！
一步接著一步，一聲接著一聲，彷彿有人敲著戰鼓直入武漢行營。
看著那道兀自走入武漢行營的身影，陳布雷感慨萬分：“也許，只有沈復興那樣擁有堅定信念的人，才能打出克復太原那樣逆旅行舟般的戰役吧？”
穿過正門，沈復興就看到了在那裡焦急等待自己的錢大鈞。
身旁的侍從遞過來乾毛巾，卻被沈復興拒絕。
“快些吧，會議都已經開始了！”錢大鈞抓過毛巾，剛想要爲淋雨的沈復興擦拭，卻看到身後不遠處正在收傘的陳布雷。
這？
“哎呀，那你趕緊跟我來吧！”
說完，錢大鈞皺眉瞪了一眼陳布雷，他似乎還沒有意識到。
武漢行營內的中空天井依舊暴雨如注，沈復興的腳步卻在連廊內啪嗒作響，如同他在行營門口那般。
所有路過的參謀或者職員都不由得停下腳步，看著那個如今已經威震華夏的男人。
議論聲？
他們暫時還不敢當著沈復興的面說話，似乎這個男人走過，便有一股勢不可擋的銳氣，驅散了整個武漢行營因爲戰役失利帶來的陰霾。
陳布雷與錢大鈞同樣越走越是心驚，他們也是見多識廣之人。見過讓人如沐春風的道德高尚之輩，也見過第一眼便讓人忌憚的投機取巧之輩，更有巍巍如泰山的權利傾軋，卻從未見過這般。
似乎這一趟太原之行，讓沈復興整個人都變了。
很快，沈復興便站在會議室前，但他卻沒有著急推門，而是仔細撫平軍裝褶皺，擺正了胸口的青天白日勳章。
錢大鈞竟鬼使神差般的上前扣門，然後將位置讓給了沈復興。
做完這些，他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
門開剎那，滿室將星驟然安靜。
會議室內，總裁正起身說著什麼，兩側是軍界的各路大佬。
第五戰區司令長官李宗仁、第九戰區司令長官陳誠，軍事委員會參謀總長何應欽，副總參謀長白崇禧，軍事委員會委員馮玉祥，軍令部部長徐永昌，軍事委員程潛，軍委會政治部黃琪翔。
第1兵團司令薛嶽，第2兵團司令張發奎。
軍事委員會第1廳廳長賀衷寒，2廳長康澤。
國防部第三廳廳長郭汝淮。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這個遲到的年輕將領身上，李宗仁笑瞇瞇的一臉欣賞之色，而陳誠卻是盯著沈復興略帶溼漉的軍裝。
白崇禧與張發奎交換眼神，微微點頭。
沈復興一步踏出，軍靴重重踏在會議室的地板上，也踏在每個人的心頭。
只見他一手猛然擡起，雙腳驟然併攏，原本粘附在軍裝上的雨水竟然被不自覺的振開，朗聲道：“報告總裁！”
“稅警總團沈復興，奉令北擊日寇，攻克太原，特來複命！”
轟——！
如此開場白，卻如同無聲的洪鐘，撞在每個人的心頭。
似乎剛纔討論的戰局，早已無關緊要。
但偏偏如此彙報，卻又引得在場之人面色不一。
正應了那句話，這勝利就像是巧克力，人吃了美味，狗吃了會死！
啪啪啪~
掌聲突然響起，原來是李宗仁起身笑著主動鼓掌。
這一下，不管情不情願，所有人都只能起身爲這位凱旋的年輕人鼓掌。
“好！好啊。”
會議剛討論到作戰積極性的問題，臺下一衆人沉默不語，他正生氣間，沈復興便到了。
總裁緩緩上前，上下細細端詳沈復興，見他的軍裝上還有不少殘存的雨水，便佯裝不滿地對陳布雷說：“車上沒有傘嗎？”
不等陳布雷辯解，沈復興再次朗聲答道：“總裁您說過，戰端一開，軍人要有抱定犧牲一切之決心。吾輩軍人，既然穿了這身軍裝，今日避雨，明日便會避死。”
“沈復興，不避！”
會議室的反應又是截然相反，薛嶽別過頭，翻了個白眼，似乎在說你丫也太能裝了。
而李宗仁、張發奎與白崇禧等人卻是笑著點頭，別管人家是不是做戲，至少戰場上，人就是這麼做的。
不要假裝努力，戰線不會陪你演戲！
太原城頭的大旗登上了那麼多報社的版面，哪裡能夠作假？
總裁微微側身，看樣子是在欣賞沈復興的態度，但餘光卻已經將所有人的表現盡收眼底。
陳誠皮笑肉不笑的看著倆老鄉唱雙簧，心中很是不悅。
這擺明了陳布雷就是提前去找沈復興對臺詞的，配合總裁演給他們這些人看。
“好啦，先入座吧，我們繼續開會。”
目的已經達到，總裁便沒有繼續利用沈復興作文章，過猶不及麼。
接下來的會議很順利，哪怕總裁批評陳誠拿川軍軍紀混亂，不聽指令爲藉口，也被他虛心接受。
會議的基調在沈復興到來的那一刻就變了，總裁重新掌握了主導權。
至於沈復興彙報的戰役過程，只是讓陳誠與薛嶽兩人不停翻白眼，其餘人不停點頭。
大家都知道，真正的肉戲，要等會議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