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去了小時的防備,長大後的陰言顯然要過得輕鬆很多,他的世界一片乾淨(jìng),心思純正得簡直讓人有種想要在上面弄污幾塊墨漬的慾望。
也許正是因爲(wèi)他不再對這個世界懷著戒備,長大後的陰言要活潑不少。
在和李祁山追逐的這場戲中,全片武打的精華都凝結(jié)於此,由於李祁山出身草莽,逃起命打起架來也毫無章法,硬是把功夫遠高於他的陰言弄得頭暈?zāi)X脹,二人整出了不少笑話。
在看見陰言狼狽地咳嗽著從一堆廢墟菸灰裡爬出來時,就連盛繁都沒能忍住勾了勾脣,場內(nèi)笑聲一片。
這一段的背景樂也極其滑稽可愛,節(jié)奏明快,再加上武打指導(dǎo)精心設(shè)計的動作橋段,使得這一段劇情看上去尤爲(wèi)的出彩。
最後不小心撞倒一戶人家的磚瓦後,陰言皺了皺眉,猶豫半瞬,還是站住了腳,任由已經(jīng)跑遠了的李祁山離開,只自己留下來收拾殘局。
背景樂一換,突然變成了淒涼的二胡曲,場內(nèi)再次忍不住,一串一串的爆笑聲再度響起。
這個配音師未免也太調(diào)皮了些。
盛繁忍不住露出幾顆小牙笑得一臉燦爛,旁邊的柯明不知什麼時候湊了上來,聲音淡淡。
“很好笑?”
盛繁嫌棄把他推遠了些,“你別挨我這麼近。”
把人推遠了後,盛繁看他兩眼,忍不住又笑了,“不過你確實是挺好笑的。”
柯明掀起眼皮掃她一眼,沒做聲,又坐了回去,過兩秒,自己也忍不住,溫柔地勾起了脣角,眼底曜曜閃動的宛如星光。
坐他旁邊的盧會奇再次沒忍住,跟見了鬼似的掃柯明一眼,摸摸手臂上突然暴起的雞皮疙瘩,瑟縮著往邊兒上坐了點。”
場下的柯明春風(fēng)盪漾,騷氣滿滿,場上的陰言卻格外悽慘,一身狼狽還得給人搬磚,搬著搬著還要跳出來一個多管閒事的女魔頭,硬扯著他不放說他深夜鬼鬼祟祟不安好心。
陰言活一輩子都沒這麼倒黴過,簡直一肚子的冤不知道往哪兒訴。
開始他還耐心解釋,後面倒是這突然跳出的尹如玄先動了手,揚言要除他這惡人爲(wèi)民伸冤。
打著打著,動作愈發(fā)地兇狠,陰言漸漸招架不住,尹如玄心下得意,這才披露出來原來自己早在附近觀戰(zhàn)。
她認識李祁山,此番從昌黎一路趕來,也正是爲(wèi)了尋李祁山幫他做一番大事。言語之間諸多對陰言的不屑和教訓(xùn)。
一聽這話,陰言便立時氣怒,直把尹如玄當(dāng)作了賊寇同黨,不管她是個女孩子,就一招一式加大了力度,勢要將其捉拿歸案。
尹如玄自然不依。
這二人一打,尹如玄便佔了下風(fēng),沒多久就被陰言一掌打傷,憤憤丟下狠話狼狽逃竄。
只留下一封不慎遺失的信件。
從柯明撿起這封信件的那一剎那開始,不管是知道劇情的演員以及工作人員,還是不知道劇情的這些媒體乃至影評人,都紛紛心裡閃過一道想法——
——命運,從這一瞬起,開始改變。
一直被自己義父編織出來的謊言養(yǎng)得簡單又幸福的青年終於知曉了某種真相,這對於他幾乎是致命般的打擊。
當(dāng)你知道,你曾經(jīng)爲(wèi)了所謂的正義處決的那些人其實是在爲(wèi)了真正的大明而戰(zhàn),而你所敬愛維護的那些人卻在滿口謊言,如同蛀蟲般蠶食著這個朝代的生命裡,你該作何感想?
那一瞬間,青年的腦海裡只閃過無數(shù)道眼神,無數(shù)聲痛呼,他做的美夢太久,也是時候清醒了。
鏡頭裡,陰言在燭光之下枯坐,雖然沒有話語,也沒有表情,但只那幾個眼神,就能讓觀衆(zhòng)彷彿剖析和觸摸到他的內(nèi)心。
這一段劇情將將過了三分之一,但盧會奇創(chuàng)新式的一會兒沉重一會兒輕鬆的拍攝手法,以及他不時穿插的回憶式表達手法,已經(jīng)搞得每個人都錯覺自己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許久的光陰,彷彿陪著小陰言走過了漫長的一段路程。
這個任務(wù)失敗,陰言已然做好了被處罰的準(zhǔn)備,但沒料到魏忠賢只是拍拍他的肩,“問題不在你……”
那麼問題究竟在誰身上呢?
他想說的問題又是不是自己想的那個問題呢?
陰言不敢問。
他只是垂著腦袋,不敢再擡頭看這爲(wèi)自己曾經(jīng)尊重,不……現(xiàn)在也依舊尊重的義父。
那畢竟是自他父母去世後對他最好的人啊,不管他做了什麼,他對義父的感激都不會變。
再之後,陰言似乎度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清閒日子,那些曾經(jīng)忙得他暈頭轉(zhuǎn)向的任務(wù)都暫時性地離他而去,魏忠賢沉聲告誡他。
“阿言,靜心。”
陰言只能慚愧低頭,收起心底那些紛擾的心思。
第一次,陰言感覺到,自己的心——亂了。
月色下,同樣心亂的不止他一人,還有明熹宗的妃子——範(fàn)皇貴妃。
簾幕後她露出一個秀雅的剪影,聲音如水般清冽,話語寒得如冰。
“尹大人,客氏害我子女,我也定要她不得好死。我知汝等妄圖顛覆皇朝,改扶新主,作爲(wèi)聖上的枕邊人,我願助你們一臂之力,只求魏閹和客氏不得好死……你可能應(yīng)我?”
幾秒沉默,隨著這陣沉默,背景音樂也跟著轉(zhuǎn)入重鼓點的節(jié)奏加強緊張感,終於——
一道男聲應(yīng)下。
“自當(dāng)爲(wèi)娘娘辦事。”
夜色之中,只有月亮見證了這筆交易。
就在這時,京城再一次發(fā)生變動。
這日,一封加急文書自城外送來,時已至深夜,但收件人魏忠賢這會兒卻還在皇宮裡頭分揀批閱著奏章。
渴望將功代罪在義父面前好好表現(xiàn)一番的青年主動接過了這檔活,一路在皇宮之中疾行奔跑,穿破夜色。
獵獵風(fēng)聲捲起他的墨發(fā),露出他清俊的側(cè)臉。
俊秀的青年,不知何時已然長大成人。
鏡頭突然變幻,陰言跑著跑著,突然閃現(xiàn)過他過去的模樣。
那時他不過十四,剛是被魏忠賢收入麾下兩年的光景,正是年少時。
那時他也是這樣,穿梭在複雜的宮牆之中,心裡只有一個想法,一定要把義父要的信件送到。
那時他還不太會武功,只是憑著記憶和本能在其中尋找小路抄行,務(wù)必要在明熹宗下朝之前趕到御書房。卻不料明熹宗聽聞範(fàn)皇貴妃所在地,心猿意馬地繞道過來,和他恰好撞上。
二人相對,陰言跪地垂首。
“你就是大伴新收的義子?”
“回陛下,是。”
“倒是和朕想象的不太一樣……見你行色匆匆,可是有要事在身?”
“……是。”
“也罷,你退下吧,記住,以後在皇宮之中不可疾行,念你初犯,這次就罷了。”
……
明熹宗的聲音還歷歷在耳,然而這一次,陰言註定是又要破例了。
跑著跑著,青年近些時日堆積在心裡的煩悶情緒不知不覺都抒發(fā)了出來,他的脣角徐徐向上勾,眼神越來越清明,風(fēng)把他的頭髮颳起,幾縷髮絲調(diào)皮地不時貼在他的面頰。
但他卻突然動作一頓。
前面必經(jīng)的御花園那裡——有人。
陰言徐徐放緩了腳步,想了想,微微上前幾步,站在一圈花叢之中,靜靜打量著不遠處的女子。
那年輕的少女素著一張面龐,側(cè)顏在月色下極其動人。
她的頭髮鬆鬆散在肩上,夜風(fēng)微涼,她孩子氣地吸了吸鼻涕,興許是脖頸微酸,她偏了偏腦袋,顯得有幾分狡黠。
那是……宮妃?!
宮裡有規(guī)矩,外男不得與宮妃私下見面。
陰言嚇了一跳,有幾分不知所措地退了一步,明明什麼聲響都未發(fā)出,那頭的少女卻突然轉(zhuǎn)頭輕輕朝這邊望了過來。
她的眼睛乾淨(jìng)又澄澈,黑溜溜的眼珠宛如深潭,天真又帶幾分世故,看上去矛盾又充滿無聲的誘惑。
她的皮膚素白如霜雪,露出些許淡淡的粉紅,有幾分不自知的媚意,卻又偏偏被清澈的眉眼洗刷了些許豔麗的味道。
恍惚一看,哪怕是夜色之中,也讓人有種恍惚間迷了眼的錯覺。
大銀幕上的陰言已是屏住了呼吸,神色愣愣。
而場下的觀衆(zhòng)也是一樣。
鴉雀無聲,無言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