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所禁
又一次睜眼醒過來,面前依舊是一片漆黑,漫天飄灑著白花。
宮千竹已經不知道在這裡呆了多久了,看不到星月陽光,沒有空氣和水,晝夜都是一個模樣。
她走下冰榻,來到那水光粼粼的結界前,伸手摸上結界屏障,觸手一片冰涼,彷彿是一堵堅硬無比的銅牆鐵壁,將她與長樂隔開在兩個不同的世界裡。
“要做什麼?”聽到響動,正在假寐的長樂忽然睜開眼,幽紫的雙眼冷冷盯著正在敲打結界的宮千竹。
見他醒過來,宮千竹連忙停下動作,隔著結界懇求道:“長樂,你能不能把結界打開,我想和你談一談。”
“要談什麼?”
看他沒有要破除結界的意思,宮千竹也不再強求,急忙問道:“我們還要在這裡待多久?”
“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呢?”宮千竹急了,她可不想永遠在這個地方待下去,更何況姐姐還在等她,“難不成你真想一輩子躲在這裡,一輩子都不打算去面對嗎?”
長樂沉默了下,“不去面對,或許更好。”
她無法理解這種想法,只得耐心勸導道:“長樂,你如今身懷九璃之力與無妄神力,沒有人可以傷害你,與其逃避永遠看不到未來,還不如勇敢去面對一次。鳳連城雖死,但他畢竟仙人之軀,總能再入輪迴,你一直躲在這裡,豈不是連他的轉世都見不到了?長樂,你聽我一句勸,只要你願意,沒有什麼不能挽回,長樂……”
“竹兒。”他忽然開口打斷她的話,擡眸淡淡地看著她,“你有多久沒叫過我阿梨了?”
“……”宮千竹似是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只能怔怔地站在原地。
長樂冷冷地笑,“連我的竹兒都不相信能回到從前,我又能指望什麼?”
宮千竹沉默片刻,她沒辦法否認這句話,因爲沒人會比她更清楚他現在的處境。就算無害六界,卻終歸會被世人質疑,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更何況他還曾是仙界重犯,如若出去必定遭整個仙界追殺,曾經他還有蓬萊相護,如今殺了鳳連城,連蓬萊也回不去了,他現在當真是四面楚歌,走投無路。
她轉過身走回冰榻前,面對著他坐下,滿頭雪白長髮如華麗月光一般垂瀉下來,脣色蒼白得透明。
“因爲我覺得,長樂沒有做錯什麼,所以不需要躲起來。”半晌,她淡淡開口,聲音在空曠的世界裡顯得有些縹緲空靈,長樂整個怔住,“仙界無端冤枉於你,是仙界的不對,長樂怨恨仙界也是情理之中。如果是我,也是會恨的。”
長樂沉默半晌,忽然笑起來,“竹兒,這個世界上能理直氣壯說我沒有錯的人,恐怕只有你了。”
身爲仙界之人,他不忠;辜負大哥的期望,是他不孝;親手殺了真心待他的鳳連城,是他不仁;鳳連城又是鳳涅陽的親生兄弟,是他不義。這樣一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她竟然說他沒有錯,何其可笑。
聽出他話中的諷刺,宮千竹頓了頓,“確實。身爲蓬萊弟子,卻助蓬萊兩分天下,你不忠;明知古月師父牽掛著你,卻還躲在這裡讓他擔心,你不孝;受鳳連城臨終所託,卻未曾完成逝者遺願,你不仁;明知自己殺了鳳涅陽的血親,卻不肯出面給個解釋,你不義。這樣的你,確實罪大惡疾罄竹難書。”
長樂倒抽一口冷氣,“你——”
“雖然我受制於你,可是長樂,和我比起來,你卻更像是被囚禁的那一個。”
她看著他被釘在牆上的長髮,自己面前雖有結界,但後面的天地廣闊無垠,他卻真真是被困在高牆與結界之中,他們兩個人,到底誰像是被囚禁呢?
長樂有些恍然,看著她淡漠的面容,耳邊彷彿又響起了在不周山內,西王母最後對他說的那句話。
……
想成爲神嗎?
那是凌駕於世間萬物之上的存在,俯視蕓蕓衆生,從此以後無病無災,無所不能。
……
這是創世神的謊言,是所有人都甘之若飴掉落其中的華麗陷阱。
成爲神的代價就是自由,西王母被困在不周山內,於是渡他爲神,她自由了,卻讓他代替她被囚禁在某處,永生永世寸步難移。
忽然聽她喃喃自語,“不知道姐姐他們怎麼樣了……”
他正在想西王母的事情,聽她這話,忽然一陣無名火起,霎時間妖風大作,漫天白花被吹得紛紛揚揚。
宮千竹一愣,不明白髮生了什麼,詫異地擡眼看他。
已經到了孤立無援的境地,所以不能忍受身邊唯一一個人還時刻想著逃離他,黃泉碧落有人相伴,纔會讓自己顯得不那麼悲慘。
於是他冷冷瞪著她,“你以爲他們能救你?他們甚至連修羅界都不知道在哪裡。”
宮千竹沉默了下,眼神無限悲憫,“那不過是因爲,所謂修羅界,不過是你創造出來的一個虛幻世界罷了。”
“那你爲什麼還留下來?”
“因爲我想救你。”
“……”
他忽然再也說不出什麼話,想笑又笑不出來。覺得就算是花言巧語,好像也有那麼一點動聽呢。
“你打算怎麼救我?”
“我要你跟我走,我助你脫胎換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