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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夢醒

風(fēng)重華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她已經(jīng)五十六歲高齡,算得上高壽。雖沒有親生的孩子,繼子繼女卻稱得上孝順。自她得病後,丈夫葉憲花費重金遍請名醫(yī)。兒媳與繼女衣不解帶的侍候她,繼子領(lǐng)著孩子們在院中祈禱。

五十六了呀,也該是時候了……

這些日子她總是想起母親文氏,文氏生得極美,有張鵝蛋似的臉龐,一雙眼睛似是籠了霧氣般。還記得小時,文氏溫柔地抱著她,修長纖細的手指輕捏她的臉蛋。文氏會躲起來與她玩捉迷藏,而後喚她的名字,讓她順著聲音跑。她通常會興高采烈地向著文氏衝去,嘴裡喊著孃親。而後仰起頭,等著文氏的誇獎。

還記得有一次摔倒了她哭得傷心無比,文氏拍了拍她滿是灰塵的裙裾:“重華莫哭,要聽話。”

母親……風(fēng)重華閉了閉眼,任眼角的淚水滑落。迷迷糊糊中,卻有隻手輕輕落在她的臉上,將那滴淚水溫柔的拭去。

出嫁三十六年,葉憲除了成親當(dāng)晚進了她的屋,就再也沒進過。

她永遠都記得葉憲褪去她的衣裳後那滿是詫異的神情,她身上密密麻麻交錯縱橫的傷口如同一條條醜陋蜿蜒的小蛇呈現(xiàn)在葉憲面前。

她記得,葉憲輕輕掩了她的衣襟,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真狠。”葉憲背對著她說了這一句,就轉(zhuǎn)身離去。

他不僅不進她的屋,就連說話也是極少的。府裡的幾個姨娘覺得她不得寵就暗中搗亂,她不動聲色地接連納了幾個精通歌舞棋藝的妾室。葉憲就喜歡妖妖嬈嬈的人,整日呆在新人房中不出來。姨娘們這才醒悟,風(fēng)重華想讓誰得寵誰就得寵,想讓誰失勢誰就失勢。反正葉家有的是銀子,再多的姨娘也養(yǎng)得起。

姨娘們知道了風(fēng)重華的厲害,就開始低眉順目,乖乖順順地討好她。姨娘們聽話,她也不虧待她們和庶子庶女。一年四季的衣服首飾侍候的人從沒短缺過。她善待前頭主母留下的一雙兒女,將家宅治理得井井有條,葉憲的生意越做越大。

她這一生,也算是過得順?biāo)炝恕?

除了……

風(fēng)重華側(cè)了側(cè)頭想著再睡一會,卻看到院牆外飛來一隻渾身溼透的麻雀,她怔了怔,身子不由自主地朝著麻雀的方向跑了過去。

然後,她看到滿院的梨花開得如煙似霧,繁盛如雪?!拔疫@是在哪?”風(fēng)重華立在梨樹下,風(fēng)一吹便有花瓣如輕雲(yún)飄落,紛落在她的髮鬢間,拂面生香。

“讓她嫁給京陽伯次子有何不好?”院中,一個低沉的中年男聲響起。

枝頭上的麻雀嚇了一跳,左右看了看,張開翅膀往高牆外飛去。

此刻夕陽西斜,幾縷霞光在男子臉上印出斑駁的光影。他雙眉緊鎖,薄脣抿成一線,滿臉陰鬱之氣。

父親?她怎麼又會遇到父親?他不是早已老死了嗎?風(fēng)重華睜大了眼睛,手指緊緊攫著,用力的掐進肉間。

這是夢?還是幻覺?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強壓下驚惶不安,擡起頭往風(fēng)慎對面望去。

“娘?”風(fēng)重華身體微微顫抖。

文氏還和記憶裡的一樣,看起來即溫柔又嫺靜,她站在風(fēng)慎面前,淚水流了滿面:“滿京城的人都知道京陽伯次子病的要死了,你爲(wèi)何要把重華嫁給他?”

“誰說京陽伯次子要病死了?你這是在哪裡聽到的胡話?”臺階上,風(fēng)慎的聲音又氣又急,“這幾個月我在府裡閉門思過,你可替我想過辦法?不是說長公主待你好嗎?她爲(wèi)什麼不幫我?現(xiàn)在我也就指望著京陽伯替我說話,我將長女嫁給他家又怎麼了?”

風(fēng)慎又向前行了一步:“她是我的女兒,婚事因何做不得主?”說完這句話,他盯著文氏,將脣抿得緊緊。

文氏身子顫了顫,深深垂下頭去。

滿院的風(fēng)突然停了,深深淺淺地簇於枝上的白色梨花突地停止了晃動??諝馑坪醪辉倭鲃?,如冰河止水一般。

“我爲(wèi)你們母女做了多少事情!養(yǎng)了你們母女這麼多年,怎麼你卻不知報恩?”風(fēng)慎煩燥起來,一腳將身邊的椅子踢了出去,椅子沿著臺階滾了下去,發(fā)出連續(xù)而沉悶的撞擊聲。

“報恩?”文氏突然笑了,笑得淒厲而絕望,“若沒我們母女,你焉有今日的好日子?你要娶平妻,我由你。你不喜我們母女,我任你。你休想讓重華嫁給那個將死之人,我不許……”

“啪”清脆的巴掌響起,在寂靜的後院中聽得分外響亮。文氏怔了怔,轉(zhuǎn)身向著院子深處跑去。

風(fēng)重華的瞳孔猛地收縮,面色白得如同滿枝的梨花。記起來了,這是她十歲那年。她遠遠看到父母在後院爭執(zhí),而後父親打了母親一巴掌。

不久之後,母親就被人發(fā)現(xiàn)在祠堂裡觸柱自盡。

風(fēng)重華踉蹌後退,耳朵裡還回響著剛剛聽到的巴掌聲。

“不!”她厲聲尖叫著,拼命向前跑去,“孃親你會死的,你不要走。”

可終究還是慢了一步,母親的背影越來越遠,最終消失在祠堂中……

風(fēng)重華用力推開了祠堂的大門,老舊而厚重的門栓發(fā)出‘吱吱呀呀’的怪響聲。

門後,風(fēng)慎大踏步走了過來,一把抓住了風(fēng)重華的右手:“你個賤人,是你害死了你娘,是你害死了她……”

“不?!憋L(fēng)重華流下兩行淚,她是來阻止的,可她實在跑的太慢,實在是太慢了。

“賤人,賤人。”風(fēng)慎猛然朝她臉上扇了掌,嘴裡卻語無倫次,“自從你出生後,何曾有一日好日子過?如今卻死了?卻死了?”

風(fēng)慎怪叫一聲,用力撕開了她的衣襟。

“不要碰我!”風(fēng)重華掙扎,重重地咬向風(fēng)慎的手腕,她拼命的咬著,直到嘴裡泛起血腥。

風(fēng)慎大聲慘叫,而後一腳踹到風(fēng)重華胸前。

一股痛到窒息的疼將風(fēng)重華淹沒,她踉蹌後退幾步,而後跪倒在地。

她躺在冰冷的地上,母親就在不遠處,滿身都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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