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27年潤七月初四
宜：祭祀
忌：動土、破土
衝虎煞南
這一日，整個華北大地萬里晴空，烈日早早升起，照得人睜不開眼睛。
被雨水滋潤多日的大地開始收斂，黃土路面只留下道道深淺不一的車轍，彷彿一切都在爲今日做著準備。
東陽關
47軍指揮部的李家鈺站得筆挺，目光迎著東方，絲毫不避：
“回覆李青廷，他104師必須堅守到今天晚上，178師最後的部隊也已經給他了，當兵的打光了，軍官上，軍官們打光了，我李家鈺自己來填。”
傳令兵張大了嘴巴，有些不敢置信。
李家鈺擺了擺手：“人沈復興圍了太原，我們川軍在別人構築好的堅固工事裡防守，哪裡還有這個臉求援？”
178師師長李宗昉深吸一口氣：“大哥，別說了，我帶著警衛連上去，總不能讓川軍丟這個人！”
副軍長羅澤洲將帽子一摔，語氣悲壯：“3000多受傷的兒郎都送到了鄭縣稅警醫院治療，咱還有什麼話說？幹！”
“幹！”
很快，一支800人的隊伍被臨時集結起來，由副軍長羅澤洲率領，支援東陽關。
聞喜縣
或許在這個時代，叫它聞喜城纔對。
此刻，整座縣城已經徹底變成了廢墟，聞喜城北門的城牆是用夯土建的，裡裡外外甚至都沒有貼牆磚，說是城牆，其實就是一堵土牆。
被日寇的野戰炮一轟，就要被削去一大片，不出意外，在第一天就被轟塌了。
小鬼子們順著塌陷的土牆衝進了聞喜城，雙方在城內展開了激烈的巷戰。
9天，整整9天！
馮安邦的第27師已經在這裡堅守了9天，第20師團一個聯隊與混成第4旅團的一個聯隊圍著他的第27師猛攻，想要重新打通同蒲線。
身爲42軍軍長的馮安邦沒有在中條山等待，而是親自率領第44旅闖入包圍圈，與第27師一同堅守，爲第30軍創造進攻運城的條件。
可也就是在這一天，聞喜城爆發了運城之戰開戰以來最大規模的炮襲，炮襲之後就是白刃戰。
第42軍軍長馮安邦，在城東觀音廟的指揮部.
壯烈殉國！
後世，人們觀音廟門口的這條路改名爲安邦路。
每當城外趙家莊的棗油桃熟了，人們就知道，那便是馮將軍的忌日到了。
而在靈石縣
汾河河谷早已被鮮血浸染，這條自北向南流淌的母親河，如今已被血與火徹底交織。
河谷兩岸的山坡上，橫七豎八從山上到山腳躺滿了雙方士兵的屍體。
第20師團派出了最後的精銳與僞軍，妄圖衝破靈石縣的封鎖。
白大爺率領第3團死死堅守，12個步兵連長已經換了7個，剩下的5個無一不帶傷上陣。
如今的局勢不同了，稅警團白天堅守，日寇晚上夜襲。
山上密集的交叉火力點與炮兵陣地成爲了收割生命的鎖鏈，左右兩座大山彷彿染血的黑白無常，無情的收取每一條鮮活的生命。
或許唯一不同的是，烈士的英魄轉世成人。
小鬼子的腌臢魂魄，則會被投入畜生道~
此刻的白大爺正立於山頭，赤膊的上身也有了幾處包紮的繃帶，但他依舊目光如炬地看著遠處正在舔舐傷口的日寇。
似乎只要他還在這裡一天，這靈石縣的汾河河谷，便是日寇永遠過不去的天塹。
沈復興在電報裡說得很清楚：
白大爺，我不要傷亡數字，我只要靈石縣！
這是極盡人情味的稅警第二次出現這道命令，第一次的時候.是在平安鎮。
白遠樵明白，這已經到了雙方比拼意志的時候。
退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在隰縣、在陽泉、在綏遠，在各鐵路沿線，每個地方都在爆發戰鬥。
浴血奮戰！
而這場戰役最後的焦點，便落在了太原城南的平原之上。
烈日當空，一隊隊日寇從太原南大門，也就是迎澤門魚貫而出。
城內空蕩蕩的街道上沒有一個百姓，一處處交通要害處的街壘架起了一挺挺冰冷的機槍，黑洞洞的槍口後面是兇神惡煞般的小鬼子。
這些鬼子手上都沾滿了鮮血，昨日城西大漢奸王醫生被抄了家。
慘叫聲持續了一整個夜晚，血腥味濃得就連巷尾的人家躲在被窩裡都能聞到。
待梅津美治郎率兵出城，城門轟然關閉，這座城市便又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而在城東的一處破舊小屋內，卻並不安靜。
兩名相對而坐的漢子身穿破布長褂，臉上的表情彷彿兩個面癱病人在互相問診。
“子時？”
“丑時！”
“白家。”
“城門！”
“白家！”
“城門！”
“.丑時白家！”
“子時城門！”
兩人沉默一會兒，左邊年紀更大一些的男人似乎想要妥協，但這個時候一道聲音突兀的從角落響起：
“你們，子時，白家，我去城門！”
“誰！”
幾乎是瞬間，兩人手上一人持刀一人持槍，齊齊對準聲音傳來的位置。
陰影中，聲音的主人緩緩顯現，男人伸手摘下面罩，露出了右臉數道可怖的傷疤：“稅警總團，夜不收，顏寧！”
可兩人沒有收手，反而是更加警惕了：“如何信你？”
“無須信我，今晚你們去不去白家，我都要去城門。”
說完，顏寧後退一步，便消失在了陰影裡。
兩人相視一眼，齊齊點頭：“子時，白家！”
見到這一幕，顏寧淡淡一笑，沒有一絲貶低與嘲諷。
敢這個時候在敵後展開隱蔽戰線任務的，都是英雄！
他只是默默扭頭看向南方：“一切，都看今日了。”
一切，也只能看今日了。
太原盆地上，炮戰與空戰幾乎同時進行。
從鄭縣起飛的12架戰機迎頭撞上了日寇的一個戰鬥機中隊與3個轟炸機中隊共24架戰機。
雙方在紅寺村上空爆發激烈空戰！
“脖子右擰！”
聯合空軍第2中隊長安德烈尤里耶維奇猛地灌下一口白酒，戰鬥機陡然一個提速就衝了出去。
哪特麼這麼多廢話？
幹就完了！
莽一波！
此刻，沈復興與梅津美治郎同時看向天空爆發的空戰，雙手一揮。
“進攻！”
“開戰！”
雙方的火炮幾乎同時轟鳴，伴隨著天空不斷落下的雙方戰機，在這片古戰場譜寫新的篇章。太原城外不溫不火的戰鬥幾乎在瞬間迎來了高潮！
日寇5個聯隊與僞軍2萬多人兵分三路，齊頭並進！
出乎梅津美治郎意料的，竟然是兩翼的稅警團率先頂不住，丟下陣地向後撤退。
這讓參謀長飯田祥二郎與梅津美治郎頓時升起了一個念頭：
“所以.這一切都是假象？只是重慶方面爲了掩蓋武漢失敗製造的輿論？”
兩人越想越覺得有道理，正面的稅警總團滿打滿算也不過15000之數，怎麼可能強攻太原。
前幾日，世界媒體的重心還在武漢危機、張伯倫感冒、蘇臺德危機。
突然就變成了兵圍太原！
他沈復興有這麼大能量找來這麼多記者？
必然是重慶方面搞的鬼！
“喲西，支那人還是支那人，死要面子活受罪，竟然連稅警總團都要派出來送死？”
梅津美治郎已經想到了那一天，沈復興接到出兵太原電報時的表情。
大概與自己是一樣的吧？
不自覺的，梅津美治郎代入了.
軍人接到政治任務，這種感覺他太懂了，如果不是戰爭，他真的很想拉著沈復興一起吐槽那些政客。
“只可惜，沈復興這【惡魔將軍】【民國雙壁】今日便要臣服在我梅津美治郎的炮火下。”
說著說著，梅津美治郎看著炮擊結束後，稅警團第一道防線開始鬆動，這讓他更加堅信這點。
若是引誘，便應該如同臺兒莊那般，堵住兩翼，引誘他們中路軍孤軍深入。
這怎麼看都是外強中乾的敗退！
梅津美治郎再一揮手：“通知兩翼，務必與中路軍保持同頻，不得擅自突前。”
“嗨！”
傳令兵領命而去。
飯田祥二郎此刻也開始逐漸放下疑心：“看樣子，支那人似乎對我們的突然反擊沒有準備！”
梅津美治郎點頭：“加強進攻，今天，就是他沈復興的末日！”
戰線還在推進，天空的戰鬥卻已經來到了尾聲。
聯合航空大隊的7架飛機搖搖晃晃地向鄭縣機場飛去，而另外一邊，日寇的15架戰機也倉皇丟完炸彈選擇返航。
5比9
看著空中飄落的寥寥幾頂降落傘，潛伏在兩翼的鳳陽營與蘭封營眼睛都在出血！
聯合航空大隊，無一人跳傘！
除了3架飛機空中發生爆炸，另外兩架戰鬥機竟然選擇撞向日寇的中型轟炸機，同歸於盡！
太原大地上，稅警團看起來節節敗退。
兩翼的撤退比日寇想象的要更加快一些，零星的抵抗，遍地丟棄的漢陽造與彈藥箱，都預示著他們根本抵抗不住108、109兩個師團的聯袂進攻。
在第三道防線上，4營長沈愛華接到了務必堅守多堅守一小時的命令。
爲什麼？
李希烈並沒有在祁縣等到孫立人！
也就是說，孫立人此刻還沒有衝出走馬嶺！
一直順利推進的136聯隊遇到了拼死阻擊，雙方一度在陣地上展開白刃戰。
這樣的情況卻讓梅津美治郎更加興奮：“喲西，這應該就是沈復興最後的手段了，命令戰車大隊出動，務必解決當面之敵！”
參謀長飯田祥二郎想了想：“現在，或許可以讓兩翼的部隊包抄過來，如果能在祁縣將他們堵在走馬嶺道內，或許可以全殲支那最精銳的稅警團。”
梅津美治郎眼睛一亮，全殲？
這時候，飯田祥二郎靠近他低語：“或許，閣下會因爲這次的功勞，可以試著窺探一下華北派遣軍司令的位置。”
“喲西！就這麼辦！”
命令很快就被下達，如果此刻從天空俯瞰太原大地，三路進攻的日寇與三路節節撤退的稅警團在平原上賽跑，而兩翼的日寇突然分出一支部隊開始向中路包抄，似乎很快就要打出一波鉗形攻勢。
戰爭的發展超出了雙方的預料。
稅警團兩翼的快速撤退與中路的死守讓日寇誤以爲這是壯士斷腕！
而沈復興卻對於孫立人的第4團未在約定進攻時間內抵達戰場感到一絲焦慮，他抓著邱清泉的衣領低喝：“不行，讓4營撤下來，再遲，他們就要被包圍了！”
但邱清泉依舊不爲所動，只是輕輕拉開沈復興的手，反而開始教育起對方：“爲將者，不能因一時得失而壞了全局。”
“我相信孫立人一定可以及時趕到的，4營並不一定要付出犧牲的代價！”沈復興眼神堅定，這是他對孫立人的信任！
儘管還沒有在【山河形勝】上看到孫立人的藍點，但他還是願意相信“飛將軍”孫立人。
可邱清泉卻根本不相信這些東西，此刻他的頭腦無比冷靜：“維安兄，你既信我，就莫插手指揮，若不信我，便直接撤了我的職。”
“我只相信眼睛看到的，他孫立人不到，我便只能用士兵的命硬頂！”
雪茄的煙霧中，邱清泉的眼神已經閃爍著殺意：“至於戰後你如何懲罰他，我自會看著。”
似乎覺得自己的話太重，邱清泉看向咬牙放手的沈復興，心中不忍：
“此次戰術安排沒有任何問題，若你捨不得動手，我便替你解決這個混蛋！”
說完，邱清泉沒有等來沈復興的憤怒，卻看見他緩緩掏出煙點燃，眼神逐漸歸於平靜，只是這平靜中多了絲憂傷：
“你說得對，是我的婦人之仁，慈不掌兵麼，呵呵呵~”
邱清泉聽出了沈復興笑裡面的苦澀，他也緩緩深一口雪茄，過肺：“我又何嘗不信他孫撫民，但.我不能拿支隊上下幾千人的命去賭！”
說著說著，邱清泉的眼角竟是有眼淚留下，他伸手輕輕拭去繼續說道：
“開戰以來，那些所謂的友軍，跑得比誰都快，支援比誰都慢，教導中隊又如何，200師又如何，維安兄，你說，除了你，我還能信得過誰？”
沈復興低頭，竟也無法反駁。
是啊，邱清泉親眼見過自己曾經的上司，北伐名將桂永清逃跑。
也在金陵見過德械調整師的孫元良逃跑，甚至邱清泉還在豫東見到了稅警總團前任團長黃傑的逃跑。
這讓他拿什麼去相信孫立人？
“報！”
“4營長，沈愛民被流彈擊中，壯烈殉國，現由2連長陳卓接替指揮。”
聽到這個消息，沈復興別過頭去，緩緩閉上眼睛。
沒有犧牲，就沒有勝利！
戰鬥還在繼續，4營比原計劃多堅持了整整一個半小時。
此刻，日寇已經抵近祁縣外圍，三路大軍幾乎同時奔著祁縣而來。
楊守義的1團已經在祁縣左翼沿著汾河堅守，戴安瀾的6團在祁縣右翼的昌源河堅守。
最多半個小時，日寇就有會兵圍祁縣，封鎖走馬嶺。
祁縣北面，天色尚未暗淡，夏日白晝總是會長一些，而這，便是黑暗前的最後光明。
梅津美治郎志得意滿地看向遠處的祁縣城郭：
“去，派人進城，就說我很欣賞他沈復興，想約他見面一敘。”
聞言，參謀長飯田祥二郎沒有反對，竟還鼓起掌來：“閣下好一齣攻心計，【惡魔將軍】沈復興，這次怕是難以逃出您的手掌心了。”
不多時，幾名舉著白旗的日寇代表來到城下。
“華北派遣軍，第1軍司令長官梅津美治郎有請支那將軍沈復興見面一敘。”
城牆上的衆人頓時一驚，這是明目張膽的招降？
此時所有人的心早已跌到了谷底，他們已經按計劃撤到了祁縣，但孫立人的第4團並沒有按時趕到。
似乎稅警團的命運，如同這國家的現狀一樣，風雨飄搖。
邱清泉、戴安瀾與楊守義皆在城頭，他們看著沈復興，似乎也在等一個答案，或者說是.一個交代。
但沈復興卻只是看著遠方，目光似乎能夠穿越幾十公里望見太原的城垣。
一分鐘
兩分鐘
五分鐘
見城頭上始終沒有迴應，城下的代表還想再說一遍。
突然，李希烈飛奔似地衝上來：“稅警4團，孫立人，攜96輛坦克與全軍4000人，距離祁縣不足5裡！”
衆人猛地扭頭看向李希烈，似乎這即將來臨的黑夜，迎來了新的曙光。
一直沉默地沈復興自顧自開口，似乎是在對著城下回答：
“有什麼話，跟我的鋼鐵洪流去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