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禹歷1322年六月初二
徐州西，萬陽郡，雲(yún)葉縣
“給我站住，把臉露出來！”
“長得這麼醜，還把臉擋著幹什麼，醜人多作怪。”
“都給我看清楚，只要發(fā)現(xiàn)畫像上的人, 隨時上報，神音門重重有賞。”
正值入夜時分，不少黃袍弟子正手持畫像，瞄準路上一個又一個行人，顯然是在找什麼人。
一些剛來雲(yún)葉縣的人，看著畫像上那個眉目腐朽，眼神陰鷙的老者，頓時都露出了好奇之色。
“這黃袍, 是神音門的服飾, 他們抓畫像上的人？”
“我進城門時就看到神音門的人在到處搜捕了，城裡還有這麼多人在找，神音門該不會傾巢而出了吧？”
“你今天才剛來吧，我六天前到的時候，就看到神音門在全城搜查了，今天居然還在找！”
“那畫像上的老頭是誰，什麼仇什麼怨，用的找這麼找起來麼？”
衆(zhòng)人正議論紛紛之際，突然一道年輕的聲音響起。
“你們還不知道麼，七天前赫連無鋒在自家神音門裡，被人無聲無息就給殺了。”
衆(zhòng)人聞聲頓時露出一絲驚駭，轉(zhuǎn)頭望去，發(fā)現(xiàn)開口說話的，是個約摸十五六歲衣衫破舊的少年。
大抵是這消息有些過於驚人，其中有個中年人見少年身上氣息不顯，加之氣質(zhì)又卑賤，頓時出言嘲諷。
“赫連無鋒？金玉吼赫連無忌的胞弟, 神音門長老, 在自家被人給殺了，怎麼可能，哪來的臭小子，在這胡言亂語。”
少年盯著那人的嘴脣，被他奚落也不著惱，只是笑了笑道：“你的消息也太落伍了，這事都已經(jīng)過去七天，萬陽郡都傳開了，你還不知道，你從哪兒來的？”
質(zhì)疑他的那人，又看了眼少年破爛的衣衫，不以爲意道：“我從龍驤郡來的！”
少年說話似乎是喜歡盯著別人的嘴脣，笑道：“難怪，七天前，青龍會三龍首方驚鴻於神音門斬赫連無忌之事，目前也才傳到萬陽、銅陵兩郡之地，龍驤郡那邊暫時沒收到消息, 也是正常。”
誰料那中年人一聽到青龍會三個字, 頓時面露一絲驚容，開口道：“你說的方驚鴻，可是斬了銀陵郡鐵拳門大長老陳鋒的那人？”
不只是中年人，其他許多人聽到方驚鴻這三個字，也同時都露出了一絲驚色，等看到少年點頭了，就再也不說話了，顯然是相信了他剛剛說的事。
雍州與徐州離的太近了，互相之間發(fā)生什麼事，很容易就流傳開，而恰巧上個月初五，鐵拳門大長老陳鋒被殺一事，如今就在兩州數(shù)郡之地，鬧的沸沸揚揚。
罡氣武者分三境，分別爲凝罡、聚煞、抱丹，每一個境界之間的差距，都是很明顯的，抱丹期武者，一般都是三流勢力之主，纔有的境界。
方驚鴻這個名字，再往前放兩個月，壓根就沒有人知道。
自打上個月初五，鐵拳門長老陳鋒被殺，現(xiàn)場只留下一枚破碎的青龍銀令之後。
這個名字，一夜之間，銀陵、銅陵、萬陽三郡，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連帶著青龍會這個組織，也徹底進入了三郡所有人的視線之中，一個能刺殺抱丹期武者的組織，足以引起一郡的轟動，那怕是二流勢力，都不敢小覷。
少年看到衆(zhòng)人臉上的震驚，頓時露出一抹得意之色，又笑道：“嘿嘿，這下信我了吧！”
那中年人這時也反應過來了，當即撿起地上一張通緝令，指著畫像上那張蒼老面容，疑惑問道：“不是傳聞那方驚鴻一直都戴著一副三首青蛟惡鬼面具麼，這畫像上怎麼就直接露臉了？”
“赫連無鋒被殺那夜，其兄長神音門門主，也就是赫連無忌跟方驚鴻交過手，交手途中將他面具打落，看清了長相，這纔有了這張畫像通緝！”
中年人聽到少年的話，又看了眼畫像上的老者，眼中頓時露出了一抹失望之色，不說其他，這張帶著些陰鷙的蒼老面容，跟方驚鴻這個名字，實在有些不搭。
不過很快中年人就反應到了什麼，看著還在四周盤查的神音門門人，低聲說道：“神音門弟子搜捕力度這麼大，難不成，那方驚鴻還留在雲(yún)葉縣沒走？”
其餘人聞言，頓時都將目光聚集在少年的臉上，那少年彷彿很是享受這樣的關注，不過那羣神音門的弟子越來越近，他也只敢壓低嗓子，點點頭，輕聲開口。
“坊間有傳言，那方驚鴻被赫連門主打傷了，還待在縣城療傷，赫連門主傳令，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他，還懸賞了十萬兩銀子，所以這些弟子纔會這麼瘋狂的！”
“嘶……”
十萬兩銀子，聽到這個數(shù)目，所有人頓時都倒吸一口涼氣，不少膽子大的，甚至眼睛都冒出光了。
正當他們準備再開口詢問之際，突然傳來一道厲喝。
“萬小樓，你這個死聾子，又在這胡言亂語了，都給我滾開，都給我滾開！”
一羣神音門弟子走來，其中爲首一個年輕弟子，看見衣衫破舊的少年，頓時面露不屑，似乎認識他。
聽到死聾子的稱呼，衆(zhòng)人頓時愣了一下，緊接著想到剛剛少年說話時，一直都盯著他們的嘴脣看，立刻就反應過來了。
少年真是聾子，盯著他們嘴脣看，原來是在讀脣語。
而少年，也就是萬小樓，聽到“死聾子”三個字，眼底深處頓時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寒光，臉上卻立馬堆出了幾分訕笑，拱手道：“黃師兄，我這就走…這就走。”
那黃師兄看他這副模樣，眼神更加蔑視了，也不再看他，只是朝著衆(zhòng)人，舉起手中的畫像，厲喝道：“都給我看好了，神音門正在捉拿此獠，若有發(fā)現(xiàn)，立刻稟報給我，若敢有隱瞞者，視其與此獠同罪，我神音門定斬不饒！”
神音門是雲(yún)葉縣唯一的入流勢力，且在萬陽郡名聲不俗，這黃師兄儘管姿態(tài)高傲，衆(zhòng)人卻也不敢反駁，連忙點頭應聲，姿態(tài)唯唯諾諾。
那黃師兄見狀也不好發(fā)作，冷笑兩聲離開了，衆(zhòng)人再回頭，那聾子少年已經(jīng)消失在人羣之中了。
…………
萬小樓對雲(yún)葉縣顯然很是熟悉，離開人羣穿街走巷了好大一會兒，最後來到西城一處不起眼的破廟。
“小樓哥，你回來了！”
“小樓哥回來了。”
“今天怎麼這麼晚回來啊，我還以爲發(fā)生什麼事了。”
…………
他剛一回來，院子裡就衝出來十多個小孩子，年齡約摸在八歲到十五歲之間，其中有男有女，全都衣衫襤褸，圍在他身邊。
看著這羣小孩子，萬小樓臉上露出一絲暖色，示意衆(zhòng)人放心的同時，擡頭看了一眼破廟裡面，開口低聲詢問道：“那前輩走了沒有？”
其中一個年紀最大的女孩，朝他搖了搖頭道：“沒有，小樓哥，那個前輩，今天給了我們銀子，讓我們?nèi)ベI吃的，還教給我們一部鍛體的功法了，你不在，待會兒我們再教給你！”
“對啊對啊，那個前輩好厲害，用一根稻草就能打傳牆壁，他是我見過最厲害的人，神音門的那羣壞蛋也沒他厲害。”
“嗯嗯嗯，我也看到了。”
…………
這些人說話的時候，跟萬小樓一樣，都盯著他人的嘴脣，顯然……這十多個小孩子，都是耳朵失聰?shù)娜恕?
萬小樓聽到這些小孩說的話，臉上頓時露出興奮激動之色，呼吸也微微沉重了幾分，對著衆(zhòng)人點了點頭，示意衆(zhòng)人等他，自己則小心翼翼朝著破廟走去。
破廟中，一個約摸二十出頭的俊秀青年，一襲青衣，兩手邊分別放著一把長劍和黑色鐵棍，正閉目盤坐在地上，神態(tài)自若，只是坐著，全身都透著一股威嚴。
“前輩，神音門的搜捕力度還是很強，並未放鬆！”
萬小樓直接跪倒在青年面前，儘管他與青年不是第一次見了，可每次看見這人，他還是忍不住心生敬仰，尤其是知道眼前這青衣人，很可能是自己逆天改命的關鍵，姿態(tài)就情不自禁放的更低了。
青衣人是上個月二十五號來破廟這裡的，當時身體受著傷，萬小樓憑著自己混跡雲(yún)葉縣多年的經(jīng)驗，一眼就看出他不是本地人，再加上他手裡拿著的名貴長劍和那根他們所有人加在一起也擡不起的鐵棍，立刻就意識到了這青衣人的身份，不簡單……
果不其然，青衣人儘管身體受著傷，但那天有兩個神音門的弟子衝到他這裡來搜捕，還是被他一擊斃命。
那兩個神音門弟子，萬小樓剛好認識，那是神音門的核心弟子，都是開身十重的武者，在萬小樓等人看來可以說是終生都難以觸摸到的大人物。
青衣人只抽了一下劍，那兩人就直接身首異處了……
當時萬小樓等一衆(zhòng)孩子，長期在雲(yún)葉縣生活，養(yǎng)成的世界觀，轟然破碎。
同時萬小樓也意識到了，自己逆天改命的機會來了！
神音門的絕學金玉吼，是一種音波武學，如其他武學修煉時需要人樁一樣，修煉金玉吼的時候，也需要人樁子，而萬小樓和這些孩子，很不幸，就是神音門以前買下的人樁。
金玉吼這門武學，想入門，必須要用人樁來配合找出最適合自己的音域，所以人樁必不可少。
他們這些人都是六歲就進了神音門，其中有些是買的，有些是拐的，長期被神音門的核心弟子用來修煉金玉吼，他們的耳膜早就沒用了，幸虧萬小樓聰明，第一個掌握了讀脣語的技巧，然後又交給下面這些孩子，勉強纔在雲(yún)葉縣活了下來。
萬小樓想要的，可不僅僅是活下去，他在神音門遭受了近十年折磨，出來了還要被那些門人弟子羞辱，這些債，都必須要人來償還。
他只需要一個機會，這個機會，現(xiàn)在就在眼前……
從昨天，青衣人讓他出去打探縣城裡的情況開始，萬小樓就已經(jīng)猜出了他的身份，雖然不知道青衣人跟外面畫像上的老者相差這麼遠，但他依舊可以確定。
五月二十五受傷、這七天都待在破廟，哪裡都不去，還讓他幫忙打探神音門消息，這已經(jīng)不能再明顯了。
能斬殺神音門長老赫連無鋒，還從門主赫連無忌手上逃脫，眼前的青衣人，絕對是他活這麼大，見過最厲害的人，只要能收下他，只要能收下他……
“你想要的武學，我已經(jīng)告訴你那幫小夥伴了，他們會告訴你的。”
萬小樓一直都看著青衣人的嘴脣，看到他這句話，頓時用頭重重磕了一下地面，擡起頭道：“懇請前輩收下小樓，只要前輩收我爲徒，無論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哪怕有朝一日，前輩讓我去死，我也心甘情願！”
青衣人，也就是侯玉霄直視著少年，兩人的目光對碰在一起，都久久沒有說話。
少年目光中的堅定，令人動容。
可侯玉霄看到的，卻不只是堅定，還有眼底深處的一絲濃烈仇恨，儘管少年藏的很深，他還是看出來了。
他七天前來這裡時，就已經(jīng)看出這十多個小孩子的情況了，聯(lián)繫自己在神音門看到的一些景象，這些孩子的來歷以及他們失聰?shù)脑颍芸炀椭懒恕?
同情是有一些的，但他來這個世界已經(jīng)快三年了，見過的不幸太多了，因爲同情而去承擔一些不該承擔的責任，結(jié)果往往都會不好。
萬小樓的一些小心思，他很簡單就能識破，平心而論，這個少年，他還是有些欣賞的。
但收徒，於現(xiàn)在的他來說，還太早！
侯玉霄看著萬小樓堅定的目光，臉上露出一抹笑容，輕聲道：“你應該知道，我到你這裡來，並沒有承你的情，對吧？”
萬小樓點了點頭。
“你今天幫我出門打探消息，算是我給你的一次機會，你辦的還算不錯，而且也沒生出什麼其他心思，所以我傳給你們一些功法，算是滿足一下你。”
萬小樓再次點頭。
“想讓我收徒，你沒有足夠的理由，你儘管聰明，可根骨天分卻只是一般，我也沒有收下你的理由。”
“我只想求前輩給我一個機會，無論成或不成，小樓都不會再叨擾，求前輩成全！”
萬小樓彷彿是鐵了心，又磕了一個響頭。
侯玉霄看著他堅定的面容，眼中閃出一絲異色。
“這樣吧，我給你一個機會，馬上就要亥時了，你如果能想到辦法，將神音門的弟子全都引到西城來，我就收下你。”
萬小樓聽到這句話，臉上頓時露出了一抹難色，吸引神音門弟子，這可不是什麼簡單的事，但他很快就想到了什麼，擡頭看著侯玉霄，問道：“無論什麼辦法？”
侯玉霄點了點頭。
“前輩能否給我一些銀子？”
侯玉霄眼中露出一抹異彩，輕輕湊袖子裡拋出一袋約摸一百兩的碎銀。
萬小樓接過銀子，直接轉(zhuǎn)身就走出了破廟，只留下一句話。
“前輩可要說話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