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放在以前，周毅聽到有人這麼胡說八道，早就忍不住想反駁了。
但是經歷了多次的庭審之後，他很清楚，法庭上就是要說話的，哪怕是那些看著十惡不赦的犯罪嫌疑人，在法院沒有定罪之前，他都有辯護的權利。
就比如二審維持原判的勞某某。
所以周毅就那麼坐著，方大狀也依舊很淡定地坐著，準備聽一聽這位連律師的高論。
“在對方購買行爲之前，我方的劃線價雖然高於原價，但是，對方在購買黃金產品之前，基於社會生活經驗，必定對黃金價格有了解，所以，我方的劃線價並不能對其產生誤解！”
“其次呢，我方並沒有欺詐的故意，沒有明確告知原價只是輕微的瑕疵，並不存在主觀性的故意，而是認爲在該折扣之後，其價格也沒有顯著高於市場價格，所以不應該認爲欺詐。”
“而且，在故意方面……”
周毅聽著這辯論的話都想故障了，高，這是真的高。
尤其是那個欺詐的故意，在很多時候，是不是故意很難判斷，畢竟這玩意很主觀，你說故意有理由，不是故意也有理由。
方大狀的臉上出現了笑容，該說不說，這位連律師比起之前的那個呂祖雄來說還是有了進步。
通過其他途徑能知道情況，這是當初天價豪車案最高法判決中很重要的一環！
當初，有一點就是，汽車銷售公司將PDI行爲記載於該輛車的記錄中，也就是說，你如果不去查那可能不知道，但如果你知道這東西，去查了，肯定能查到。
因此呢，這裡就不認爲是欺詐，只是認爲侵犯了消費者的知情權。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是，是否將所有PDI進行告知，當前的法律並沒有明確的規定……
而現在，連律師的看法就是，伱既然買黃金產品，那肯定是知道黃金的價格，目前各大公司對於黃金產品的利潤也比較透明，你可以在其他方面查到這些東西。
因此，一般來說原價都是能大概查到的。
那麼顯而易見，你都能查到這些成本了，我們也就沒必要告訴原價……
既然沒必要告訴，那也就不存在欺詐了。
另一點當然就是，我們的利潤並不高，所以判決一千多萬的賠償，有違民法的公平原則。
連玉寬很清楚，如果還是用一審時候的理由，就是說周毅存在“知假買假”的行爲，並沒有造成誤導，那肯定是敗訴的。
二審是否改判，一定要有新的東西，否則法官看了就知道你們還是原來的那些內容，基本上都會維持原判的。
說完之後連玉寬便坐了下來。
旁聽席的觀衆們也開始有了一些反應，這種案件拼的就是細節。
方大狀站了起來，當然，並不是說法庭辯論就得站起來，只是他習慣這麼做，站起來辯論，能更有感覺。
“針對上訴方的兩點進行反駁，第一，也就是通過其他途徑可以知道原價，這裡面上訴方律師明顯在偷換概念。”
“他將黃金產品進行了特殊化，認爲黃金產品有別於其他的商品，但是我們的法律並沒有相關規定，所以黃金產品也應該被視爲商品！”
“不能說某件商品的原材料大家都知道價格，就可以想當然的認爲對方知道原價，這顯而易見是不正確的，消費者權益保護法明確規定不允許虛構原價，否則就應當視爲價格欺詐，而黃金產品符合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中規定的商品類別，因此應當適用。”
說到這裡，方大狀喝了口水繼續道：“至於說主觀方面沒有故意，我認爲並不是，上訴方並沒有進行告知義務，而且他們的行爲足以對我方當事人產生誤導，讓其做出了購買的行爲，所以我認爲，這可以推定爲主觀方面存在故意。”
這話說的有點繞，方大狀的意思說人話就是，你們這麼做，就是想讓韭菜們看著折扣高而買東西，這很明顯就是一個故意欺詐的行爲。
連律師再次進行了反駁，他還是堅持自己的觀點，不構成欺詐。
周毅最開始還能填進去，但是後面已經開始頭暈了，這位連律師確實有本事，但是，方大狀的反駁總是那麼恰到好處。
各種相關的法律以及司法解釋都是信手拈來，看上去似乎早有準備一樣。
以至於到了最後，連律師又把觀點引向了公平原則上面。
對此方大狀的認爲是，民法典是一般法，消費者權益保護法是特別法，在發生衝突的時候應當適用特別法。
本身商家就是處於優勢地位，所以不能適用公平原則。
或者說，如果真的考慮到公平原則，那麼就不應該有消費者權益保護法這個東西的出現……
審判長也聽的很認真，終於兩人的辯論結束。
分別詢問還有沒有補充的，沒有之後便宣佈休庭。
連玉寬開始喝水，他現在也不確定能不能改判，只是這種賠償案件，不可能輕易就範。
好一會兒之後，審判長回來了，經過了中院審判委員會的充分討論之後，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判，訴訟費由阿福公司承擔。
本次判決爲終審判決。
判決書下來，連玉寬嘆口氣，隨即打電話通知正在公司的湯朋成，因爲不是直播庭審，所以對方還在公司等消息。
阿福公司辦公室內，湯朋成聽著電話裡的聲音臉上已經沒了血色。
“連律師，那我們就沒辦法了嗎？這一千多萬要是真的賠出去，我真的沒辦法再維持了。”
倒不是說阿福公司連一千多萬都沒有，主要是誰都知道，很多公司，資產不少，但是現金流並沒有特別充裕。
甚至有的公司乾脆就都是貸款，欠下的錢估摸著把公司賣個幾倍也還不了。
猛然間要賠付這麼多的錢，阿福公司是可以承受住，但他湯朋成是不行的。
“只能向高院申請再審了。”連玉寬苦笑一聲道：“但是湯總，我得先和你說，再審的費用同樣不少，而且有沒有效果不好說。”
“更何況，就算我們申請再審，二審判決也得先執行……”
這就是我們總說，目前是二審終審制，這就是原因。
二審下來你可以不服，但是，你得執行，不管說成什麼你都得執行。
至於說你申請再審，再審期間是不會牽扯到執行的，如果再審改判了，那之前執行的錢再讓退回來。
聽起來好像是脫褲子放屁，但這就是程序，二審終審就是規定，其餘的申請再審和審判監督也就是抗訴，都是另外算的。
湯朋成眼前一黑，二審判決是隻要下來就生效的。
送達判決書十天內不履行，對方就可以申請強制執行了……
阿福公司這麼大，現在這情況臨時轉移資金？
一個拒執罪妥妥的就扣上了。
這種看得見摸得著的公司進行強制執行，比起個人的強制執行有時候更容易一點，因爲他們的錢就在賬戶裡。
法院真的強制執行，這可比那些一點錢都沒有的普通人好弄很多。
沒辦法了，徹底沒辦法了，湯朋成決定還是自己辭職吧。
當然，他並不知道，法院內，方大狀已經在聯繫人了。
“對，肯定贏了，這案子能作爲經典案例吧，指導案例我也覺得沒問題，要讓很多人好好學一學，該是怎麼回事就是怎麼回事！”
成爲經典案例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以後只要學法律的都會看看你這案子。
什麼待遇，搜一搜龍哥就知道了，這待遇真的是一流。
事實上不用方大狀聯繫人，深市這邊得法院自然就會上報的。
這麼大的案子，確實可以成爲標桿。
還是那句話，法律規定了自然不是用來看的，既然是懲罰性賠償措施，那沒道理說錢少的時候想用就用，錢多了就要弄各種理由，肯定不能這麼算。
兩人拿著裁定書離開了法院，與此同時，天價索賠案的二審結果已經在網上出現了。
“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消息一出來，頓時讓那些吃瓜吃的有點無聊的網友沸騰了。
“霧草，還真的支持了原判啊，這賠償金，這是要發啊！”
有人在網上就開始感慨了，你看阿毅較真這麼久，不如一場官司來的爽。
不過很快就有人反駁了。
“阿毅說了，這錢要捐出去的，你以爲人家和你一樣啊。”
那自然而然，雙方就開始吵了起來，因爲很多人並不覺得阿毅會把這錢捐出去。
而就算是捐出去了，那也肯定是詐捐！
也不能說網上的大家喜歡擡槓吧，實在是這些年來，有些人把捐款這個事給玩壞了。
詐捐的事也有不少，所以對於這些網紅聲稱要捐款，都會進行懷疑。
而更多人則覺得，這個案子真的屬於標桿，比一些地方和稀泥強多了。
比如有過案子，有判決說車輛與車輛油漆的價值判斷和功能是可以分離的，即使油漆存在瑕疵，並不影響整車的安全性能及使用，僅是影響車輛外觀和消費者心理感受，所以叫什麼，叫“部分欺詐”。
然後上訴就給推翻了……
爲什麼，因爲上訴法院很明確的說了，欺詐和非欺詐之間存在著一條線，不存在“部分欺詐”的局部地帶。
爲什麼，很多的欺詐都是局部的，如果弄出個部分欺詐，那麼我們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對於欺詐的保護就失去了意義。
支持的人多，反對的人也不少，在那裡痛心疾首，認爲這個判決會助長那些不正之風，讓很多人都想著通過這樣的手段來致富……
對於這樣的看法，周毅並沒有進行評價。
因爲真的沒辦法評價。
在酒店待了一天之後，兩人便回了京州，過來就是打官司的，官司打完自然就要回家。
如果對方不執行，那就隨便牽條……不是，派個律師過去申請一下強制執行就行了。
這個官司打完，方大狀很興奮，顯而易見他的筆記本又可以寫很多的東西了。
而周毅同樣興奮，因爲周欣然說等訂婚了就過來一起住，在這之前也會隔三差五地來看他。
嗯，至於“怎麼看”這種需要會員再付費的內容就不多說了。
回來待了一天，正好是正月十五，這樣的好日子周毅自然是去周欣然家過的。
年味兒已經慢慢消散，大家的生活步入了正常。
同樣，騰達法務部的工作又開始忙碌了起來。
——
又是一個明媚的早上，周毅從牀上爬起來，最近的日子有些墮落，爲酒色所傷，整個人都有點憔悴。
所以在猶豫了三秒之後周某人決定，暫時戒酒一個禮拜。
洗漱完畢下樓吃飯，然後開車上班，這已經成了日常生活。
阿福公司那邊據說已經申請再審了，這無所謂，是人家的權利。
而周毅只關心一件事，賠償款是否到位。
這已經是第六天了，沒有任何動靜。
不過他並不著急，阿福公司家大業大的，跑不了。
一路來到公司，處理完了日常工作，又溜達著來到了法務部。
結果還沒等進去呢，便聽到辦公室裡傳來了陣陣哭聲。
這又是咋了，又有人被家暴了？還是又有員工被騙彩禮了。
雖然說有法律援助資金吧，但你們的腦子也不能這麼差吧！
趕緊往裡走，就看到一個員工正在那裡，旁邊坐著的則是一個大概六十多歲的老人。
“誒周總來了？您這邊坐！”今天當值的法務王道仁看到周毅了趕緊打招呼。
周毅點點頭，看了看有點侷促不安的員工和老人，笑道：“大家隨意就行，我就是來看看，那個小夥子，你繼續說，沒事的。”
年前不久才進了騰達的員工萬海終於不再激動，說道：“周總，我剛剛已經說了一點，其實事情是這樣的……”
周毅聽著對方嘴裡說的事，眉頭不由得皺起！
雖然說他從來都沒有覺得大家都是好人，但也沒想過，有的人居然會這麼壞！
或者說，他們甚至根本不覺得自己的行爲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