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羽看著夕瑤落寞的背影,暗暗嘆了口氣。對不起,夕瑤,朕答應你的,做不到了,朕要守護著清淺,朕要守護著她。這個時候,朕絕對不能不管她。
夕顏看了一眼南宮羽和牀上昏睡著的水清淺,默默地跟了出去。
南宮羽看見水清淺眼皮下的眼珠子在轉動,手指也有了感覺,連忙叫道:“太醫,太醫!”各位太醫奔進來,道:“皇上,發生什麼事了?”
“淺妃要醒了,你們準備一下,讓她把孩子掉下來。”“哦哦哦——”太醫們手忙腳亂地準備就緒。水清淺睜開眼睛,問:“你們怎麼都在這裡?”衆人連忙避開她的視線,南宮羽覆上她的柔荑,道:“清淺,待會兒,你用一下力。”浣粼端進來一碗甜粥,道:“娘娘,好歹吃點,否則待會兒就使不上力了。”
“怎麼了?我爲什麼要用力,發生什麼事了?”水清淺緊緊地盯著南宮羽,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
南宮羽低下了頭。
從來沒有見過南宮羽這樣的動作。
她幾乎奔潰了,淚水不斷地從無神的瞳孔中逸出、落下,像斷了線的一串晶瑩的珍珠:“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們說啊,誰能告訴我,誰能告訴我,我到底怎麼了?還是……我的孩子……”她的右手,顫抖著,伸向了小腹。
孩子,娘在這裡……
孩子,你還好好的……是嗎……
孩子……
南宮羽一把抱住了她,在她耳邊輕輕道:“清淺,咱們以後還是會有孩子的。”他失去過幾個孩子,沒有人比他更痛,皇后掌管六宮之時,肆無忌憚,任意妄爲……他纔是最最痛的父親啊……
水清淺愣愣地問:“你說什麼?”“清淺,你冷靜點,別難過,我們還會有的,還會有的。”
什麼意思?什麼叫做——“還會有的”?
水清淺仰起了頭,無聲地淚流。無數只螞蟻在她的心裡撕咬著,狂扯著,點點滴滴,都是她的血,她的淚,她的傷痛,她的骨肉啊。
孩子,你還那麼小,那麼小……
“爲什麼——”水清淺的嘴角淌出了鮮血,鬱結在喉,梗塞著無邊無盡的哀傷,像一杯要滿出來的水,無處安放,無處宣泄。她直直地盯著南宮羽,這個給她帶來榮寵、帶來傷痛的九五之尊,恨不得生生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滿屋的宮女太監都跪了下來,不約而同道:“淺妃娘娘節哀啊——”
小齊在偷偷地抹著淚,纖嬪在紫越的攙扶下進來了,感覺到這滿屋子的不對勁的氣氛,問:“怎麼了?娘娘怎麼了?”銀兒帶著滿身的鞭痕顫顫地走進來喊道:“娘娘……娘娘……”
所有的人都望著水清淺,她在南宮羽的懷中,輕輕道:“失子之痛,生不如死,我不如死了罷……”
南宮飛在外頭聽到了風聲,正巧南宮琉和南宮瑜趕來了,立即攔住他們道:“別進去了,裡面情況不太好。”“怎麼了?”南宮琉急忙問,“淺妃娘娘是不是出事了?”南宮飛道:“淺妃娘娘滑胎了,她此刻想必是不能見人了,能想得開已經很不錯了,宮裡恐怕又要有一陣流言蜚語了。”
這孩子,究竟是南宮羽的,還是南宮契的,在宮人們眼中還是個未解開的謎團。
南宮琉臉色一沉,道:“讓我進去,我可以安慰她。”
“你安慰她有用嗎?你南宮琉要是有本事,你就把那個死去的孩子救活過來!”南宮飛大聲道,“你以爲你是誰,你以爲你能幫到她嗎?她現在需要安靜,需要自己想清楚,而不是你三言兩語的安慰,你越是安慰她,所有的人越是重視這件事,她就越是看重了它,她還怎麼放下?”
南宮琉反問道:“那我該做什麼?”
南宮飛淡淡道:“你什麼都不用做,什麼都不用說。”
望著偌大的紅鸞殿,沉浸在悲慟之中的紅鸞殿,南宮琉恨不得撕碎了那個下毒之人!
一個宮女捧著一套茶具走出了尚宮局,一陣風吹來,裙襬上無意間沾上了一片樹葉,她後提起腿,試圖甩掉它,“啪嗒”一聲,幾個茶杯猝然摔碎在地,她慌忙蹲下身子去撿。“哎呀,怎麼辦怎麼辦……”她偶一擡頭,看見一個戴著白色面具的女子站在她的面前,靜靜地俯視著她。
陽光,透過那個精緻的面具,投射下了點點的斑駁。
女子笑容冰冷。
“你是琉璃煙樓的絲然?”
“我是絲然……你……是誰?”
“你不必知道我的身份,我已經盯上你很久了。”女子一勾脣,恍若隔世昏黃的陽光,雖然絢爛,但沒有一絲的溫暖。
“盯上我?”絲然一愣。“你前些日子染上了時疫,九死一生,卻沒有地方去討說法,你家主子可以忍,是因爲她有皇上的眷顧,但你呢?你只是一個低賤卑微的奴婢,你能抱怨一句嗎?你受的苦,你心裡面的不甘心,有誰知道?有誰會懂?絲然,你只是一個奴婢。”
絲然的神情落寞了下來,道:“你和我說這些做什麼,做奴婢,我早就已經認命了……”
女子嗤笑道:“認命?你爲什麼要認命?你被淺妃娘娘害成了這樣,你爲什麼不吭聲?你被她藉著來害夕瑤姑娘,夕瑤與皇上,恩斷義絕,再也不見面了,你難道就不想幫幫你的主子出一口惡氣,也幫幫你自己嗎?”
絲然赫然擡眸。
水清淺躺在牀上,闔上了雙目,冰冷冷的軀體沒有一絲生氣,往日裡歡聲不斷的紅鸞殿裡也冷冷清清的,南宮羽下令將一切來探的人都阻擋在了外面,她的耳朵裡,聽不得一點點關於孩子夭折的話,見不得一個太醫,聞不得一點點的藥味兒。
上天,把她腹中一條還不足白日的生命收了回去。
就像甄憐容的死一樣,始料未及。
她願意用所擁有的一切來挽回頭所痛心疾首的不幸,可是,上蒼不願意搭理她一顆已然蒼老的心。
她睜開眼睛,看到空蕩蕩的空氣在漂浮著,孤孤獨獨的,連浣粼和銀兒都不在身邊了。水清淺喃喃自語道:“放……你什麼時候回來……你什麼時候回來啊……”
就剩清淺一個人了……
“淺妃娘娘。”絲然繞過錦屏走了進來,水清淺看著她,微微訝異道:“你是誰?”
絲然笑道:“淺妃娘娘,奴婢是琉璃煙樓的宮女,我們主子聽說淺妃娘娘身子不太好,就命奴婢送來了一碗燕窩,燕窩活血,希望娘娘早日痊癒康復。”
“外面不是有錦衣衛守著不讓人進來的嗎?”
“娘娘,”絲然抿了抿脣,“外面的錦衣衛……全部都被皇上下令撤走了……”
原來如此。
南宮羽不管她了。
她慘然一笑,道:“謝謝你還來看本宮,你叫什麼名字?”絲然淺笑道:“奴婢只是一個宮女,奴婢也是奉命辦事,娘娘不必記懷的。”說著,她把燕窩端到了牀邊的一張小桌子上,掀開蓋子吹了一吹,“娘娘,趁熱吃了吧。”
水清淺搖搖頭:“放著吧,本宮沒有胃口。”
“浣粼姐姐和銀兒姐姐呢?她們在哪兒?好像聽說銀兒姐姐被收監了,那浣粼姐姐怎麼不來伺候娘娘?”絲然坐在牀邊,睫毛覆蓋住了眼裡的流光,意料之中地聽到水清淺疑惑地問道:“銀兒被收監了?她怎麼會被收監呢?她做錯了什麼事?”
絲然道:“娘娘,您還不知道嗎?銀兒姐姐身上藏有藏紅花,這是一味宮中的禁藥,原是一種名貴的中藥材,具有強大的生理活性,有鎮靜、祛痰、解痙作用,用於胃病、*、麻疹、發熱、黃膽、肝脾腫大等的治療,但因著它能滑胎,只能由太醫院秘藏用來製藥救人的,她居然會有,娘娘若是有人堂而皇之地用麝香等物迫害,太醫早就會查出來的,銀兒心機深沉,日日伺候著娘娘,她身上懷揣著藏紅花,時時刻刻都在影響著娘娘的身體,且不易被發覺。程太醫是老太醫了,所以,即便混雜著再多的藥物,他還是能夠一下子嗅到味道。娘娘小產當日,她被程太醫發現了,皇上命人搜查她的身,身上就露出了一個藏紅花的香包,裡面都是曬乾的藏紅花花瓣呢。”
銀兒?藏紅花?水清淺搖頭道:“不,不可能是銀兒的,她一定也是被陷害的。”她入了宮之後,是是非非就一直都沒有斷過,她是寵妃,是處在風口浪尖上的人,所有的人都把她當成眼中釘肉中刺。她曾命浣粼去掖庭宮查過,銀兒入紅鸞殿之前並沒有服侍過哪一宮的娘娘,身世清白,背景簡單,她怎麼會害她呢?
一定是弄錯了,一定是弄錯了。
“娘娘,防人之心不可無啊,人心叵測,後宮人心更加叵測,娘娘還是留著點心眼纔好。”
水清淺不願去想,一想便頭腦發脹,道:“你下去吧,本宮想休息了。”
“是,奴婢告退。”絲然也不好再待著了,便看了一眼燕窩,退下了。
那一碗燕窩,還散發著絲絲的熱氣。
水清淺端起來,緩緩而艱難地下了牀,拿著之前喝藥的湯勺舀起一口,聞了聞,幽幽道:“我真的是什麼都不想吃,什麼都不想吃。”走到盆栽前,也不管裡面有些東西,她隨手一倒。吃了燕窩有用嗎,虛不受補,也沒見過宮裡哪一位娘娘吃了燕窩身子變好的。她冷冷一笑。誰知,盆栽慢慢地枯萎了,頹然地彎曲下來。
她大吃一驚——難道這碗燕窩……
“娘娘。”浣粼和小齊走了進來,道,“娘娘,我們剛剛去看了看御膳房有沒有什麼清淡食物的單子,娘娘您怎麼下地了,太醫說您不能下牀的,要好好靜養……”
瞧見水清淺站在盆栽前一動不動地發呆,手裡還拿著一隻空碗,小齊試探地喚了聲:“娘娘?”水清淺沒有反應,小齊輕輕地撞了撞浣粼,道:“娘娘這是怎麼了?”“我也不知道啊……”
水清淺緩過了神來,淡淡笑道:“你們怎麼進來了?本宮身體好很多了,不需要再靜養了,浣粼,本宮餓了,要吃飯了。”
浣粼大喜道:“娘娘,您終於笑了,還知道要吃飯了!好好好,奴婢馬上去準備,馬上就去準備!”說著,把手裡的一些雜物扔給了小齊,興沖沖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