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裡安靜得可怕,所有人都坐在位子上低下了頭,饒是作爲(wèi)袁林好友的嶽成也不敢放肆,他有些擔(dān)心地瞄了袁林一眼,不知道那一位又怎麼惹老闆生氣了。
沉浸在冷凍環(huán)境中的人覺得時間走得很龜速,但實際上離袁林再次開口不過短短兩秒鐘,大家卻像是被拉入了無法脫身的絕望沼澤中,心中滿是想掙扎又無力掙扎的悶慌。
“不,我必須去英國辦事,你結(jié)婚那天是到不了的。結(jié)婚禮物我會派人送過去。”袁林平靜的聲音和他陰沉的表情完全相反,語氣溫柔得一如往常,好像電話那端的女人並沒有說讓他氣血翻騰,幾欲崩潰的話。
容華舉著電話,側(cè)身看了艾思恩一眼,張了張嘴,卻只有五個字:“我掛電話了。”
“好。”袁林溫柔地說,卻沒有主動掛下電話。
容華也等了會兒,最後還是放下了舉著電話的手,掛了電話。
愛一個人,就要學(xué)會放手。這句話……真是蠢透了。呵,容華仰頭,淚水霎時洶涌而出,順著臉頰滑過耳垂落在了脖子上。
“謝謝。”艾思恩說,一如當(dāng)年她強迫容華離開時的神色和語調(diào)。
只是這一回,容華的妥協(xié)和作爲(wèi)卻不是爲(wèi)了艾思恩,而是爲(wèi)了袁林。
“啊。”她短促地應(yīng)了一聲,毫無意義的一個音節(jié)後就哭著笑了。她想,如果袁林知道自己這樣拒絕他是爲(wèi)了他的前程他的未來,那個高傲的男人一定會不屑地看著自己說——本少的未來需要你來犧牲嗎?別自作主張了。
可是,沒有機會了,因爲(wèi)她不會告訴他這些,永遠(yuǎn)不會。
嶽成見袁林拿下了手機,就試探地喚了他一聲:“老闆?”
“啪——嘭——”回答他的卻是一聲巨響,袁林突然目露兇光,一張俊臉幾乎憤怒地完全扭曲,他緊緊握著雙拳,骨節(jié)泛白的同時,右手中的手機也應(yīng)聲而碎,下一秒,他就將脆裂的手機扔到了牆角。
“全部滾出去。”袁林雙手撐在會議桌上,他狠狠吸了口氣,大吼了一聲:“滾——”
這一聲令下,衆(zhòng)人頓時嚇得忙不迭作鳥獸散,太可怕了,老闆的臉簡直妖魔化了啊!明明剛纔和人打電話時的聲音還溫柔得滴出水來,怎麼一掛下電話就變身魔鬼了呢?
嶽成有些擔(dān)心地看了袁林一眼,走到門口卻沒有真的走出去。
袁林當(dāng)然不會對嶽成發(fā)火,可他現(xiàn)在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了,這個世界上唯一能讓他心甘情願受氣又捨不得罵的人就只有那一個壞女人罷了。他吸了口氣,用最後一絲理智對嶽成說:“給我重新弄個手機,號碼不許變。現(xiàn)在出去。”
“好。”嶽成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出門。他回頭看了一眼被自己關(guān)上的門板,聽著會議室裡各種狂躁劇烈的桌椅翻倒的聲音,並夾雜著野獸般又怒又悲的吼叫,深深地嘆了口氣。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無論多強悍的人,一旦沾染了情之一字,就必然只有兩個結(jié)果,得到了就是幸運,失去了就是絕望。
“老闆,情深不壽啊。”嶽成低聲說了一句,隨即撩了撩額前的碎髮聳了下肩膀。嘛,其實好友也算是幸福的一種人了,至少他能在有生之年碰到一個讓自己甘願爲(wèi)其瘋狂一生的女人。像他們這種人,就沒有這麼幸運了,遊戲一生也不一定能找到一個心儀的。
隨著噼裡啪啦的聲音,會議室的照明燈被袁林全身暴漲起來的力量給震破,室內(nèi)立馬就暗了下來,窗外淺淡的星光反客爲(wèi)主落在了地上,照出木塊、殘椅的一片狼藉。
淡色的黑暗中,男人彷彿又聽見了那殘忍至極,挖心挖肺的聲音。明明那樣清脆好聽,是他渴望聽一輩子的聲音,幾個字組合起來卻成了一把刀,將他的胸膛劃出了一個十字,掏出了心肺。
袁林,明天我和二哥結(jié)婚,你會來嗎?
明天我和二哥結(jié)婚。
你會來嗎?
會來嗎?
“不會!我TM爲(wèi)什麼要去!”
“楚容華,你真厲害,不用一刀一劍,就讓我遍體鱗傷。”袁林捂著鈍痛的心臟,脣角揚起了一抹牽強的笑,卻比哭還要難看。
“楚容華,你真狠,誰也不能比你更會創(chuàng)造絕望的感覺了。”
“楚容華……楚容華……”袁林終於哽咽,他雙手捂住臉頰,淚水溼潤了眼眶,卻沒有再流下來。他一聲聲地呼喊著她的名字,三個字、三個字地喊著,好像這樣做,就會把這個名字印刻到心臟上,即使痛得撕心裂肺,恨得毀天滅地,冷得麻木不仁,他也要記著她的名字。
“哈哈……哈……楚容華,你到底給我下了什麼蠱,我爲(wèi)什麼要這麼犯賤,這麼捨不得你?”
會議室裡又沉默了一陣,突然狂暴的氣息也漸漸平靜了下來,袁林的理智慢慢回籠。他擡起頭,那高揚的下顎滑過傲然的弧度,只一分鐘,他就又變回了那個奸詐狡猾、高貴傲慢的男人。
是的,他必須承認(rèn),在愛情的跑道上他輸了,輸?shù)脧氐祝數(shù)迷贈]有翻盤的機會。他不甘心,可是他無力迴天。
袁林閉了閉眼睛,走到門口見嶽成正從樓道另一端走過來,便向他要了新的衛(wèi)星手機。撥了容華的號碼後,過了很久才被接通。
接通時他一點也不想聽到容華說一個字,他怕自己已經(jīng)承受不了她一丁點的殘忍。他直接開了口:“明天你就是二哥的新娘了,讓我想想,你會是什麼樣子呢。鳳冠霞帔,紅裙金絲帶,祥雲(yún)繡繁花,一排的紅色珍珠簾下一定藏著你的如花笑顏。明天的你,一定美不勝收,只可惜我見不到了。”
“袁林——”
袁林打斷容華哽咽的呼喊,他怕自己會心軟,會忍不住說些哄她開心的話,即使那些話句句割痛自己的心。他繼續(xù)說:“不過楚楚,你別想我會祝福你,我永遠(yuǎn)都不會祝福你。因爲(wèi)如果沒有我,你的幸福根本不完整!”
容華張口欲說,卻聽到電話裡傳來了盲音,原來他已經(jīng)掛斷了。
她接電話時艾思恩已經(jīng)離開,柳蕓也趕著回袁家確定婚禮的程序,她只帶著逢春一人走在鋪滿了鵝卵石的小道上。
“啪——”一聲,手機從掌心滑落,砸在了鵝卵石上,發(fā)出清脆的哀鳴。
“小姐!”逢春驚了一下,忙彎腰將手機拿起來,見容華面色慘白,不禁扶住了她的手臂,焦急地喊。
容華捂住胸口急急地喘了幾口氣,她覺得腦中發(fā)昏,眼前天旋地轉(zhuǎn)起來。她的臉色太難看,雙脣太蒼白,吸氣聲太脆弱,嚇壞了逢春。這丫頭哭了起來,大喊大叫:“小姐!小姐您怎麼了?來人啊!快來人啊!”
“噓——別喊了,我沒事。”容華艱難地擡起手臂捂住了逢春的嘴巴,不讓她繼續(xù)發(fā)聲招來其他人。她剛纔心情煩亂揮退了隨行伺候的一衆(zhòng)侍衛(wèi),加上這裡環(huán)境冷清,所以逢春的一番喊叫暫時沒有引來衆(zhòng)人。
“咳咳咳……逢、逢春,扶我過去休息一下。”容華的嘴脣已經(jīng)發(fā)幹,兩片小小的脣在說話時也偶爾黏在了一起。
逢春擔(dān)心不已,但小姐既然吩咐了,她也不敢聲張,只得小心地扶著她去一旁的石塊上坐下。
“小姐您哪裡不舒服?我去給您把大夫找來好不好?小姐您不要嚇唬奴婢啊。”逢春自從上次經(jīng)歷了一次容華內(nèi)傷復(fù)發(fā)的事情後就很緊張容華的身體,現(xiàn)在見她連氣都喘不過來了,急得哭了起來。
“你別哭,我沒事,只是內(nèi)息亂了,氣血不暢而已,我休息一下便是。”容華搖搖頭,靠著逢春的手臂有氣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逢春感覺到手臂上的重量,忙給容華調(diào)試了一個舒適的角度,然後抱著容華無聲地哭起來。她雖然內(nèi)勁不高,但不是不會,剛纔小姐那情況根本不是簡單的內(nèi)息混亂,而是又引了一點舊傷啊!
可是小姐不讓自己請大夫,她也沒有辦法,只能這樣心疼地抱著她。
半響,容華才睜開眼睛,臉色也紅潤了一些,她說:“剛纔的事別讓爺爺他們知道了。我可不想明日做不了二哥的新娘。”後面一句話,明明是輕快的語調(diào),也不失期待的味道,卻偏偏含著一點彷徨,一絲痛苦,一些不捨,一抹絕望。
這些負(fù)面的情緒,都是那個叫袁林的男人給的!逢春咬著牙捏緊了拳頭,在心裡恨死了那個未曾謀面的男人,嘴裡卻溫柔地對容華說:“奴婢知道了,小姐放心,奴婢一定不會告訴別人的。明天小姐一定要做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不然奴婢可不答應(yīng)。”
“好。”容華抱緊了逢春的腰,輕輕地說:“有你們在,真好。”就算她有那麼一瞬間快跌倒的時候,也還有這麼多的人支撐著自己呢。
逢春應(yīng)了一聲,在心裡說,有您在,逢春也覺得真好。她知道那個叫袁林的傢伙喜歡她的小姐,本來還爲(wèi)他的深情可惜了一把,現(xiàn)在見他害得小姐差點又要內(nèi)傷復(fù)發(fā),逢春就把袁林給記恨上了。後來袁林與容華終於修成正果時,逢春也沒少夥同融秋一起擠兌袁林,常常在容華面前不遺餘力地爲(wèi)另外兩個姑爺說好話。
容華與袁毅的婚禮很隆重,兩家人都花費了許多心思在上面,務(wù)必不能委屈了容華,楚承林親派了楚三爺去袁家視察了一番,滿意以後才最終同意了寶貝孫女的婚事。
第二天早上天未亮?xí)r,容華就被人從被窩裡挖了出來,開始了爲(wèi)時一天的傳統(tǒng)婚禮。迷迷糊糊地,逢春和融秋兩人就給她洗漱完畢然後穿上了白色的裡衣,又套上一件單層的金領(lǐng)白底衣。
容華這時才終於清醒過來,被兩個丫頭按在了木凳上。隨即就有三個手巧的嬤嬤開始在她臉上和頭髮上擺弄。這一弄就是五個小時,弄得她脖子都酸了,差點沒有扯掉頭髮上的各種東西發(fā)飆一把。
頭髮最終是盤好了,嬤嬤們又拎起三件衣裳爲(wèi)容華套了上去,大紅的底子,金色的絲線繡出繁複的花朵,袖口則是朵朵祥雲(yún),下襬的曲裾也都是金色的邊,一眼看去華貴異常。
容華有些不舒服地扭了扭肩膀,爲(wèi)身上穿著五件衣裳而難受,但她沒有抱怨一個字,因爲(wèi)逢春前些天告訴她,本來最隆重的嫁衣應(yīng)該是十二件組成,但爺爺不想累著她,所以才特許只穿五件。
最後一個步驟就是戴上鳳冠了。果真如袁林所說,是一種前面有一排紅色珍珠簾的金色鳳冠,當(dāng)鳳冠落在她的頭頂時,那壓下來的力量告訴她,這是純金打造的。容華摸了摸下巴,心道,古人可真奢侈。
融秋站在容華跟前,雙膝彎曲跪了下來,擡起雙手虔誠地將容華額頭上方的珠簾放了下來,堪堪遮擋了那過於美麗的容顏。
“小姐真漂亮,幸虧進(jìn)洞房前都是蓋著頭蓋的,不然可不得把賓客們也迷得七葷八素啊。”逢春跪在容華身邊整理著她的裙襬,一邊又開心地讚歎著。
容華對此,微微一笑,神色間有一些滿足和期待。
對於這一次的婚嫁,容華本來並不緊張,因爲(wèi)她和袁毅早已是兩情相悅,婚禮只是一個形式,是袁毅執(zhí)意要給她的一份幸福。
可是當(dāng)她坐在閨房中靜靜等待的時候,她的心跳慢慢地亂了,她開始不受控制地想著等下的情形,那些賓客之間的熱鬧寒暄,父母親人臉上的不捨和期待,袁毅那不自然卻真實的微笑,以及那個暫時不能光明正大迎娶自己的袁紹會如何地吃醋。想到這些,她的心就更亂了,甚至咬住下脣,捏緊了拳頭。
就在這樣的忐忑中,她被人扶著走出閨房上了花轎。來接容華的袁毅早就在門外等待,只是礙於規(guī)矩暫時不能接近新娘,只能站在一旁看著。花轎一直擡到了碼頭,然後上了一條鋪滿了紅色絲綢的大船。
大船朝著袁家島駛?cè)ィ瑵u行漸遠(yuǎn),終於消失在了一層濃霧當(dāng)中,也帶走了方纔島上的喧囂熱鬧。
楚承林就站在碼頭,迎面吹著海風(fēng),雪白的髮絲隨風(fēng)飄蕩,揚起一絲絲孤單的輕愁。他沒能看著兒子娶妻,倒是親自將孫女嫁了出去,呵……
他暗自吸了口氣,轉(zhuǎn)身對同輩的三爺、六爺說:“走,陪我喝一杯去。”
“是,四哥。”六爺一向尊敬楚承林,一聽四哥發(fā)話當(dāng)然不會推拒。
三爺看出楚承林心情低落,可自己又何嘗不是呢,那可是他放進(jìn)了心裡,寶貝得跟眼珠子一樣的乖孫女啊,就這麼被袁家的小子給拐走了。雖然容華沒有嫁很遠(yuǎn),可以時常回來,但總歸是嫁出去了,心裡的不捨和惆悵,他不會比四弟少。
楚承林的院子很大,但他自己住的小院卻不是他院子裡最大的地方,他的小院在最北面,與辦公的書房不在同一處。
小院很安靜,門口只有一塊大石頭,石頭上什麼也沒刻,算是一個無名居。院子佔地面積一般,裡面的裝飾也很普通,一座小假山,一條清澈小溪,一池荷塘。最惹眼的就數(shù)那顆靠牆的桂花樹了。現(xiàn)在不是桂花開的時候,所以聞不到香氣,但大家可以想象得到,等秋天來了,這個院子一定芳香四溢。
這裡是楚承林愛妻親手佈置的,桂花樹也是她種下的,幾十年了,它依然年年都開得很好。
“四弟你這裡環(huán)境倒是清幽。”楚承希是第一次來楚承林的小院,平時他找他都是直接去他院子的辦公書房的。
“這是當(dāng)年四嫂佈置的,和幾十年前一個樣呢。”楚承德倒不是第一次來,所以環(huán)顧一週,眼底浮起了一絲懷念。
楚承林只讓他們隨意,轉(zhuǎn)身走到了桂花樹下,將藏於土中的兩壇酒拿了出來。他兩手拎著酒罈子放到了一旁的石桌上,洗了洗手後又親自拿來了一套酒杯。
三兄弟撩了袍子一同坐下,端的是風(fēng)度翩翩,優(yōu)雅俊逸不減當(dāng)年。
罈子開封時立馬酒香四溢,饞得楚承希和楚承德都瞪大了眼睛,連連稱它好酒。
楚承林親自給兄弟們倒了酒水,然後舉著酒杯說:“這是女兒紅,藏了幾十年了。今天容容出嫁,咱們就把它喝了吧。”當(dāng)年他愛妻懷孕時,她就希望第一胎是女孩,所以早早地埋下了這女兒紅,準(zhǔn)備女兒出嫁時用來宴請賓客,只可惜後來生下了個臭小子,就一直藏著了。
“果然好酒!”楚承希嚐了一口,不吝嗇地連聲讚美。
三兄弟都是好酒量,很快就把兩壇酒給消滅掉了,楚承林在兩個兄弟渴望的眼神下大方地?fù)]了揮手,讓他們自己去桂花樹下挖酒。
楚承希覺得自己可能有點喝高了,竟然毫無形象地歡呼一聲,撒丫子就跑了過去把剩下了十六壇酒一股腦兒挖了出來。
就這樣,兄弟們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到了第二天天亮,互相驅(qū)散了心中一點點的悵然。
汗滴滴的,這種傳統(tǒng)婚禮,真是不好寫,下次可不寫了……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