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俺da的電話
“全體,你今年可能叫他們全回來,我七十三了今年”
“喂?你可能聽見我說話”
以爲是信號不好,剛想作答,我又想起來俺da這兩年耳朵有點不太好,把他接到城市裡大醫院看過,醫生說是老年人聽覺細胞老化的現象,不一定能治好。
俺da說那算了,還治啥。
我留他在城市裡過,不要回去了,他不願意
“恁娘還在家嘞”
我說我這就去一起接來。
“我不想住這,不習慣”
雖然妻子並沒有反對我把父親接到城市住,但是俺da既然不願意,我也就沒有堅持。
俺da今年七十三了,要不是他打這個電話給我,我今年都不一定回家了,大觸上大學了,二兒子馬上也上初中了,孩子上學是個金錢無底洞,過年能賺點也是點。
我是家裡唯一一個大學生,說不驕傲是假的,小鄉村裡方圓十里又找不到幾個大學生。
還沒畢業我就被安排到了醫院實習,也算是有大好前途了,但是遇到了停薪留職期,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沒什麼積蓄,又不想問家裡再要錢,我一心狠直接把工作辭了。
家人勸,朋友勸,我還是辭了,俺娘說我倔,跟俺da一樣。
剛辭職我就和朋友去做藥材生意了,身上也有一點積蓄,家鄉又是藥都,我一個大學生不相信還不能在大城市裡安家立業了。
很快,我的夢想就提前破滅了:朋友說是拿著錢去買藥材了,結果是卷著我的錢跑了。
後面的事情我記得非常非常清楚,因爲這幾年就像是重複的一天。
我依然留在城市裡,不是不想回去,而是不知道怎麼回去。
每天我蹲在路口,舉著一個臨時工的牌子,等待有人來僱。
可就算來活了,我根本搶不過常年在社會上的老油條,索性就天天把牌子當枕頭在路邊一睡一天。
妻子是羅後寨的,學歷不高。但是她沒有在這個時候離開我,而是每天做兩份工,等我回家也一句話不說,不罵我不訓我。
慢慢的我心裡的傷終於好了起來,就像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被毒打之後養好了傷。那時候趕上城市大發展,我轉行做了門業,又運用大學時習得的電子類知識,遙控類生意也做了起來,生活逐漸好了起來。
可是大觸跟我的關係不好,小時候我一直把他扔在家裡,實在是沒有時間照顧。後來接到城市裡,他總是在學校打架,再大一些就是不斷逃課,有時候一個月我都跟他說不上一句話。
有時候生意上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又恰逢喝了酒,看到他這樣,我難免又把他打一頓,慢慢的父子間就越來越疏遠了。
我常想如何調節父子間的關係,卻又拉不下做父親的這張臉。
有時候又忍不住想我我和我父親。才發現,我們總是從上一代那裡獲得愛,而又常常把這份愛傳承給了下一代。
父親的這通電話我知道是什麼意思,這像是我們家族的一個定律,亦或者是一個詛咒:如果沒有什麼災難,家族男丁總會死於七十三歲。
記不清是哪一年,我從外上學歸來,父親鄭重其事的把我拉到一旁
“你爺爺是七十三死的”
“我爺爺也是七十三歲的”
我沒有聽懂是什麼意思
“家族的男人們沒有超過七十三還活著的”
當時的我並沒有把這個當成什麼重要的事情,因爲如果不是父親給我打這個電話,我都已然忘記了這件事情。
但我還是決定回家看看,距離過年還有一段時間,我給幾個姊妹一一打電話,讓他們回家過年。
他們問我有什麼原因,我就說是父親身體不好,也沒多說。
都回來,哪怕是遠在新疆的二姐。
聽說大姐抱孫子了。
小妮子是唯一一個擱外面找的婆家。
五妮子一直在家,前段時間富軍來我這學技術,腿還受了傷。
我和妻子說了這個事情 щщщ.T Tκan.¢O
“沒事,搞不好就是湊巧了”
不知道是不是年紀大了,現在不敢這麼想了,甚至心裡在悄悄打算,什麼時候給大觸說這個家族的秘密。
大觸在外省上學,快過年纔回來,我跟他說了這個事情,順便提了一嘴幾個姑姑叔叔都會回來,他開心的不得了,連我和他的關係這兩天都緩和了不少。
大觸小時候一直和爺爺奶奶生活,我能看出來他和故土的感情更深,每年假期都會往家裡跑;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他根本沒有把城市真正當家,因爲上次說要把他的戶口遷到城市裡來,他一口否定了。
到家是大年三十,大觸一進門就跑到鍋屋裡跟俺娘說長說短去了,我暗暗搖頭,從車上拿下行李在臥室找了個角落放下來。
房子越來越破敗了,記得小時候在院子裡打鬧玩耍,現在人長大了,房子倒是破敗了,心裡突然有點落寞。
前段時間還聽說一下雨家裡就和發大水一樣,爹孃年紀大了,也得想辦法解決一下這個問題。
吃過飯,看俺娘坐在院子裡,問小妮給她買的藥管不管用,血脂稠這個病說嚴重嚴重,說不嚴重不嚴重,年紀這麼大了,又不能用開刀做手術這麼激進的醫療方式。
俺娘只擺擺手“沒事,沒事,偶爾頭暈一下,操心啥”
我心裡有點不是滋味,俺da又從哪裡冒出來
“全體,他們幾個今年可都來?”
我往他耳朵旁邊湊“來!”
“啥幌子?不來?”
俺娘笑罵一聲“來,來,聽不見問啥,老頭子”
俺da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清,咧開嘴就笑。
笑完了又不知道說什麼,往那裡直直一站,雙手插著腰,不說話了。
俺da四十多歲的時候,有時候一惹俺娘不高興,俺娘就罵他
“老頭子,不會幹事”
現在真是個老頭子了,月光往他頭上一照,白頭髮爬滿了頭。
村裡以前婚喪嫁娶,不論大小,都找俺da當主事人,我想不通以前長期處在熱鬧環境中的他,這幾年是怎麼忍受下來這突如其來的安靜的。
我跟俺娘聊了半天,俺da就是直直的站著,有時候動一下也是從這邊走到那邊,偶爾插句話也是不著邊際。
俺da耳朵聾了,心也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