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書房。
晏逸初一身居家寬袍,光潤亮澤的墨色長髮,隨性的披散在肩頭。如斯漫不經(jīng)心的疏懶格調(diào), 不但沒有削弱他與生俱來的矜貴氣質(zhì), 反而奇異的襯得他那張英挺俊逸的面容, 更形傲然狂狷, 自有一股令人不自覺間, 便會恭敬臣服的凌厲之氣。
此刻,他斜倚在書案後的太師椅上,手指支著額, 聽著晏辰的彙報。
“爺,一切就如屬下所言, 柳家已敗斷無翻身的可能。”
“你說柳老爺死了?”晏逸初擡眼, 慢條斯理的確認。
“是!他得知他夫人與那薛昊私通, 且引狼入室將柳家的家財敗盡,當(dāng)即就氣得中風(fēng)倒?fàn)棥2贿^七天便由那柳夫人給餵了藥。”
“有拿到證據(jù)嗎?”
“回爺, 屬下已將證據(jù)連同告發(fā)信,一併呈交給了慶州衙門的陳知縣。屬下親眼所見,他看過後即刻傳人去了柳府,須臾功夫,便捉拿了柳夫人與那奸&夫。”
之所以這麼說, 想當(dāng)然耳, 晏辰告發(fā)柳府走的是暗路。
“可穩(wěn)妥?”晏逸初淡聲問道。
“據(jù)屬下的打探與觀察, 陳知縣剛直不阿, 一向秉公執(zhí)法, 是個好官。在慶州百姓心中威望很高,有口皆碑。”
“嗯”, 晏逸初頷首:“辛苦你了!”
“爺言重了!屬下理應(yīng)爲(wèi)爺分憂。”
晏逸初牽脣笑了笑。
“爺,”晏辰接道:“那柳依曉,”
晏逸初揮手,示意晏辰不必向他稟明。家破人亡,柳依曉又哪裡能討得到好處。只她是死是活,他是半點也不關(guān)心。
轉(zhuǎn)頭將視線對準(zhǔn)晏海,問:“你呢?是有何事需要稟報?”
“回爺,”晏海抱拳恭謹答道:“吳嬤嬤尋了短路,自盡了。”
“哦,”晏逸初挑眉,目光不移望住晏海。
“那老貨吃飯時,安了心暗地摔碎碗,拿瓷片割了腕子。”
“無妨,打發(fā)出去。”晏逸初淡道。
“是。”晏海明白爺?shù)囊馑际遣槐貭?wèi)那老刁奴收殮,差人拖去城郊的亂葬崗便是。
“還有事麼?沒事的話,你們就回去吧。”
“是,屬下告退。”晏辰晏海齊聲道。說罷,折身往房外走。
“等等!”晏逸初腦際念頭一閃,揚聲喚道。
晏辰和晏海立馬回身,待要上前。晏逸初打了個手勢,讓他倆呆在原地不要動。旋即起身走到他們身前,負手而立。
倆兄弟恭敬站著,等候主子爺發(fā)話。
孰料,晏逸初並不開口,只上上下下打量著晏辰,面上波瀾不驚,看不出什麼情緒,惟有黑眸裡帶著些探究。
他這模樣落在觀者眼裡,難免令人覺得莫測高深~~
晏海卻是心裡有譜~爺就曾經(jīng)對他用過這架勢~~毫無疑問,是白日裡少夫人看晏辰看得久了點,晏辰便給背了鍋。。
他不由得對晏辰再度升起同情之心~~~唉,爺對少夫人的佔有慾,真是夠夠滴。。
晏辰起初不明所以,被爺這麼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心裡那種毛毛滴感覺又來了。。只他也不傻,心內(nèi)稍加計量,便聯(lián)想到了今日少夫人緊瞧著自己那茬,誒呀喂,他冤不冤啦~~
良久後,晏逸初總算開了金口:“沒事了,你們也早些安歇。”
晏辰如釋重負,與晏海一齊恭聲應(yīng)承後,倆人躬身行禮自去了。
晏逸初回到霽楓居,柔情滿懷的望著牀上安眠的小人兒。
小東西累壞了。晚間,他叫著給餵了晚膳。本想待她消食會兒後,一起沐浴。哪曉得,小東西吃完飯,眼一閉,伏在他懷裡就又睡了過去。都不帶耽擱的。。
於是乎他只好放她上牀,擰了帕子,給她輕輕擦拭了一番。
“小豬玀!貪吃還貪睡~”他摸著她滑膩的小臉兒,溫柔低語。柳家事了,是時候與她開誠佈公聊一聊咯~
他心疼的想,這麼久了還不知她真正的生辰。問清後,定要爲(wèi)她好好置辦個生日宴。嗯,中秋吧,就中秋賞月時與她攤牌。
中秋轉(zhuǎn)瞬即至,對這個舉家團圓的節(jié)日,晏家也甚是看重,早兩天便開始了準(zhǔn)備,以確保一應(yīng)事項俱全,不出紕漏。
到了中秋,下人們一早就開始了各種佈置。設(shè)大香案,擺祭品。月餅和西瓜都不能少,西瓜更是要切成蓮花形狀。
聽說晚上還會擺放月亮神像~晏家人都要依次拜祭。最最有意思的是,還會“燃燈”。
聽謝嬤嬤說了,月夜裡“燃燈”可好看了。
舒念寧看著,聽著,興味盎然。但覺一切都是那麼的新奇好玩兒。
晏府內(nèi)下人們熱鬧張羅,歡聲笑語不停,人人都很高興。因爲(wèi)這天會得到主子大筆的賞錢。
至於中秋思親嘛,家生子是無所謂了,家人都在晏府。而被採買進來的傭僕,則多是貧家小戶,不是日子難以爲(wèi)繼,也不會賣身爲(wèi)奴。回家探親比之多拿賞錢,顯然後者更爲(wèi)實惠。
不單晏府,雲(yún)城百姓家家都在忙活,一派喜氣。只等著晚間賞月慶賀團圓。
沒人注意到晏府門外有一個人影,正滿懷心事,一雙眼睛複雜難言的遠遠盯著晏府的大門。
自是不會有人注意,只因這人是個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小叫花子。
然這花子雖然身形異常瘦弱纖細,但卻是有別於一般乞丐的瘦骨嶙峋。若是細瞧,定能看出這分明是一個女子。
倘若是洗乾淨(jìng)她的臉,會發(fā)現(xiàn)這不但是個女子,還是個天下難得一見的絕色女子。
這女子不是別個,正是那慶州的柳依曉。
於她,這大半年來,她的生活就象陷入夢魘一般,不能想象的可怕和艱辛。而一切的麻煩與苦難,似乎正是從“她”嫁入晏府後,沒多久便開始逐一接踵而至,厄運連連。
姨母竟然與城中臭名昭著的薛紈絝有奸&情,那惡徒爛賭成性,輸光了自己的家產(chǎn),便將主意打到了她們柳家的頭上。
不多日的光景,柳府殷實的家財便全數(shù)水漂,化爲(wèi)烏有。不僅如此,姨母居然夥同那惡徒算計她,在她的茶水裡下藥,由著他毀了自己的清白。
當(dāng)她親眼見到姨母毒殺了偏癱在牀的父親,親耳聽那賊人與姨母商議,改名換姓,遠走他鄉(xiāng)開一間妓館做營生,而她將作爲(wèi)他們的搖錢樹,被捧爲(wèi)花魁。
她如遭電擊,嚇得不行。
接下來的幾天裡,她剋制住驚恐,假作乖順。連那惡徒在她身上發(fā)泄獸&欲,她都迎合著婉轉(zhuǎn)承&歡。
如此這般,方纔打消了他們的防備之心,以致放鬆了對她的看管。讓她尋到時機,在一個夜裡,悄悄逃了出來。
那一夜,絕望的她沒命的跑,腳崴了,腳傷了,都不敢停。忍著鑽心的痛,一瘸一拐的跑。她沒有選擇,她知道若被他們逮回去,定不會有她的好果子吃。
可天地之大,她竟無處可去。家裡親戚她不敢聯(lián)繫,就怕姨母他們又找了去。再說,爹爹和姨母平素爲(wèi)人吝嗇,不講情義。
與心性良善的親戚們道不同,不相爲(wèi)謀,早斷了來往;剩下的那些上趕著逢迎巴結(jié)的,就沒有一個善心的好東西!都不是善茬。她真要投靠了去,指不定會對她打些什麼齷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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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來想去,她想到了人在晏府的吳嬤嬤。要說那老婆子,爲(wèi)人惡毒尖刻,但對自己還是有些個真心。
另她也很是疑惑,吳嬤嬤怎地一去不回?也不與柳府聯(lián)繫,寄至晏府給她的信,便似石沉大海。。
莫非真如姨母咒罵的,吳嬤嬤竟至膽大得貪了柳府的嫁妝?是以,才逃之夭夭音訊全無。
但也不對啊,若是那於六死了,晏家怎麼著也會通知柳府,不可能無聲無息就將“柳家大小姐”給葬了啊!
亦更不可能將那些價值千金的嫁妝,交到一個老媽子手裡。
她疑竇叢生,決意到雲(yún)城看個究竟。橫豎無地容身,當(dāng)是碰碰運氣。
自慶州到雲(yún)城,一路來可謂驚嚇重重,險象環(huán)生。她一個孤身女子,衣著華貴,又生得花容月貌。少不得引來些心懷叵測之輩。
想劫財,劫色的都有。
甚至有一次差點被拐子放藥,賣去窯子。感謝她在姨母與那賊人那裡,學(xué)得不少“經(jīng)驗教訓(xùn)”。提前有了預(yù)防,得以僥倖脫逃。
爲(wèi)免再遭來禍端,她一狠心,買來男僕穿的粗衣?lián)Q上,將自己帶著的所剩無幾的幾套好衣裳,都拿去當(dāng)了。又特意將臉抹上黑泥。
誰知,便是這樣,她的包袱還是被搶了,一夕間盤纏全沒了。。
那裡面除了纔將典當(dāng)?shù)脕淼谋≠Y,就都是她偷偷藏掖著,沒被姨母他們颳走的最後一丁點銀錢了。而她曾經(jīng)的那些貴重首飾,早被姨母他們搶空了。
身無分文,她不得不淪落爲(wèi)乞丐。一路上受盡熬煎,吃足了苦頭。真?zhèn)€苦不堪言!
做乞兒倒是有個唯一的好處。。那便是不用再擔(dān)心有人會打她的主意。。。更不必每天往臉上塗抹黑泥,只因,她已不需要再抹。。。。。。
如今她面目全非得,連她自個都認不出來自己。。
一路乞討,千辛萬苦好容易逃到了雲(yún)城。打探來的真相,卻令她瞠目結(jié)舌,大吃一驚!
那於六非但沒死,還被晏家主子爺嬌寵萬分。整個雲(yún)城津津樂道,晏家這位新任少夫人,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分。便是皇室公主也未見得有她這般的造化。
晏爺天之驕子,坐擁萬貫家財富可敵國。家世好,人亦生得鳳表龍姿,器宇軒昂。實乃當(dāng)世罕見的美男子。
又聽聞,晏家主子爺所謂的“克妻”,已盡數(shù)查明,不過是他小妾,因嫉生恨起了歹心,作下的孽。
現(xiàn)今,雲(yún)城的那些待嫁閨秀們,可都又盯上了晏爺。奈何晏爺情有獨鍾,惟對他夫人疼寵有加,並不見有再納妾之意。
晏家少夫人的好命,雲(yún)城女子人人欣羨。
她聽到這些後,心裡的滋味說不出的難受,這一切本該是她的!她才應(yīng)該是晏府的女主人。
當(dāng)她終於看見晏府富貴氣派的宅邸,看見那儀表堂堂,貌比潘安的晏家主子爺,她心底最後一絲猶豫也被碾得粉碎。
這樣的男人,合該與她相配!
整個慶州就沒一個男子,及得上他三,四分的容顏與氣度。
她望著晏府,下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