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掀開被子才能看到傷,楊茉不好去看。
董夫人道:“傷在腿上,在軍裡已經(jīng)吃了止血的藥,朝廷派了人去接替他,著實讓他臥牀休息了個把月。”
在戰(zhàn)場臥牀休息個把月。
聽起來就覺得可笑,是拿傷做由頭奪軍權(quán)纔對,等到大局一定,再讓人帶兵打仗,這敗仗是早就被人安排好的,朝廷陷害忠良竟然半點不加遮掩。
“傷的可重?”
董夫人頜首,“也是不輕,所以郎中才懷疑是舊傷未愈,加上進京傷勞才至於此。”
養(yǎng)了那麼久就算一路顛簸進京也不至於會成這個模樣,“傷口裂開了?”
董夫人搖頭,“傷口長得好好的,是傷了元氣。”
吃了止血的方子,加上臥牀休息,傷口也沒有破裂紅腫,應(yīng)該和舊傷沒有關(guān)聯(lián),那會是什麼?昏迷的情況有很多種,不做檢查怎麼也不好判斷。
管事媽媽這時候進來道:“奴婢請人將常三小姐送回花廳。”
常亦宛在楊家學過不少的單方,現(xiàn)在正是用著她的時候,再說有了常亦宛在,回去常家也好解釋在董夫人房裡都做了什麼。
楊茉拿定了注意看向管事媽媽,“勞煩媽媽將常三小姐追回來。”
管事媽媽不由地一怔,董夫人也納悶起來,楊家的醫(yī)術(shù)不是不想外傳,怎麼卻……
楊茉低下頭道:“常三小姐已經(jīng)來了,就這樣回去恐怕不妥,”說著嘴邊浮起一絲笑容,“世子爺已經(jīng)用過不少的藥方,不如讓常三小姐一起幫襯著看。”
是怕常家長輩回去責怪吧,楊家敗落,楊大小姐畢竟是寄人籬下,董夫人想到這裡,看楊茉時多了幾份的憐愛,於是吩咐管事媽媽,“就照楊大小姐說的做。”
不一會兒功夫,管事媽媽就將常亦宛迎進了東側(cè)室,楊茉熱絡(luò)地走過去拉住常亦宛的手,“我和夫人正看不出頭緒,姐姐就來一起幫忙找找。”
常亦宛正覺得被冷落心中不快,聽到這話立即喜上眉梢,她從小就讀醫(yī)書楊茉蘭怎麼能及得上,董夫人開始就找錯了人。
楊茉將一盒子藥方遞給常亦宛,“姐姐幫我們解解藥方。”常亦宛喜歡出風頭,她就順水推舟,也省了精力去詳看,免得幾個時辰內(nèi)斷不出病癥。
常亦宛笑容滿面挺直了脊背,伸手打開盒子,卻仍舊謙虛地道:“我也是隻懂得一點藥性,若是有錯,夫人別見怪。”
屋子裡的人都是各取所需,氣氛也少了幾分沉悶。
常亦宛清清嗓子開始讀方,楊茉握著鮫紗芙蓉扇輕扇著仔細想,董夫人不時地出神看內(nèi)室,生怕再有壞消息傳出來。
……
“不好了。”丫鬟匆忙進門。
聲音如同在湖中投了一顆石子。
董夫人緊張地豁然站起身。
那丫鬟才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花廳裡咱們本家的兩位太太打起來了。”
董家的本家人打起來,無非是因爲都看上了爵位,楊茉不在意這個,倒是怕這樣一來攪了宴席,她只能和常大太太一起回常家。
董夫人臉上露出奇異的笑容,“也簡單,你就去和兩位太太說,多虧了皇上御賜的道場和楊家的單方,世子爺?shù)牟『棉D(zhuǎn)了,”說著頓了頓,“準備報喪的人也撤了,院子裡的板子也收起來,只等我兒醒過來叫我一聲母親。”
常亦宛睜大眼睛看向楊茉,盈盈的妙目中彷彿要冒出火來,就差開口問楊茉,可是真的。
丫鬟站在那裡不知道該怎麼辦,董夫人呼喝一聲,“還不快去。”
那丫鬟這才匆匆忙忙地走了。
常亦宛見董夫人眼淚要掉下來,再看看屋子裡的氣氛,哪裡有半點的喜氣,這話分明是氣急了才說的,若是楊茉蘭果然有這個本事,何必請她來看藥方,於是也跟著起身,“我去看看母親。”
常亦宛說是看常大太太,實則是去報信,免得一會兒世子爺真的沒了,她也跟著受連累,常亦宛是很分得清輕重的人,知道怎麼恃強凌弱。
……
常亦宛匆匆忙忙地走到花廳,雖然兩家的太太已被大家勸開,卻仍舊氣氛尷尬,見到常大太太,常亦宛目光閃爍。
總算是瞅準時機,常亦宛當著魏夫人的面,低聲道:“茉蘭也不知道會不會惹禍,郎中都沒辨癥出的方子,她卻在向董夫人出主意……”
世子爺?shù)牟〈蠹叶贾獣裕贿^是數(shù)日子罷了,這時候郎中都不肯用藥了,楊茉蘭一個未及笄的小孩子怎麼敢大言不慚。
常大太太也驚訝起來,“不要亂說。”
常亦宛咬緊嘴脣,“我也是怕茉蘭……纔來和母親說,母親千萬莫怪妹妹,她也是好心腸,我只是怕她會惹禍。”
常亦宛的聲音不大不小,花廳裡的太太都向這邊看過來。
常亦宛心中不禁歡喜,楊茉蘭想要出風頭,今天就讓她出個夠,好教人知曉所謂的楊家後人,不過就是會散幾張方子罷了。
……
“羊腸按照小姐說的準備好了。”下人將端了漆盤上來。
楊茉忙淨了手去看,和她想的有些不一樣,麥稈有些太硬,會傷了病人的食道,抽出來卻又怕羊腸閉合,不能將藥水、食物送下去。
想象的是一回事,做出來又是另外一回事,楊茉頓時感覺到一陣挫敗感,“能不能用些很細的篾絲將羊腸裡面撐起來代替麥稈。”
篾絲有韌勁又不會很硬。
董夫人不知怎麼辦纔好,身邊伶俐的小丫鬟擡起頭,“咱們院子裡的元月手巧,家中爺爺、老子都是篾片相公,讓她來試試。”
董夫人點頭,“快,喊她來。”
一個穿著柳青色半臂褙子的丫鬟很快進門,手中還拿了一笸籮的篾絲。
楊茉眼看著叫元月的丫鬟將篾絲穿梭在細小的羊腸中,心中又生氣了希望,這樣靈巧的手,定會將東西做成。
現(xiàn)代人都已經(jīng)依靠機器,再也沒有這種精細的手工,所以博物館選來最厲害的能工巧匠也復(fù)原不了古代傳下來的瑰寶。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元月便將篾絲纏好,楊茉用手來拿,柔軟度適中。
楊茉拿著羊腸進了內(nèi)室,吩咐管事媽媽,“先送一碗復(fù)脈湯。”
管事媽媽應(yīng)聲下去,楊茉撩開幔帳俯身去看牀上的世子爺,她從來沒用這樣簡陋的東西給病人。
如果她診斷的沒錯,世子爺是因服了大量的止血藥,加上臥牀休息,造成體內(nèi)血液粘稠,突然劇烈活動,可能產(chǎn)生急性血栓,所以進京之後開始病發(fā),病程進展迅速,從開始的頭疼身體麻木,到如今的深度昏迷。
因爲世子爺受過外傷,郎中便將目光鎖在舊患上,她是內(nèi)科醫(yī)生對顱外傷不是很敏感,卻覺得癥狀最像栓塞,今天也有郎中指出要活血,可惜世子爺癥狀太重已經(jīng)不能吞嚥藥汁,她只能希望用西醫(yī)的法子吃中醫(yī)的藥,能保住世子爺一命。
“爲了救你的命,我也只能冒險試試。”楊茉低聲道,牀上的人自然不會有任何反應(yīng),她也只是想要傳遞現(xiàn)在的心情,送鼻飼管會非常不舒服,至少她要表明她的善意。
楊茉深吸一口氣,拿起了托盤中的羊腸,順著世子爺?shù)谋亲勇厝M去。
旁邊的董夫人見到這種情形,胸口的心臟幾乎要躍出來,她緊緊地攥住領(lǐng)襟,這纔沒有讓自己衝動地上前將楊家大小姐推開。
竟然要將羊腸送進人的鼻子,這是什麼治病的方法,什麼時候這個世道變了,讓她都覺得這般不真實。
這楊家……到底……有了個什麼樣的後人。
楊茉擡起世子爺?shù)念^,試著讓食道更加的暢通,沒想到很容易就將羊腸送了進去,先送進去些溫開水,然後緩緩地注入藥汁。
世子爺?shù)暮粑耘f順暢,這鼻飼管被她做成了。
只可惜羊腸不能久用,送了藥水,就要拿出來,“兩個時辰送一次湯水。”
身後一片靜寂,楊茉詫異地轉(zhuǎn)過身來,董夫人和身邊的下人早已經(jīng)怔愣住。
“夫人,您要定要讓人學會怎麼喂藥,否則我走了,世子爺要由誰照看?”
話說的沒錯,可是誰又能做這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