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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臣算過。這本賬簿上記載的銀錢往來中，並無一筆寫著泰安王府。”朱信之語音淡淡，像在說一件並不駭然的事情，可他說出來的內(nèi)容，卻讓宣慶帝瞬間變了臉色：“但冉成林此人曾經(jīng)密告，說泰安王府經(jīng)由他的手，收受賄賂白銀五萬兩。”
“你的意思是？”宣慶帝蹙起眉頭。
朱信之道：“既然是泰安郡主收受賄賂，這筆銀錢又是經(jīng)由冉成林走的賬目，那麼，賬本之中，理應(yīng)有所記載；父皇請看，冉成林辦事細緻周全，小到一百兩銀子都有記載，沒理由這五萬兩銀子反而不做筆墨。此爲(wèi)最大的疑點。兒臣以爲(wèi)，此時只有兩種可能：第一，在冉成林的太守府中還有第二本賬簿，只不知道爲(wèi)何，這本賬簿沒有找到；第二……”他頓了頓，“冉成林密告裴謝堂貪污一事，實爲(wèi)誣陷。”
“誣陷？無憑無據(jù)，冉成林如何攀咬裴謝堂？”宣慶帝不信。
朱信之沉默片刻：“兒臣不知道，聽說冉成林此人是裴謝堂的舅舅，兒臣也實在是想不出來，他到底有什麼理由去攀咬自己的外甥女。”
“這事兒就查到這裡吧。”宣慶帝將手按在賬簿上，神色嚴肅：“昭告天下，宣告冉成林的罪！”
“可……”朱信之震驚的擡起眼睛。
有疑不查，如何能還給百姓一個交代？
宣慶帝冷著臉：“信之，這事兒再追究下去，恐怕就不是五萬兩銀子的事情了。”
“但若裴謝堂當(dāng)真是被冤枉的，也應(yīng)還給她一個清白。她的罪名足足有七大罪五小罪，兒臣以爲(wèi)，貪污受賄只是其一，就算還了清白，亦不能改變什麼。”朱信之上前一步，神色很是堅持：“父皇，你教導(dǎo)兒臣，總說要持心公正，難道……”
“夠了！”宣慶帝的眼中好似凝著光：“你不要口口聲聲的說她是冤枉，她枉顧朕的信任，實在罪該萬死！再說，這案子當(dāng)真查到最後，也未見得她就是冤枉的！”
“是。”朱信之見他動了怒，不敢再說，只得低下頭。
宣慶帝放軟了聲音：“信之，你能力很強，但做人未免心軟，以後多跟太子學(xué)學(xué)。你也累了，下去吧。”
“兒臣告退。”朱信之悶悶不樂的應(yīng)聲。
宣慶帝沒有留他的意思，朱信之只得轉(zhuǎn)身離開正大光明殿。景和公公站在門口，看了他一眼，低低嘆了口氣，進殿中伺候去了。朱信之獨自站了一會兒，眼見著日光從屋檐上落下來，外面一片光明，他所在的地方陰暗涼爽，心中十分不是滋味。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大殿，宣慶帝正蹙著眉頭不斷的翻看他呈送上去的賬簿，臉色是他從未見過的肅然，他心中猛地一跳，不由轉(zhuǎn)開了頭去。
快步離開正大光明殿，到了宮門口，孤鶩早已等候多時：“王爺，咱們這就回府嗎？”
“不，去刑部。”朱信之想了想，堅定的說。
宣慶帝說不要再查下去，難道就不查了嗎？
他伸手入懷，一本薄薄的賬簿在他懷中還帶著體溫，他不禁凝神——如果方纔呈送給父皇的是這一本賬簿，一切又是否會不一樣呢？
“王爺，這賬簿怎麼還在這裡？”孤鶩瞧見他手裡的東西，立即吃了一驚。
“落霞從太守府帶回來兩本賬簿，一本是明面上的，一本是暗面上。明面上的，我呈送給了陛下；這一本暗面上的卻太過驚人，牽扯到的人更多、官更大，只憑著這個東西，很難舉證誰。我還要尋找別的證據(jù)。”朱信之閉上眼睛，覺得有些疲倦：“孤鶩，我覺得我做錯了一件事。”
“什麼事情？”孤鶩一愣。
朱信之睜開眼：“在這一件事上，我冤枉了裴謝堂。”
“她都死了。”孤鶩嘆了口氣：“王爺，你就不要再想著她了。屬下知道，裴謝堂活著的時候?qū)ν鯛敽懿诲e，但她終究是觸犯了國法，王爺不救她，沒有做錯什麼。”
“不，”朱信之搖搖頭：“我殺她，是聖旨，這個我從不否認，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但我在想，如果我當(dāng)時哪怕稍稍對她多一點耐心，能夠認真追查一下這件事，或許，她的罪名就會少一點。說到底，在她問罪的過程中，我有私心。”
“就算罪名少了一點，她仍然是死罪。”孤鶩道。
朱信之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滾滾車轍向前，不多時，在刑部的大門口停了下來。沈勇因爲(wèi)犯了殺人罪，御史臺密告之後，便被移送到了刑部問罪，故而如今關(guān)押到了刑部。
朱信之是這件案子的主審，他要提審犯人，刑部責(zé)無旁貸，很快就把人提了出來。
沈勇入獄不過數(shù)日，已然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萎靡的跪在地上聽候問話。朱信之看了他幾眼，他始終不敢擡頭，猶如驚弓之鳥：“王爺饒命，小人知道的全部都說了，請王爺從輕發(fā)落！小人一時衝動做錯了事情，現(xiàn)在將功折罪，求王爺饒命。小人家中還有妻小，父母也是年邁……”
“你說你曾經(jīng)在太守府中瞧見了送給泰安郡主的白銀五萬兩，你能給我再說說當(dāng)時的場景嗎？”朱信之打斷他。
沈勇愣了愣，不知爲(wèi)何一陣發(fā)抖：“小人，小人記不清楚了。”
“你在御史臺時尚且記得清楚，現(xiàn)在怎麼就記不清楚了？”孤鶩冷冷的踢了他一腳：“再敢對王爺有所隱瞞，是不想活了嗎？”
“王爺饒命！”沈勇連連磕頭：“小人記得的都說了，真的！”
“五萬兩白銀，數(shù)額不小，堆起來至少要幾輛馬車才能裝得下，這麼龐大的物件，冉成林如何給你瞧見的？”朱信之問。
沈勇道：“當(dāng)時真的是意外。冉成林原本沒想給我瞧見，是我不小心撞見的。的確如王爺所說，五萬兩白銀數(shù)額巨大，當(dāng)時是裝了兩輛馬車，大概有一萬多白銀，其他的就是銀票了。因裝銀子的其中一口紅木箱子是小人裝禮物到太守府的，冉成林說了要富商籌集銀子賄賂泰安郡主，是小人幫著輕點的東西，小人當(dāng)然一眼就認出來了。”
“那被你發(fā)現(xiàn)，他如何肯罷休？”朱信之不解。
沈勇道：“當(dāng)時小人撞見了，也沒敢問，生怕腦袋不保。冉成林也沒過多解釋，只是跟我說，這拉過來的是夫人剛剛買的土特產(chǎn)，要送到京城來。”
“送到京城？”朱信之?dāng)E頭。
沈勇點頭：“是啊，他說京中有幾個好友，尤其喜歡明城的這些土特產(chǎn)，他年年都送的。”
“他果然是年年都送。”朱信之笑了笑，想起呈送給宣慶帝的賬簿中，的確有幾個京中的官員赫然在列。
沈勇小心的看著他：“王爺，小人知道的就是這些。”
“你常年出入太守府，可知道太守府中都是什麼人在管賬簿？”朱信之頓了頓，慢悠悠的擡起眼簾。
沈勇倒是沒想到他會問這個：“王爺要問的是什麼賬簿？據(jù)小人所知，冉成林辦事很謹慎，他府中的賬簿一共是四本，一本是府中的開支，由他的夫人馬氏在管著；還有一本是他收納的錢財賬簿，一本是送出去的禮物，這兩本都是府中的管家冉賀在管著；還有一本，我見他寫過，但不知道是什麼，是他自己在管。”
“我知道了。這件事，你不要再對任何人說起。”朱信之站起身來：“你只是錯手殺了人，罪不至死，又密告了這件大事，判得不會太重。只要你不再開口說起賬簿的事情，你就能活命。”
沈勇瞬間白了臉，片刻後，緩緩跪在地上：“小人多謝王爺救命之恩！”
朱信之點了點頭，快步離開了刑部。
“王爺，陛下不是不準你繼續(xù)追查了嗎？”孤鶩很是費解。
朱信之薄脣緊抿：“有疑不查，這不是我的脾性，哪怕因此會讓父皇不高興，我也一定要追查到底。”
“可是……”孤鶩很小心的看了他一眼：“如此一來，朝中那幫老頑固難免又要非議王爺，說王爺……”
“說我是裴黨？”朱信之扯開嘴角嗤笑。
孤鶩低聲說：“自從王爺接手了這個案子，就有人攻擊王爺，說王爺是爲(wèi)了泰安郡主，若王爺執(zhí)意追查，難保這些人不會將王爺死死的釘在裴黨的柱子上。”
“若果真如此，只能說明朝中風(fēng)氣正逐步敗壞，連說真話都有罪了。”朱信之拂袖上了馬車。
看樣子，是誓死不會聽誰勸了！
孤鶩無奈的嘆了口氣。
“王爺，今天去不去看三小姐？”孤鶩默然覺得，此刻只有三小姐才能排解王爺?shù)穆淠蜕袼剂耍乱庾R的提問。
朱信之點點頭：“去謝家。”
孤鶩這才笑了起來。
還好還好，王爺沒一心沉溺在辦案中，還記得同三小姐好好恩愛，總算沒辜負他的一番苦心。他掉了個頭，轉(zhuǎn)頭奔往謝家。
剛踏進滿江庭，一道人影立即撲入懷裡：“鳳秋，我剛剛在想你，你果然就來了，咱們兩果然是夫妻，這叫心有靈犀一點通！”
“難怪方纔我走在路上接連打了幾個噴嚏，原來是你在咒我。”陰霾一掃而空，朱信之忍不住勾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