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就再有沒有別的什麼阻礙了。

那位古老生靈的執念，在見到江南和他的陰暗面後，完成最後的告別，完全消散殆盡。

一絲不存。

伴隨著他的執念的散去，這一方茫茫無垠的虛無，也在那一刻變成了無主之物。

這個時候，江南能夠感覺到他與這一片虛無的本源之間，再也沒有曾經的隔閡。

——倘若說先前的他是水，而這一片虛無是油，那麼如今，他和虛無都變成了水，或者說他與虛無都變成了油。

甚至不需要刻意的去做，就已經開始，緩緩融合。

當他的神念覆蓋著虛無的本源的時候，就仿若漆黑的墨水點進了清澈的水缸中。

被染上他的顏色。

融合開始！

“呼……”

江南的陰暗面深吸了一口氣，眼中露出激動的神色，“他孃的，沒想到還真讓你這個賭狗成功了去！”

江南深吸一口氣，看了他一眼，卻說不出話來。

“怎麼了？”對方皺眉，看向江南：“大男人的，別吞吞吐吐的，有啥就說——咱們本就是一體，還有什麼忌諱不成？”

沉默。

良久的沉默以後，江南方纔開口道：“你是我的恐懼所化吧？”

愣了一下，他的陰暗面點點頭，“對啊，又怎麼了？”

“倘若我不再有恐懼呢？”江南嘆了口氣，指著這一方虛無的本源，問道：“倘若我變成了虛無以後，不會再有任何恐懼了呢？”

“嗐！多大個事兒？”他的陰暗面擺了擺手，搖頭道：“那我就睡了唄。”

江南看著他，“永遠沉睡？”

“誰說得準？”後者攤了攤手，聳肩道。

他的誕生是因爲青燈，但更多的，是因爲江南的恐懼。

因爲江南的恐懼，所以才誕生了他陰暗面。

他會想盡一切辦法，阻止江南去面對那個恐懼。

當初在那個似真似幻的世界裡，江南忘記了一切的時候，他正是這樣去做的。

他想讓江南忘卻一切現實的痛苦，沉浸在那個沒有任何威脅的虛幻的世界。

他想讓江南不去冒險，不去經歷那些九死一生的戰鬥。

他想讓江南，活著。

這就是他存在的意義，這就是江南的陰暗面。

可由於江南的執拗，他不得不陪著江南一起冒險，親眼看著江南一步一步走過來。

但無論如何，哪怕江南變成虛無這件事有他一份功勞也好，江南的陰暗面的本質也是不會改變的。

他來自於江南的恐懼。

當江南超越超脫，成爲了整個虛無的時候。

他還會有恐懼嗎？

顯然不可能。

所以當那個時候，就是江南和他的陰暗面，分別的時候。

說的好聽一點，是沉睡，的不好聽一點就是死。

比死還要徹底。

完全的湮滅，完全的消失。

“別擺出一副這樣的眼神。”

看著江南，他的陰暗面嘆了口氣，搖頭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區別只是在於你想保護你的世界，你的親人，你的朋友，你的愛人，你所在乎的一切。”

“但我只想保護你。”

“而實現我的願望最好的辦法，就是你成爲虛無，再也沒有什麼能夠威脅到你的東西，災厄不行，世界意志不行，其他什麼東西都不行。”

“所以這是我的願望，你不必感到愧疚。”

話音落下，他一步走入江南的身軀，再也不說話了。

江南知曉，他倆徹底踏入超脫之前，他的恐懼仍然會存在，它的陰暗面也仍然會存在。

“呼……”

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江南感到惋惜。

人家的陰暗面都是生死相對，一山不容二虎，但自己的陰暗面卻一心想讓自己活下去，甚至爲此幫了不少的忙。

倘若不是他的陰暗面，將來是一定走不到這一步的，這一點毋庸置疑。

但爲了將來，爲了新世界，爲了能夠戰勝災厄，他們不得不分別。

而此時此刻，已經沒有時間讓江南去傷春悲秋了。

他搖了搖頭，彷彿在喃喃自語，又彷彿在對著那個不願開口的陰暗面說話。

“謝謝。”

“還有……再見。”

現實世界。

那完全覆蓋了整個虛無的變化，並沒有持續太久。

甚至可以說，那就只有一瞬間的時間，就彷彿曇花一現，又彷彿錯覺那樣。

在那以後，整個虛無，重新迴歸平常。

而新世界，除了許多剛完成江南的任務將他的本源與神念碎片投放後，正在返回新世界的生靈以外，大部分的仙境存在們都已經返回了他們各自的所在。

當他們回來的時候，看到那已經不存在的世界壁壘的時候，他們當時的反應和六目碧蚺一樣，嚇了一跳。

但冷靜下來之後，全當無事發生了。

因爲作爲新世界的生靈，他們能夠感受到，江南仍然活著。

或者說，儘管新世界在枯萎，但並沒有死去。

而如今，他們完成了江南的任務以後，已經沒有什麼能夠做到的了。

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他們的王，等待他們的陛下歸來。

於是新世界的日子，迴歸了日常。

時間，又過去了多年。

東嫺等人也陸續返回了新世界。

整個星空宇宙，一切平靜，仿若暴風雨之前的寧靜。

對於無數的生靈來說，儘管世界已經瀕臨枯萎，但除了少數的大能修士以外，大部分人都無法察覺得到，並沒有產生什麼動盪的後果。

而那些察覺到世界變故的大能修士們，其中雖然出了很多心懷不軌之徒，但在迴歸以後的仙境存在們的鎮壓之下，並沒有翻起什麼浪花。

這一日，看起來是無比平常的一天，新世界，乾道，天山之上。

江南走了以後，這天山之頂，自然就空了出來。

整個乾道都不會有什麼傢伙敢去佔據這個位置。

但六目碧蚺可不管你這些，當初回來鎮壓了那些混亂以後，它覺著下界星空太過無聊，直接返回了乾道的天山。

而它和江南的關係，也被天山的諸多修士所知曉，加上這蠢龍本就是仙境的可怕實力，也沒人敢於阻攔它。

總之，在這曾經的幹主洞府裡，六目碧蚺的小日子可謂是好不快活。

它化作人形，渾身赤裸，躺在天山之頂，周遭的平臺被挖出來一個巨大的坑洞，裡邊兒全是充滿了濃烈香氣兒的美酒。

而酒池裡，酒池上，六目碧蚺懷裡，一個個身無寸縷的身軀橫七豎八的躺著。

有男有女。

但共同的一點，就是它們雖都是人身，但身軀上或多或少長著幾枚鱗片，看得出都是蛇類的生靈，當然，其中不乏蛟龍，神龍等存在。

用六目碧蚺的話來說，人類的女子有什麼好的？

還是得龍蛇蛟蟒，那才帶勁兒！

總之，天山之上，酒池肉林之間，淫靡的氣息混雜著烈酒的味道，加上各種天才地寶的清香，仿若人間仙境，極樂世界。

阿嚏！！

某一刻，六目碧蚺從沉睡中甦醒，打了一個哈欠，吹起無盡風暴，籠罩天山之頂。

醒過來以後，它擡起頭，環顧了一圈兒，然後拿那大爪子撓了撓腦袋，疑惑不解。

剛剛，六目碧蚺總感覺耳邊有人在叫它。

甚至，還打斷了它的美夢。

但睜開眼後，六目碧蚺才發現，周遭除了橫七豎八的美女蛇以外，啥都沒有。

“難不成是睡蒙了？”

六目碧蚺皺著眉頭，神色疑惑。

卻也不再多想。

畢竟這裡是新世界腹地，乾道天山之上，要是這地兒都被什麼不軌之徒入侵了，那邊境的守衛去死好了。

可正當六目碧蚺準備在瞇上眼睡個回籠覺的時候，突然之間，它又聽到了那個聲音。

“孽畜，你這也太放肆了些！”

六目碧蚺眼珠子一瞪，當即驚醒！

又驚又怒！

這新世界，無論是本土生靈，乾坤坎離仙土四大道，還是茫茫下界星空！

敢叫它孽畜的，只有江南！

除此之外，還能有誰？！

“狗膽包天！敢叫你六目大爺孽畜！”

“滾出來！”

“大爺給你鬆鬆皮！”

憤怒的聲音驚醒了天山之上諸多妖物，都是睜開眼來，茫然不解。

“孽畜，連我都不認識了麼？”

那聲音再度響起，又好氣又好笑！

那一刻，六目碧蚺愣住了。

它試探著開口：“江……江南？你……這是你？”

毫無疑問，六目碧蚺認人絕不是憑藉聲音，而是氣息。

但方纔開口的聲音，絕不是他認識的江南。

“啊，是我，我回來了。”那聲音再度開口。

六目碧蚺一個冷顫，翻身爬起，升上天穹，四下環顧，卻沒有發現江南的一丁點兒的蹤跡。

“別找了，我……無處不在。”江南的聲音再度響起，“現在，你速速前往邊境之地，災厄，已經脫困了。”

那一瞬間，六目碧蚺渾身一震！

臉色驟然凝重起來！

二話不說，化作一道流光，跨越無盡距離，來到邊境之地！

——自上一次入侵戰爭之後，他們這些仙境和王就被江南賦予了權柄，可在一瞬間抵達新世界的任何一處！

畢竟，這新世界就是江南本身，這並不是什麼難事兒。

而抵達邊境以後，六目碧蚺方纔發現，此時此刻的邊境之地，早已是完全草木皆兵！

一位位仙境存在與王境，都早已聚集在此！

而前方，那原本應當是世界壁壘的方向，無盡的黑暗，沉沉可怖！

——雖然都是黑暗的力量，雖然都是災厄的力量，但望見那黑暗的那一刻，六目碧蚺還是敏銳得察覺到。

這一次襲來的黑暗，跟上一次的入侵戰爭，完全不是一個概念！

倘若說，上一次是微小的火苗，這一次，就是恐怖的巖漿！

僅是看著，就讓六目碧蚺頭皮發麻，渾身顫抖！

江南的聲音，再度響起，迴盪在整個邊境。

“如今，災厄再度入侵，而我，尚需一些時日。”

“諸君，請以身化作壁壘，守護身後萬千！”

那一刻，龐大的人潮，翻涌起來！

“謹遵王命！！！”

浩蕩的聲浪翻天覆地一般響起，迴盪虛無！

他們自然能夠分辨得出，這一次的入侵，絕不是上一次可以比擬。

但人潮之中，無人退縮！

哪怕是最貪生怕死的六目碧蚺，也只是嘆息一聲，“可惜了，天山上還有幾個不錯的，沒來得及共度良宵……”

但絲毫沒有退卻之意。

片刻前。

芒芒虛無，封鎖大陣。

或者說，已經不能說是封鎖大陣了。

就是一個殘破的，即將崩潰的囚籠的框架。

湛藍的陣紋仿若不屈的戰士一般，隔絕著陣內與陣外。

但更加龐大的黑暗，卻在吞噬整個大陣的框架，一點兒一點兒蠶食！

吞噬！

消化！

吸收！

而在這個過程中，茫茫無盡的黑暗已經溢散出去，向著新世界的方向，奔涌而去！

——和先前那從大陣的破洞處流出的黑暗，完全是天差地別的兩個概念。

倘若說上一次是汩汩小溪，那這一次便是無盡汪洋大海！

終於，在不知多少年後，災厄徹底打破了封鎖大陣的囚籠！

祂的力量，開始入侵虛無！

那一刻，祂看向那手中的一抹光暈，目光冰冷。

“看來，是吾贏了。”

——如先前所言，徹底吞噬第三世界的殘骸以後，祂並沒有殺死另一個江南，而是留下了他一縷神念。

“那麼多年過去了，江南沒有任何動靜。”

“不知是死了，還是失敗了。”

“總之，先突破封鎖的，是吾。”

“所以，按照約定，吾來了。”

話音落下，無盡的黑暗率先遍佈整個虛無，朝新世界傾軋而去！

毀滅降臨！

就像當初發過的毒誓那樣，在突破了封鎖的第一時間，災厄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徹底毀滅江南的一切！

而此時此刻，祂感受不到虛無中江南的氣息，便將矛頭，對準了新世界。

最後，祂看向另一個江南的殘魂。

“盛宴將起，請君睜眼。”

話音落下，另一個江南的殘魂被強制喚醒，注視著眼前這恐怖的一幕！

那一刻，那光暈猛然顫抖起來！

無數的情緒爆發！

憤怒！

不甘！

怨恨！

皆而有之！

但偏偏，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只能眼睜睜看著。

看著茫茫黑暗，籠罩向新世界！

那裡，不僅有新世界無數生靈，還有……天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