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朝音久違的看著他笑了,燕啓看著鏡子裡的她微微的對自己笑,還以爲是出現了錯覺。
他有些不可思議的揉了揉眼睛,見她仍是笑著看著自己。
“音兒……”燕啓叫了她的名字,卻一句話也說不來。
她握住燕啓的手,拿過他手裡的髮梳,輕輕的把他拉到凳子上坐著。
“讓音兒替殿下束髮吧。”楚朝音看著燕啓有些呆愣的樣子有些心酸。
她雖然手上帶著鐐銬,卻溫柔的替他打理著頭髮。
其實這個男人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給自己安全感啊。
他一直都在儘自己最大的努力讓我開心。
燕啓看著鏡子裡的兩人,下巴微微擡起,笑的星河燦爛似的璀璨。
他的頭髮墨黑,襯托出他髮髻下羊脂玉般溫潤如玉的脖頸。
楚朝音替他束好了發,他靜靜的看著她,燕啓斜飛的眼角里藏著一抹笑意。
跟平日裡溫和的或是高傲的表情完全不一樣,這個時候的他,有一種別樣的光芒散出,彷彿眼底化不開的墨色漸漸化作了一灘霧氣,閃爍著不一樣的情意。
楚朝音記著跟燕啓的這個溫情片段很久。
如果說楚朝音是一朵灼灼豔華的海棠,那他就是一朵開在清風中的梔子花,散發著純澈清透的氣息。
是夜,楚朝音做了個夢。
夢裡有一個小女孩在一直她前面奔跑,跑著跑著就到了一處涯邊。
她大聲呼喚著那孩子快回來,那孩子站在懸崖邊上,猛的回過頭對她笑,竟是和自己小時候的模樣所差無幾。
她急忙奔向那孩子奈何所有的呼喚都是無聲的,她急的流出冷汗來。她匆忙跑到前去終於抓到了那孩子,一把拉入了懷裡。誰知那孩子竟然咬了她胳膊一口,她低頭看向那孩子,只見那孩子表情有些淘氣和詭異,楚朝音猛的驚醒了。燕啓下意識的摟了摟她的腰,拍了拍她的背,楚朝音有些後怕的靠的燕啓更近了些,直到緊緊的貼著他,聽著他有力的心跳才安穩了些。
王湘湘這個良娣幾乎和進了冷宮沒兩樣,每個月燕啓纔去她那裡幾次,而且燕啓從不讓她侍寢。
她總不能跟自己的父親抱怨成婚那麼久自己的夫君不碰自己吧。
她恨毒了獨佔寵愛的太子妃。
天氣冷得很,楚朝音一向畏寒。她每日被囚在寢殿內,只能跟南宮耀和南宮權通通信,告訴他們太子在爲她調息身體,誰也不見。
這父子二人覺得太子寶貝自家閨女和妹妹那是很不一般的。
簡直就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心裡怕摔了。
誰能想到她其實是被軟禁在東宮了,葉子最近一個月,隔三天就回來看望她一次,兩人商議借歲貢晚宴逃出這個華麗的牢籠。
家仇未報,一切皆爲仇恨讓開了一條大路。
楚朝音竟然有些捨不得和燕啓最後相處的日子。
燕啓每每下朝歸來就會跟她在一處,下下棋,彈彈琴,還會給她念新出來的話本。那些纏綿悱惻的愛恨情仇她很喜歡聽,燕啓陪她用膳,處理完朝中事所有時間都放到了楚朝音身上。
燕啓總覺得好像一個眨眼,她就會突然不見,雖然她手腕腳腕上都有鎖鏈。
他很小心的保護著她的肌膚,怕她會痛,每天都替她揉帶著鐐銬的地方。
真是殘酷的溫柔。
葉子今日被放了出來,她替楚朝音裝扮了一番,掩蓋住了她有些蒼白的臉頰。
燕啓跟著楚朝音寸步不離。
今日是歲貢,宴會將要開始,他總覺得事情會多生波折。
天階夜色涼如水,小雨淅淅瀝瀝,積水順著屋檐悄然滑落,在地面上盪開一圈漣漪,似不捨似挽留。
遠遠望去,皇宮裡神秘又安靜,那一座座深紅的宮殿露出一個個琉璃瓦頂,就像一座座精緻的牢籠。
殿內,金漆雕龍的寶座坐著一位睥睨一切的王者。底下歌舞昇平,樂聲悠揚,鐘聲激盪。
點起的檀香菸霧繚繞,紙醉金迷。
皇帝右手邊是皇后,左手邊是太子,很是威嚴。
楚朝音正襟危坐在太子一側,氣度不凡。
太子座位後依次排開各位世家公子。
鳳都、天尊、後燕、西治在左側,右側則是完顏路一等外邦統領。
楚朝音看著完顏路一仇恨涌上心頭,這個披著羊皮的狼,他一定要死在自己手裡才能解心頭之恨。
她極力剋制自己的情緒,雙手微微發顫。
底下歌舞昇平,燕啓看著楚朝音有些緊繃的背,安慰似的握住了她的手。
一羣舞姬羅袖微動,柳腰輕轉,似爭人間。
楚朝音隨意的端起茶盞喝了一口,看著這歌舞。楚朝音的眼睛盯著那被其他舞姬圍在中間的女子,這女子帶著面紗,一雙眼睛卻透出幾分冷豔。
殊不知王湘湘身穿宮女服飾藏身在大殿的角落處也正緊緊的盯著她的一舉一動,看到太子妃喝了那盞茶王湘湘陰狠的笑了。
楚朝音沒察覺到任何殺意,她眨了眨眼睛,仔細看著那舞姬,這女子眉心畫著彼岸花,眼睛卻無比的熟悉。
楚朝雲面紗下的俏臉嘴角勾起一絲嘲笑,眼睛裡散發著冷意,有些魅惑的眼睛被刻意瞇著,分明流露出冷峻的殺氣。
楚朝音盯緊了這女子,只見她漸漸向完顏路一靠近,楚朝音看著她的背影,那不經意流露出來的,都是與其他舞姬不同的,那是與生俱來的矜貴與驕傲。
那女子從袖內抽出一軟劍,掩耳不急迅雷之勢,衝著完顏路一刺去。
有人說,真正的殺手不能有一次失敗。楚朝雲篤定自己,不會失敗。
完顏路一被這暴起所驚,那劍帶著殺氣堪堪擦過他的脖頸,他若是躲得慢了怕是已經身首異處了。
他回過身來,又是硬碰硬的三招,完顏路一的眼睛裡閃爍著兇狠的光,一向以君子示人的他不再僞裝,他拿著一把銀光閃閃的大刀,肅殺之意鋪面。
楚朝音騰的站了起來,燕啓看著她的動作,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瑟瑟,你要做什麼?”他眸子裡有驚有怒。
楚朝音一言不發只一個用力的甩開他的手,腳尖一點騰空躍起,她拿出今日早就準備好貼身匕首,帶著隱藏已久的恨意向完顏路一刺去。
燕啓看著手裡只抓住那串手串,一口銀牙差點咬碎。
場面一度慌亂,這兩人招招致命狠辣至極,完顏路一竟然被夾擊有些力不從心。
“誰都不許傷了太子妃!”燕啓像被逼到極點的野獸撕心似的咆哮。
其餘人慌亂的跑的跑,還有許多婢女和大家小姐們驚恐的哭泣聲叫嚷聲。
南宮權見此情景腦袋裡嗡嗡響,起身打翻了幾個擋路的婢子與太監往前衝去,南宮耀在遠處被人流衝的無法往前半步。
楚朝雲看見楚朝音,也顧不上多說,兩人出手迅猛快捷,絲毫不手下留情。專找要害部位下手。
不過吃個橘子的功夫,士兵們漸漸涌了上來,楚朝音有些脫力。她用盡全力縱身躍至完顏路一身前用手臂壓制住了他一瞬,就這一瞬,楚朝雲閃電般的劍刺向完顏路一胸口。
只聽得“呲……”的一聲,那劍貫穿了完顏路一的胸口。
溫熱的血濺在了楚朝音的臉龐上,可她只卻覺得無比的痛快。
完顏路一那一直很清秀的臉不可思議的看著貫穿自己身體的劍,他咬著牙用盡全力一掌擊向楚朝音,這時他纔看清,原來太子妃竟是巴林部的二公主。
他後知後覺的看著蒙面舞姬喃喃道:“難道你是、你是楚朝雲?”
楚朝音被完顏路一一掌震開,臉色難看的滾到一旁。那原本華麗精緻的宮服上沾著血和許多髒東西,看起來很是狼狽。
燕啓穿過許多人,費力的跑到她身邊。他無法接受楚朝音冷冽的甩開他的手,這個女人做選擇時永遠都不會選擇自己。
楚朝雲被士兵團團圍住,只見她痛快極了仰天一笑。
“哈哈,完顏路一,這劍上塗了劇毒,你就等著毒發身亡吧!”
楚朝音呼了一口氣,只覺得胸口疼痛難忍,她一隻手捂著胸口勉強站起身來。
“長姐!”楚朝雲看著自己許久不見的妹妹,迅速的從袖子甩了一個石頭似的白色圓球。
“砰……”
燕啓馬上就要跑到楚朝音跟前,他的腦袋都快要被滔天的怒火衝開。
太子妃跑了。
衆人馬上用手遮住了眼睛,不過幾瞬,楚朝雲就拉住了楚朝音的手,攬住她的腰,向宮口掠去,幾下消失在夜幕裡。
餘昭暗中觀察了許久,他點燃了殿內的幔帳,一瞬間有許多人驚恐的叫嚷起來。
“走水啦,快……”
歲貢宴被鬧得一塌糊塗。
士兵們又急匆匆的救火,燕啓站在楚朝音消失的地方怒火攻心。
他快速的跑到殿門外只看到隱隱約約的兩個背影消失在暗夜裡。
燕啓只恨自己沒跟著宮內師傅好好修習輕功,只是現在再恨也晚了。
林一林二正在宮門外等著太子和太子妃,只看到燕啓放了一個煙火信號,林一林二就像彼此如影隨形的影子一樣消失在了原地。
宮內一片混亂,皇帝已經去了殿內歇息。
燕啓滿頭大汗有些焦躁的跪在皇帝面前。
“兒臣,兒臣也不知道太子妃爲何,或許其中有什麼誤會……”
燕懷禮靜靜的看著自己最引以爲傲的兒子。
“朕希望你不要被兒女私情矇蔽了雙眼,你是朕的兒子,你那點心思,不必在朕面前班門弄斧?!毖鄳讯Y扶起燕啓,看著燕啓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搖了搖頭。
“完顏路一被刺死在北國,阿速特那邊怕是不好交代。”
燕啓擡頭看著自己的父皇道:“完顏路一一死,阿速特羣龍無首,兒臣願請旨去阿速特,定將阿速特收入囊中?!?
燕懷禮看著他眼裡燃燒著的光亮,把手上的扳指摘了下來,那扳指跟他經歷過許多生死離別。燕懷禮執起燕啓的手替他帶到手上。
“我的好兒子,你果然是最像朕的?!毖鄳讯Y從不會因爲一個女人就亂了陣腳。
他這一生閱人無數,再也體會不到那種淳樸的夫妻之情。
在燕懷禮眼裡,燕啓是經過千挑萬選才選出來的,資質最好的,與自己最相似,最合格的帝王繼承人。
燕啓帶著那扳指,彷彿肩上又背了一座山。
林一林二順著太子指的方向細細搜尋。
葉子潛伏在宮門外騎著馬向著長公主和二公主消失的方向奔去。
燕啓身爲太子自然完美的處理了所有的瑣事後纔回到東宮,他看著那寬大的牀上只剩下那鐐銬和鎖鏈,心裡茫然若失,就像被誰生生把心挖去了一塊。
完顏路一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沒有了生息。
一代梟雄野心勃勃的年輕王者就那麼逝了。
這世間的賬既然欠下了早晚有一天都是要還的。
燕啓坐到牀邊,輕輕拿起那曾經扣住楚朝音手腕的鐐銬,一寸寸的溫柔的輕撫著。
他捧起鐐銬低下頭輕輕放在臉頰上,彷彿這樣還能感覺到楚朝音的存在。
他閉著眼睛思考起來這一切,完顏路一被刺,她的心願算是解決了一個。
那麼,下一個,會是餘昭。
只要死死的盯住餘昭,她早晚都會出現。
他睜開眼睛,一片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