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早朝可謂大大出乎羣臣的意料之外，本以爲這次早朝上不會有什麼波瀾，但沒想到居然跌宕起伏驚喜連連；鎮(zhèn)國公宋楠和韃子定下的和議居然是假的，他居然是爲了救下數(shù)百婦孺便放走了韃靼國小王子，他居然要率軍北伐奪回河套；內(nèi)閣不同意再打仗以錢糧相脅，他居然要自己籌錢糧去替朝廷打仗……

一連串想不到的事情讓羣臣都有些無語了，走在殿外陽光普照的廣場上，羣臣才忽然發(fā)現(xiàn)這一切是多麼的荒唐可笑，簡直可以說是曠古未有。歷朝歷代哪裡發(fā)生過這樣的事情，武官要打仗，文官不給錢，最後武官自己掏腰包去打，這簡直讓人無語。

皇上的態(tài)度也是奇怪，竟然兩不得罪，既不勒令內(nèi)閣全力以赴，又不阻止宋楠的激進之舉，整個朝廷的格局忽然變得既混亂又涇渭分明，以新晉鎮(zhèn)國公爲首的勳戚集團已經(jīng)形成凝聚力，在朝廷大事上敢於下決策，不再像以前英國公張懋在世時保持著低調(diào)行事的策略，但凡朝中大事不太過多的發(fā)表意見。這樣一來，便形成了相互對抗的混亂局面。

所謂的涇渭分明便是勢力的劃分已經(jīng)漸漸形成態(tài)勢，以宋楠張侖爲首的勳貴集團的高調(diào)和楊廷和爲首的內(nèi)閣外廷諸臣之間顯然已經(jīng)有了目光所見的裂痕，雙方之間再不和以往那樣遮遮掩掩，今日朝堂上相互之間的言語攻擊，甚至是當面的諷刺侮辱便是明證；兩大勢力對對方已經(jīng)失去了最起碼的尊重。

朝中精明之人敏銳的感覺到時局的變化，一旦分成明確的對抗派系，那麼隨之而來的便是傾軋和相互攻訐，朝堂上的安穩(wěn)日子也將不復(fù)存在。官員們自己也知道，已經(jīng)到了選邊的時候了，每每到了這種時候，便是再精明的老狐貍也會覺得難以抉擇。

宋楠這一邊最大的優(yōu)勢便是皇上，顯然皇上對宋楠的寵信是毋庸置疑的，即便有暗地裡的傳聞?wù)f宋楠睡了康寧公主，皇上一怒之下擼了他的兩處軍職，將他打入冷宮。但那已經(jīng)是過去的事了，而且此事沒經(jīng)證實，誰也不敢胡亂的猜測。但這件事既然流傳開來，也許是宋楠一方的某種劣勢，或許哪一天皇上不滿宋楠的所爲，便會將他打翻在地。

楊廷和這一方的優(yōu)勢也不小，且不說楊廷和如今是後宮張?zhí)笞顮懶湃沃耍馐浅写蟠笮⌒∩习傥荒軘?shù)得上號的文官便是楊廷和最大的後盾。監(jiān)察院，六科給事，六部，內(nèi)閣，所有的人都唯楊廷和馬首是瞻，朝堂上站著的百官中有一半是他的人，他只要想發(fā)力，哪怕芝麻綠豆大的事兒也會鬧得沸沸揚揚。而且外廷的團結(jié)已經(jīng)達到空前的程度，劉瑾死後這幾年外廷在民間的聲望也水漲船高，楊廷和的個人聲望早已超越乃師李東陽，這都是不得不考慮的因素。

牆頭草們撓破頭皮，但不選一方站隊絕非明哲保身，那是把兩邊都得罪了，這種情形下，政治投機者們是最高興的，本來沒什麼機會的他們，只要選對了一方，鬥垮了那一方，馬上便可迎來絕好的利益，很多人便是在這種派系的傾軋之中如彗星般的竄起，佔據(jù)住要職的。

楊廷和一點也沒因爲沒能阻止宋楠在朝上的奏議而惱火，他很淡定，今日看似落了下風(fēng)，但他知道，這場爭鬥不是這一次早朝便能決定勝負的。所謂善謀者謀遠，楊廷和積極的和太后搞好關(guān)係，成爲張?zhí)笞钚湃蔚娜耸怯性虻摹?

在無數(shù)次的深思熟慮之後，楊廷和終於做出了放棄得到正德全力信任的決定，這個決定無疑是痛苦的，但卻又是明智的。

楊廷和知道和宋楠相比，自己永遠得不到正德的真正信任，當今聖上顯然懷有某種情結(jié)，對文官總是帶著某種敬而遠之的厭惡，時不時的敲打文官一番，無論自己多麼努力，到最後還是徒勞。哪怕是自己冒險將宋楠和康寧的事情抖落出去，本以爲宋楠將會失去他的地位，但正德還是饒恕了宋楠，這一切讓楊廷和徹底的死了心。

另一方面則是源於另外一個大秘密，這個秘密他是從太后口中得知的，那便是皇上不能說生育事情。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楊廷和有一種莫名的興奮，雖然他知道作爲人臣應(yīng)該痛不欲生纔是，但他就是高興；因爲那樣一來，自己放棄正德的做法便更加有了意義。暗地裡他早已在物色正德之後繼承皇位的那個人，如果自己能捧上一位新皇上上位，這份功勞將會無人能比。在新皇面前，宋楠將一無是處，到那時誰勝誰負便見真章。

所以，每每看到宋楠和正德之間君臣相得的樣子，楊廷和就有些替宋楠可憐，這人確實有本事，只可惜少了些遠謀，正德無後，正德體弱，這在楊廷和麪前已經(jīng)不是秘密，無論如何掩飾，乾清宮中遍地的藥渣都說明皇上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可惜的是，皇上依舊不願收斂，旦旦而伐，飲酒作樂，根本就沒有停歇的時候。

楊廷和是最後一個出奉天殿大門的，站在高高的臺階上，他看著宋楠張侖一行在衆(zhòng)多武官的簇擁下熊赳赳而去的背影，臉上露出一絲微不可查的笑意。這個幹勁十足的小夥子定要滿世界的籌糧籌錢了。

“去吧去吧。”楊廷和喃喃道：“你去籌錢打仗，老夫去物色人選，太后已經(jīng)準許我推薦合適的人選了，你怕是還矇在鼓裡吧。還有，皇上昨晚又咳了血，血是紫黑色的，皇上的身子怕是熬不過多久了，這一切你都知道麼？大明朝的鎮(zhèn)國公？”

“楊公要給我做主啊。”身邊突然冒出的一個人影嚇了楊廷和一跳，定睛看時，卻是陸完那愁苦的臉龐；楊廷和不悅的皺起了眉毛，不知道剛纔自己的嘀咕這人有沒有聽到。

“陸大人，怎麼了？”楊廷和微笑道。

“您不是聽到了麼？宋楠和張侖說的那是什麼話？難道西北戰(zhàn)事之初的敗績是我陸完之過麼？居然說要我引咎辭職；下官明白，他們定是想捧了楊一清當兵部尚書，在外廷插上釘子。楊公，您可不能讓他們得逞啊。下官丟了官職事小，楊一清若是當上兵部尚書，這六部之首的兵部可就不聽您的使喚了。”

楊廷和很厭惡陸完說的這麼露骨，但撫慰他此刻的驚慌是當老大的責(zé)任，於是拾階而下邊走邊道：“莫要驚慌，這事是他宋楠能做主的麼？西北的戰(zhàn)事不是哪一個人的責(zé)任，你雖有些牽扯，但也不必盡數(shù)攬在身上。皇上那裡我會去替你說話的，目前的事情是，你兵部要有所建樹。”

陸完忙拱手道：“多謝首輔大人指點，這次宋楠要是出征的話，必調(diào)動我衛(wèi)所兵馬，大人要我兵部有所建樹，那卑職這便發(fā)放些兵器盔甲給邊軍，助他們一臂之力？”

楊廷和翻翻白眼，嘆道：“朝廷錢糧如此吃緊，你兵部的盔甲兵器也許幾年內(nèi)得不到補充呢，宋楠要北伐便讓他去，他自籌錢糧本就甩了你兵部，意圖便是不想分功於你，撇清關(guān)係罷了。你還巴巴的去往上湊，我也是沒看懂你。”

陸完瞬間會意，低聲道：“首輔大人訓(xùn)誡的是，既然宋楠要逞英雄，我們便讓他去折騰便是，我兵部一毛不拔，另外幾處邊鎮(zhèn)的兵馬空虛，我是不是要從他手裡調(diào)回幾衛(wèi)兵馬去各地邊鎮(zhèn)戍守呢？”

楊廷和撫摸著漢白玉欄桿上的石獅子道：“你是兵部之首，這些事倒來問我，只做好自己分內(nèi)之事便罷。無論如何，大軍北伐是朝廷的事，咱們雖嘴上說不支持，但也不能過分。宋楠他們?nèi)粢埱蟪⒀a充戰(zhàn)馬弓箭等必備物資，還是要積極協(xié)助的，只是不可寅吃卯糧將家底敗光，朝廷自今年開始又要過苦日子了。”

陸完連聲道：“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楊廷和哼了一聲，迎著陽光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拾階而下，緩步消失在殿閣樓宇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