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上次見面比較起來,七爺似乎憔悴了不少。
坐下之後,許半生認(rèn)認(rèn)真真的看了看七爺?shù)拿嫦?,雖然憔悴,但是定數(shù)未變,七爺並未因爲(wèi)身體的緣故而得到一個提前的死期。
“七爺最近身體不大好?”許半生拿起七爺點的酒,給自己倒上一些。
七爺拿起酒杯,笑著說道:“最近經(jīng)常夢見年輕時的事情,我以爲(wèi)自己夠豁達(dá),卻沒想到終究還是貪生怕死。覺睡得少了,精神狀態(tài)自然也就沒從前那麼好。”
付村在一旁皺皺眉頭,明顯很猶豫,但還是說道:“七爺,醫(yī)生囑咐您不能喝酒的。”
七爺哈哈大笑,縱然身體虛弱多了,可笑聲依舊爽朗。
“去看醫(yī)生,是爲(wèi)了寬你們這些人的心,醫(yī)生是查不出我的病的。我只是快死了而已,哪有什麼病。我沒有幾天活頭了,心裡本來就怕的要死,再這不能吃那不能喝的,難道最後這幾天也不讓我好好活著麼?”
“七爺……”付村的聲音突然有些哽咽,因爲(wèi)他知道七爺說的都是實話。
“行了,不用說了?!逼郀敂[擺手,舉著杯子遞向許半生,和許半生碰了碰,又道:“許少,我們喝一杯?!?
倆人一飲而盡。
放下了杯子,七爺主動幫許半生加上,自己也添上一些。
“七爺?shù)暮靡?,我心領(lǐng)了,那車回頭還是讓付總拿回去吧。我一個學(xué)生,開著豪車去上學(xué),本來也不是太合適。”
七爺點點頭,道:“既然許少都這麼說了,我會讓人去辦?!?
“七爺今日找我,有什麼事?”
“這段時間身體一直不太好,他們非讓我去醫(yī)院看看。我自己的情況我知道,這是定數(shù),醫(yī)生若是能救,天道焉存?不過爲(wèi)了寬他們的心,這些日子我跑了不少醫(yī)院。結(jié)果都一樣,沒有一家醫(yī)院能查得出我得了什麼病。這也罷了,我家那個女人卻還不依不饒,非要讓我去美國的醫(yī)院看看,說是聯(lián)繫好了一個很著名的醫(yī)生。我想這樣也好,我兩個孩子,大的那個早就送去了美國,說起來我也有段日子沒見著他了。正好過去看看他?!?
七爺?shù)脑掞@然沒說完,可許半生已經(jīng)知道他接下去還要說些什麼。
“七爺去了美國,是不是就不打算再回來了?”
聽到許半生這句話,付村頓時一驚,立刻道:“七爺,您打算不回來了?”
七爺含笑看著付村,點點頭,道:“你跟了我這多年,這一攤子事是該當(dāng)交給你的時候了。我的日子剩不下多少,請原諒我還想用這段時間多陪陪老婆孩子。而且,我也不想當(dāng)著那麼多年的老弟兄們的面死去?!?
“七爺!”跟七爺比起來,付村身上更有文氣,他不是那種可以衝鋒陷陣喊打喊殺的臂膀,哪怕他也擁有一身不錯的武功。他更像是一個軍師,或者是職業(yè)經(jīng)理人的角色。但是此刻,付村的雙眼之中也已經(jīng)涌出幾滴虎淚。
七爺拍了拍付村的肩膀,親自給他倒了杯酒,道:“多年兄弟,咱們今兒就用這杯酒道個別。過兩天我悄悄摸摸的就走了,話我會先傳出去。兄弟們這些年都不容易,你還是要讓他們有飯吃。”重重的又拍了兩下付村的肩膀,七爺這儼然有些敲打之意。
付村明白,除非是七爺繼續(xù)自己管理這幫手下,否則,任何一個人接手,都會引來一些麻煩。付村這個層次的,都有做老大的資格,而實力呢,付村在這些人中甚至都不佔優(yōu)。他平日裡,操的更多是白道方面的心,在七爺?shù)膸团裳e,誰都知道他的至關(guān)重要,可小弟們就未必服氣他來做這個老大的位置。
而付村以下,粗人終究居多,他們可能更服氣於那些能帶著他們砍砍殺殺的老大,而不是付村這種賬房先生型的人。
所以,付村一旦接手整個幫派,第一件事就是要燒起三把火,這免不了會波及一些意欲站出來爭一下老大頭銜的人。
對於付村的能力,七爺很放心,付村雖然平日裡很低調(diào),但他那是爲(wèi)了有個更好的形象跟白道上的人打交道,但這並不表示付村就真的像他表面上那麼斯文謙和。有七爺在,不需要付村展現(xiàn)他鐵腕的一面,可七爺現(xiàn)在把幫派交給了付村,付村很快就會讓那些人知道他也有獠牙。
七爺並不擔(dān)心付村吃不下去或者消化不良,他擔(dān)心的,是付村到時候不知道收手,會讓以前許多兄弟無法過活。
付村絕對有這樣的實力!
所以,七爺纔會在表明了態(tài)度,要把幫派交給付村之後,卻又敲打他一句。防的就是付村下手過重,這並不是七爺所希望看到的。
“七爺,我會注意分寸!”付村舉起了那杯酒,臉上掛著淚痕,一仰脖子喝了個乾淨(jìng)。
七爺慢悠悠的也將杯中酒喝完,然後說道:“許少以後若是還想淘換什麼東西,就直接吩咐付村吧?!?
這句話,真正的意圖是七爺在告訴付村,他是離開了,可是許半生在,而許半生只要今晚答應(yīng),就一定會看著付村,不會讓他胡來。
許半生點點頭,道:“以後少不得還是會有麻煩付總的地方?!?
付村心中一凜,傳位這麼嚴(yán)肅的事情,七爺特意要在見到許半生之後才說,毫無疑問,爲(wèi)的就是這個。
不敢多說,付村給許半生和七爺都加了些酒。
七爺手裡晃著杯子,看著那焦糖融化後般顏色的威士忌,對許半生說道:“許少,我還有個不情之請?!?
許半生明白,這是今晚最重要的事情來了。
“七爺?shù)堉闭f?!?
“我有兩個孩子,大的那個早就送去了美國,我不想讓他過多的牽涉到黑道上來。但是即便如此,他們母子倆在美國也還是會受到一些歧視,檔案上明明白白,他是我曾存義曾老七的兒子,而我的底,美國人早就摸得清清楚楚了。我死了之後,情況或許還會有些改觀,但是終究還是逃不脫一個涉黑的名頭。男孩子麼,也便罷了,可是我的小女……”
果然,七爺?shù)哪康暮苊鞔_,就是爲(wèi)了他那個今年才八歲多一點兒上小學(xué)二年級的女兒來的。
許半生點了點頭,道:“我讓她跟著蔣怡可好?年紀(jì)倒還適合,我收個徒兒倒也無妨,只是師門所傳並不適合女子修習(xí)。”
七爺面露感激之色,他當(dāng)然知道,許半生若是能收自己的女兒爲(wèi)徒,那是最好的??稍S半生讓她拜蔣怡爲(wèi)師,或許對於他的女兒纔是最適合的路。
“一切但憑許少安排?!逼郀敼傲斯笆?。
許半生笑道:“欠七爺?shù)娜饲椋倸w是要還的。蔣怡是紫微一脈,七爺想必知道,紫微一脈在十六歲前,是必須要跟在師父身邊的。若是七爺決定了,她在成年之前,便再見不到她的母親和哥哥,七爺要想清楚?!?
七爺也笑了笑,道:“曾某感激不盡還來不及,怎會想不清楚。能跟了蔣總,是那妮子的福氣。漫說八年不見,便是此生不見,又當(dāng)何如?”
“那好,蔣怡那邊我來安排。明日我與她約了吃飯,不如便讓她們師徒倆見個面吧?!?
七爺明白,許半生是因爲(wèi)知道他就要走了,所以纔想在他離開之前,替他安排好小女兒的歸宿。這樣,七爺也可以放心的離開這個國家。
“一切有勞許少?!?
“明晚我讓她們見過之後,會讓你女兒先回去,你走後讓付總把她送到我?guī)熜值娜^裡。我讓我?guī)熜窒冉趟恍┤腴T的功夫,有了基礎(chǔ)之後再讓她拜蔣怡爲(wèi)師。”
七爺點點頭,站起身來,拱拱拳道:“如此就不打擾許少了,曾某先走一步?!?
“七爺,珍重?!痹S半生知道,自己此生之中再也不會見到這位吳東城的傳奇人物了,他兩天後就要飛離共和國,而後便會死於美國,正應(yīng)了他那客死異鄉(xiāng)的命格。
看到七爺和付村都走了,依菩提立刻就笑嘻嘻的往這邊走,可是李小語卻依舊用冰冷的雙眼看著她,讓她很是猶豫,不敢往前走。
“許半生,你快叫她讓開。”依菩提喊道。
許半生看了看依菩提,搖搖頭,沒去理她,李小語更是向前跨了一步,依菩提氣急,卻又不敢放肆,只得悶悶的回到自己那張桌子邊上。
掏出手機,許半生給蔣怡發(fā)了條短信。
——給你找了個徒弟。
蔣怡很快回復(fù)——小男人,你太狡猾了。你要還人情,憑什麼讓我收徒弟?
——卦象顯示你也該有個徒弟了。
蔣怡無奈,之所以她一看到許半生的短信就明白了是什麼回事,是因爲(wèi)她這幾天感覺到自己的命星動了,便要了個卦。卦象的確顯示她要收個徒弟,而且她還是用十三宮盤起的卦,這就絕對不會錯。只是她並沒想到,這徒弟竟然會落在許半生身上。
許半生今晚和七爺?shù)募s見,蔣怡是知道的,她冰雪聰明,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關(guān)節(jié)。
——好吧,就算是你命數(shù)。但我憑什麼幫你收徒弟?
——你換好睡衣在家等我。
看到許半生故意調(diào)戲自己的短信,蔣怡頓時俏面通紅,牙齒咬的咯咯直響,一時間竟然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回覆了。
乾脆把手機丟到一旁,蔣怡卻開始胡思亂想——許半生,他不會真的過來吧?
許半生肯定不會過去,他現(xiàn)在正頭疼著呢,一個不知道死活的男人跑去了依菩提那桌,本是酒吧裡最尋常的搭訕,可是許半生知道,一定會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