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是成太后的事。”說了一句，太后忽然又不說話了，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水清淺便道：“太后，成太后要挾了您四年有餘，您不是最恨他的嗎？爲(wèi)什麼他死了，您如此傷懷難以自抑？”

“那你呢，你被單放利用，現(xiàn)在他落網(wǎng)了，你還不照樣開懷不起來。”

如同五雷轟頂，水清淺渾身一震。

這個太后——她究竟知道多少，她究竟知道些什麼！

太后繼續(xù)道：“你不開心，是因爲(wèi)兒女情長，哀家不開心，是同爲(wèi)母親，哀家知道她心裡的殤。”往事如煙，太后的目光透過歲月，定格在了她們初入宮的時候。

那一年，先皇而立之年，召了幾個內(nèi)務(wù)大臣之女充實後宮，其中就有成太后成雙，和太后薄鳳鈺，她們在宮中姐妹交好，彼此間沒有間隙。後來，成雙被先皇寵幸了，懷了身孕，封爲(wèi)妃子，而薄鳳鈺還只是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小采女，兩人就疏遠(yuǎn)了。

薄鳳鈺心裡不服，但也無可奈何。

當(dāng)成雙懷著龍種七八個月的時候，有一天，她在御花園賞花，宮女說一處的牡丹開得特別的好，成雙就由宮女們攙扶著過去了，當(dāng)湊近牡丹的時候，成雙彎下腰去嗅一嗅，花叢中突然竄出了一隻貓，嘶聲大叫，成雙被嚇了一大跳，當(dāng)時就暈倒在地。

宮女們立即將成雙送回到了宮裡，喚太醫(yī)來診斷，深怕腹中的龍種有個三長兩短。

這一隻貓，是南宮琉的母妃秘妃娘娘養(yǎng)的，當(dāng)時的秘妃，也正是寵冠後宮之時，此事一出，先皇大怒，要懲治秘妃，但宮裡上上下下都知道不是秘妃的錯。那個時候，秘妃宮裡的一個采女就站出來以性命擔(dān)保秘妃無罪。先皇見她仗義無畏，於是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薄鳳鈺。”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輕易地勾起了先皇的興趣，便不再說什麼，起身離去。

三日後，一道聖旨傳到了秘妃的宮中——薄鳳鈺被封爲(wèi)了貴人，移居出了秘妃的宮殿，成了先皇的新歡，而在那個時候，成雙已經(jīng)滑胎了。

新歡，舊愛。成雙和薄鳳鈺就此姐妹之情完全斷裂了。

成雙失寵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是薄鳳鈺獨攬龍寵，後宮中巴結(jié)諂媚之人源源不斷，薄鳳鈺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收到了一個繡娘巧兒送來的一件大紅衣裳。薄鳳鈺穿著它，極其嫵媚惑人，先皇大爲(wèi)驚歎，當(dāng)即破除了“宮中除正位之外不得著大紅”的規(guī)矩，正位即太后、皇后，除此以外，沒有他人。

但，那一件衣裳是有劇毒的，毒，透進(jìn)了每一根絲線，每一個針腳。

薄鳳鈺的全身白皙的肌膚被染上了斑點，任太醫(yī)如何開方子抓藥，都不見消褪，先皇便從此不再看她一眼了。她沒有想到的是——成雙是出自於用毒世家的，成雙的母親是江湖上“毒娘子”的後人。

薄鳳鈺得寵，不遲不早，偏偏在成雙失寵之時，怪不得成雙會將她視爲(wèi)仇敵。

“哀家被先皇冷落之後，整日惶惶，無所事事，就如同被打入了冷宮一般，得不到任何人的待見。幾年後的一個春天，御花園百花齊放，哀家聽說成雙在御花園中翩翩起舞，被先皇正巧碰見……”

於是，成雙再度得寵。

薄鳳鈺沒有想到自滑胎之後再不踏足御花園的成雙會爲(wèi)了爭奪先皇寵愛拿出了勇氣，後宮之中，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誰得寵，誰失寵，都不是什麼新鮮的事兒，就在接下來的幾年中，又是一番你死我活。

後來，成雙又懷上了龍種。

後宮中人虎視眈眈，成雙歷經(jīng)重重困難，終於在冬日誕下了一位皇子，這是宮中的第一個皇子，先皇大喜。可是，不久後——即在皇子滿月後不久，皇子就被人偷偷地抱走了，這事在宮中，乃至整個天朝都掀起了軒然大波，隔了三年才慢慢地平息。“先皇派許許多多的人都去找了，都杳無音信。

後來，成雙誕下了南宮契，蘇妃誕下了南宮羽，秘妃誕下了南宮琉……

南宮羽五六歲的那一年，先皇在獵場上被臣下誤射了一箭，在長箭飛來之時，一個女子從旁邊衝了出來，爲(wèi)他擋了一箭。那個女子，正是薄鳳鈺。她爲(wèi)了見先皇一面，偷偷買通了人，混在了隨行侍傭中。先皇大爲(wèi)感動。緊接著，蘇妃被活活燒死在了宮中，先皇便將南宮羽過繼在了薄鳳鈺的名下，並將她封爲(wèi)妃子。

歲月的流砂便這樣流淌了過去。

直到了今天。

水清淺問；“當(dāng)年抱走大皇子的人，定是宮裡的人，查一下不就好了嗎？況且，只要查一下那日出入宮中的人，不也是易事？”

太后又沉重地嘆了口氣。

“當(dāng)年……抱走大皇子的人……是哀家啊……”太后說到了這裡，淚水漣漣，止都止不住。

水清淺大驚。

大皇子……單放和南宮契眉眼極爲(wèi)相似，且，南宮契喚單放爲(wèi)“哥”！

難道！

她瞳孔一張。

太后道：“秘妃的貓，是哀家放在御花園的，成雙的孩子，也是哀家抱走託人悄悄運出去的啊……”是她，都是她。所有的一切，都源自於她的不甘心——一起進(jìn)宮，但爲(wèi)什麼偏偏是成雙先於她獲得先皇青眼。

不甘心，不甘心。

水清淺緩緩道：“太后娘娘，您爲(wèi)什麼要和臣妾說這些……”

過去二三十年的宮闈往事，光光是聽一聽，便滿心的悲愴，好似沾染上了那段歲月的風(fēng)塵，若是將那些記憶掀起，笑容褪去，每一個人，整個靈魂，都是無盡的淚水。

“哀家虧欠了成太后啊……她的兒子，好不容易當(dāng)上了皇帝，九死一生，但最後，被羽兒逼宮逼下了皇位，哀家心裡，滿滿的愧疚……後來，哀家被成太后挾持了，做盡了傷天害理的事，但哀家知道，她也不希望如此……她心裡也是很苦的啊……”

淚涕相和。

當(dāng)被最親密的姐妹生分，當(dāng)自己的孩子不明不白地小產(chǎn)，當(dāng)自己歷經(jīng)千辛萬苦生下的孩子憑空消失不見，當(dāng)自己的次子最後當(dāng)上了皇帝卻被手足反目篡位……

這樣的母親，這樣的女人，她心裡是有多麼的苦，多麼的怨。

成太后……

水清淺顫抖了一下，道：“其實，成太后再如何控制住您，四年之中，您多多少少還是有機(jī)會的，皇上經(jīng)常去您的寢宮請安，您不可能連暗示的機(jī)會都沒有，您不可能沒有想過直接求救於皇上，可是您沒有……您心裡，是不忍再傷害了成太后了吧……”

“是啊……”太后點了點頭，“哀家一失足，便已對不住成太后了，羽兒登上皇位，是不義之舉，若是他日被南宮契復(fù)位，也是應(yīng)該的……”

是啊，南宮羽的皇位，失去也是應(yīng)該的……

可是沒有人在意過南宮羽心裡深深埋藏的恨，所有的人，都有一段傷痕，所有人。所有的人，生活在後宮中的所有的女人，所有的孩子，都不容易。

“哀家之所以告訴你這些，是因爲(wèi)哀家知道你是南宮契的人，是成太后的人，哀家在成太后入住紫宸臺後，去見過她一次，她和哀家說了很多話，雖然戾氣很重，沒有好話，但說的，句句發(fā)自肺腑，句句都戳在了哀家的傷口上……”也是在她離開紫宸臺後不久，成太后暴斃了，死得十分離奇，說是自縊，也不知是否是真的。

水清淺自然是不信的，成太后心願未遂，她怎麼忍心就這樣扔下南宮契和單放，就這樣走了？她怎麼忍心？

不會的……不會是自縊的……絕對不會的……

水清淺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宵雲(yún)宮，關(guān)於成雙，關(guān)於薄鳳鈺，關(guān)於南宮契，關(guān)於單放，關(guān)於南宮羽，全部，恍若隔世，恍若從未遇到過，都只是她自己聽到的一個故事。

爲(wèi)什麼要讓她知道這麼多……太后想懺悔，所以選擇了她，訴說這一段塵封多年的往事，成太后死了，她心裡愧疚著，又釋懷著，回味著，痛苦著。

“娘娘，您回來了。”浣粼在紅鸞殿外候著了，笑容是那麼的刺眼，“娘娘，內(nèi)務(wù)局派人來說，紅鸞殿主位宮不修葺了，娘娘您得馬上搬到鳳儀宮中，娘娘，您馬上就是皇后娘娘了！”許多宮女都在遠(yuǎn)遠(yuǎn)地笑著議論，苑貴人和魚嬪都出來賀喜，水清淺昏昏沉沉地直接繞過了她們，走入了自己的房間。把一些言不由衷的人，都擋在了外面，眼不見爲(wèi)淨(jìng)。

皇后娘娘……

母儀天下……

不……她不想……她不要……不要……

“我不要——”水清淺關(guān)上門，嘶聲喊道，淚水，滾滾地落了下來……如果非要選擇，她寧願和單放一起死在南宮羽的刀下……可是，心河爲(wèi)什麼隱隱地映出了南宮羽的臉……南宮羽……爲(wèi)什麼……

“娘娘，娘娘，您怎麼了，怎麼把自己關(guān)在了房間裡，娘娘，您出來啊，娘娘……”浣粼在不停地拍打著門。“浣粼，淺妃娘娘怎麼了？”

是纖嬪的聲音。

“不知道啊，娘娘從宵雲(yún)宮中回來，就一直都……都……”

“纖嬪。”水清淺拉開了門，纖嬪見她臉色蒼白，立即進(jìn)門道：“娘娘，您怎麼了？”

“纖嬪……”身上冷汗淋漓，水清淺只說了兩個字，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娘娘，娘娘！”

“啊——”

天牢深處，傳來了一聲痛徹心扉的嘶喊，牢頭將一桶冷水自他的頭頂灌下，全身的鐵鏈鐵球，因他的戰(zhàn)慄而鐺鐺作響，左右搖晃。

單放垂著頭，眉頭深深地鎖著，南宮羽在一丈之外，冷冷地看著他。

“單放，你說，你們的老巢在哪裡？南宮契在哪裡！”南宮契的勢力，絕對不會只是幾十個武林高手這麼簡單，單放是個有城府的人，既然他有心幫助南宮契復(fù)位，那他就不可能在這四年裡一無所成，這一股在野勢力，或大或小，一旦朝廷忽略放過，縱然其滋長，那勢必會形成無限的威脅。

所以，搗毀南宮契的老巢，迫在眉睫。

單放冷笑道：“南宮羽，你休想從我的口中撬出點什麼來！”嘴角一揚，便是一陣痠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