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雪城開有南北二門,南門以南常年積雪鋪地,罕有人跡。再往南去,便是一片白松林,影樓去往風(fēng)雪城,此處正是必經(jīng)之地。
白松林內(nèi)有寒鴉,每遇驚嚇,遂集羣向北逃亡。
一陣踏雷之音涌過林間,被那地上的積雪融了大半,踏雷最後又成了悶雷,蔓延開來,影樓的馬蹄踏起了林中的飛鴉。
風(fēng)雪城城門前。
老頭與白袍少年靜等淵宗到來。
“乖徒兒,還記得咱途中觀的那次大潮嗎? 嘿嘿,就是你落下水的那次。”黃牙老頭拿酒壺撞了撞少年,咧著嘴問道。
少年正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斑駁的古城牆,老頭突然拋出這句話,先是一愣,而後趁著老頭不注意,一把搶過老頭的酒壺,舉過頭頂笑吟吟地說道:“ 當(dāng)然記得,差點把小命都搭進(jìn)的買賣,怎能輕易忘掉。”
黃牙老頭踮起腳,用手比劃了一下,估摸著是拿不到酒壺,只好擠出一個寒磣的笑容,
“這不是師傅我不識水性……”
一滴酒珠從壺口處抖落,濺落在了老頭額頭上。
黃牙老頭用指尖蹭了蹭額頭。
“起潮了。”老頭突然轉(zhuǎn)過頭,指著空中橫過的寒鴉,用眼角的餘光示意少年。在之前吃了老頭幾次虧後,這次少年死活都不相信大雪天中會有大潮出現(xiàn),就這麼單手舉著酒壺,瞥過頭,故意不去搭理老頭。
直到酒壺裡灑出的酒滴愈加頻繁,少年這才愈感詫異,偷偷側(cè)眼瞄了瞄老頭,看到老頭一臉認(rèn)真看向前方。
雪地上揚起稀稀落落的碎雪,似有大風(fēng)襲過。
白松林出口處鬆上白雪簌簌下落。
“老頭,這莫不是發(fā)生地動了吧,壺裡的酒都灑了一地。”
老頭依舊聚精會神地看著前方的雪地,對少年說的話罔若未聞。
看到老頭這副模樣,少年也懶得過多去搭理,終於是放下了高舉的酒壺,左右來回擺了擺手臂,可不能凍壞了手臂。
“嘿嘿”。
只聽到老頭那蹩腳的笑聲,而後少年感覺手上一陣?yán)叮茐鼐瓦@樣又回到了老頭手上。
“乖徒兒,咱可不能凍壞了城主送咱們的好酒。”老頭轉(zhuǎn)眼間就把酒壺兜在了自己衣衫裡,露出一塊突起的部分,賣相很是滑稽。考慮到自己這下又幹了不正直的勾當(dāng),老頭趕緊話鋒一轉(zhuǎn),“那大潮趕著鳥兒朝咱這來了。”老頭抓著少年的手,指著雪中一片模糊黑影說道。
少年正欲發(fā)作,但這次老頭所言屬實,雪中一衆(zhòng)模糊黑影奔來。
“海涌銀爲(wèi)郭,江橫玉繫腰。”
城上雪一刀負(fù)雙手而立,劍眉上沾著點點稀碎的雪片。
站得高自然望的遠(yuǎn),城下兩人只看到雪中墨潮一角,雪一刀卻已然盡收眼底。只是那涌的並非是海水,也未成銀砌的城郭,更像是一行墨水掠過北寒繡白雪地。
墨灑宣紙。
淵宗跨赤馬踏雪而至,身後千騎延綿成一條黑線,裹挾滾雷之音,風(fēng)滿煙樓。陣陣馬蹄落下,似那狂瀾掀波濤蕩起千層漣漪,抖落了壺中酒,驚起了林中鴉。
“老頭,咱這次觀的潮恐怕也是個搭上小命的買賣。”
“那咋還不站到城門邊上去。”
“可不能弱了師傅您老人家的名聲。”
就在二人談話間,淵宗已馬至城前,看到城前有故人相迎,縱馬一躍,腳尖輕點馬背,落到了二人跟前。
淵宗大笑道:“老酒鬼,還記得我影樓的酒嗎?”淵宗上來作勢就要給被稱作老酒鬼的黃牙老頭一個熊抱,奈何老頭身材過於單薄,只好閃到一旁,陪笑道:“這些個寒磣往事,咱坐下來喝酒的時候慢慢提。”
見到老頭如此反應(yīng),淵宗不再過多糾纏,繼而環(huán)顧四周,期間未能發(fā)現(xiàn)雪一刀的身影,倒是看到個面相清秀的少年站在城門旁,不解之餘又回過頭看向了老頭。
老頭自然明白淵宗的意思,朝著穿白袍的少年招了招手,這下少年才屁顛屁顛的一路小跑過來,一個踉蹌,差點跌 倒。
淵宗看少年絲毫不敢怠慢的模樣,心中不由對少年多了幾分好感。
“晚輩趙易安不知樓主與家?guī)熓桥f識,如有冒犯之處還望見諒。”趙易安朝著淵宗作揖說道。
與趙易安相處甚久,黃牙老頭還從未見過趙易安這等模樣,不禁哈哈大笑起來,這一笑自然是招來了那兩人的白眼。
咱當(dāng)年鮮衣怒馬,花魁攜酒三千里,咋不見趙易安這般模樣。
那一年,正是趙易安呱呱墜地的時候。
城前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而後瞬間歸於平靜。
影樓千騎齊至。
淵宗轉(zhuǎn)身上馬,神色猶豫不決,時而看向城門,時而看向李盡歡二人。
老頭自然是看出了淵宗眼中的難處。
只見老頭神秘兮兮地踱步到淵宗馬下,示意淵宗有事相商。
如今情景淵宗心中自然也是極爲(wèi)爲(wèi)難,策馬趕往風(fēng)雪城的途中那股衝動勁早就被風(fēng)兒吹的一乾二淨(jìng)了,再加上城下遇故人,礙於情面也不好大動干戈,現(xiàn)下老頭主動上前,淵宗連忙下了馬,詳聽老頭話語。
一番交涉之後,淵宗大致明白了老頭的意思,可千里迢迢從影樓趕到風(fēng)雪城,最後得了個如此結(jié)果,若是就般回去,還不得被天下人恥笑了去。
一時間淵宗也沒了主意。
見到淵宗眉宇間陰晴不定,趙易安心想今天這事興許可以善了,慶幸之餘又略有可惜,不禁獨自喃喃道:“不知淵樓主對上雪城主到底是誰更勝一籌。”
現(xiàn)場氣氛本是極爲(wèi)凝重,趙易安這一句話自然是有不少耳尖之人聽到,尤其是影樓那些個騎馬的血性漢子,這下都不由自主的看向了淵宗。
一柄清亮長刀從城上疾射而下。
衆(zhòng)人只覺得臉上一片寒光閃過,待到來刀直插雪中時,剛纔的嘯風(fēng)聲彷彿才徐徐飄過耳旁。
城上一道身影飄落,腳尖輕點刀柄,步伐輕盈下墜,這般從容來到了衆(zhòng)人跟前。
來人長相算不上出衆(zhòng),但整體面相生得一副大派氣象,似有百川藏於青山。
若那日宴上趙易安並未暈倒,應(yīng)當(dāng)與此中年男子有一面之緣。
淵宗與雪一刀自然也是舊識。
未等淵宗開口,雪一刀便率先說道:“驚瀾若是敗給了淵樓主,任憑處置。”
“要是你勝了該當(dāng)如何?”
“就按盡歡兄的意思辦吧。”
雪一刀其名喚作雪驚瀾,追其源頭是因爲(wèi)與人比試雪驚瀾從來只出一刀,若是一刀勝不了,便立馬認(rèn)輸,從不含糊。至於李盡歡這個名字,恐怕也被世人遺忘甚久了,今日若有與那三人同一江湖時代的人在場,再聽到李盡歡三字不免也要一陣唏噓。
北風(fēng)愈急,直刺地臉頰發(fā)疼。
“原來老頭的名字這般灑脫。”趙易安轉(zhuǎn)頭看向身旁的暮年老者,明明是與雪驚瀾、淵宗同一時代的人,卻比之二人蒼老了許多。
“咋那麼癡癡地看著師傅,又想城主閨女了?”李盡歡又是一副討打的模樣。
趙易安轉(zhuǎn)頭不再去看李盡歡。
風(fēng)雪城城前,雪一刀迎戰(zhàn)淵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