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月過去了，無論是南樑還是這將軍府，都寧靜得很，寧靜到讓人不敢相信。蕭哲自從把兵符送給了恭親王之後，再無其他舉動，而朝內似乎也暫時得到了安寧。

反觀左朝兵，時不時會離開南樑，他從未向我交待過去向，而我也懶得問。只是，他在將軍府的時候夜夜都是住在明月居。經過上次那一番愚笨的話語之後，我坦然了，他愛住哪住哪，只是當另一方是孟合歡時，心裡總生出一絲不安來。

這麼久都沒動作，倘若真如她說的只求左朝兵的愛意，那緣何對於左朝兵不留宿她那兒沒有一絲反應呢？

我喚過雲瑤，讓她給我仔細打扮一番，今日是絮芷姐姐的生辰，我得討個好彩頭纔是。對著銅鏡瞧了又瞧，總覺自己最近長胖了不少，日日這樣好吃好喝好睡，臉上圓潤了不少。

捏了又捏，最後哀嘆了一聲。“公主不喜歡這根釵子嗎？”雲瑤立馬把剛插上去的釵子取了下來，準備換一根。我接過來一看，突地想起了什麼，轉過頭來問她。

“雲瑤，上次你收拾好的包裹呢？裡面的東西可都是放回去了？”

雲瑤一聽嚇白了臉，“哎呀！我忘記了，那包裹就放在櫃子最底層呢！雲瑤馬上去收拾，這若是被將軍看到了就不好了。”說著便準備去找那包裹。

我喚住她：“不必擔心，你先把那包裹找了出來，原封不動地換個地方放著。”

一番翻翻找找，雲瑤拎了那包裹出來，“公主，放哪兒？”

“被子後面！”

雲瑤吃驚地望著我，連說話也開始結結巴巴：“公主，將軍會發現的……”

我露出自信的笑來，“不會的，因爲今天是絮芷姐姐的生辰。”

雲瑤一臉疑惑，想不明白這兩者之間有什麼關係。“將軍會去，我也會去，這明月居就沒人了。”

她還是一臉霧水：“公主是說府內有小偷？”

“呵呵”我笑她，“你只管按我說的去做，到時候這招請君入甕定會出人意料。”從一開始到現在，我從未真正地相信過合歡，今天是個絕好的機會，就不信她沒有動作。

“公主是說郡主會……”她若有所悟，聽話地把那包裹放在了被子後面，還故意地露出了一個角出來。

“郡主和絮芷公主是什麼關係，今天怎麼會不去呢？所以這笑裡藏的刀，我還得接得小心翼翼纔是！”

雲瑤垮下臉來，“公主，你越說我越糊塗了……”

真是對這丫頭無可奈何了，我便直白地告訴她：“你今天只管裝病不去便是，守在這院子裡看看有什麼不速之客。急切勿打草驚蛇，只管默默看著，不要多事！”

已經說得如此明白了，哪知這丫頭依舊不在狀態，撇嘴委屈道：“爲什麼我不能和公主一起去？”

正當我又準備給她來解釋一遍這事的重要性的時候，她嬉皮笑臉地說道：“公主，騙你的啦，雲瑤知道該怎麼做了。”

我一時真是哭笑不得。

十月初，天氣雖不至於涼透，但若是不在單衣外加一件小襖，被風一吹，也得冷上好一番。許是因爲西蜀本就較南樑溫度低，生在西蜀的合歡倒不覺有多冷，堪堪只著了一件薄紗。眉目描得極豔，脣間染了硃紅，一對上那雙鳳眼就讓人感覺到一股傲慢之氣。那是一種天生的優越感，這種眼神我也曾在另一個女人那裡瞧過。

今日是書王妃的生辰，且不說左朝兵與書航的那一層關係，就單憑我與絮芷姐姐的交情，我也是要去的。只是，左朝兵先一步去，而我不得不與合歡一起前往王爺府。

轎子內心思各一處的兩個人，眉對眉，眼對眼地瞧著對方。半響，還是我先開了口：“郡主身邊那機靈的丫頭今天怎麼沒跟過來？”想到叢珍那張充滿傲氣的臉龐，不免一笑。果真是孟合歡手下的人。只不過，機靈是機靈，少了從容與遠見。

“說是昨日吃了不乾淨的東西，肚子折騰得很，便沒把她帶出來了。怎麼？姐姐對那丫頭感興趣？”合歡挑眉問道。

車伕趕車有些快，風不時會從小窗口裡鑽進來。掠過我的臉龐，也掠過合歡薄紗般的裙衫。我攏了攏衣袖，緩緩開口：“不過是看那丫頭有些機靈罷了！身邊有這麼一個丫鬟，郡主倒也不怕在外面吃了虧。”我有說有笑，帶點打趣的意味。可心裡還是和她生疏得很，即使她已經嫁過來這麼久了，我對她的稱呼從未變過。

合歡聽了這話也笑了開來：“姐姐身邊那個喚雲瑤的丫頭也不差，看得出姐姐護她護得緊呢！咦？姐姐今天怎麼沒帶她過來？”合歡言罷還環視了一週，明顯地多此一舉。

我掩嘴一笑，答道：“巧得很，這丫頭也說不舒服來著。莫不是有人在將軍府的食物裡做鬼？可偏偏又巧得很，怎麼就只她倆吃出了問題。”我胡亂說了一通，見合歡依舊收起了笑容，便不再言語。

見她如此反應，我不由得更加堅信是她心裡有鬼了。

爾後兩人一路沉默，好在路程不遠，馬車很快便停在了王爺府門口。

見到眼前一身鵝黃衣裙的人，我立馬迎了上去。真是好久沒見著這麼開朗明媚的笑容了，每次見到絮芷姐姐都有一種安心的感覺，彷彿她真是我在這世上的親姐姐一般。

“絮芷姐姐，生辰快樂！”我輕輕擁住她，眼眶裡都快溢出淚來。但隨即一愣，因爲……

我鬆開她來，滿眼疑惑地朝她望去。

絮芷一臉幸福地樣子，手輕輕撫上微隆的小腹，“已經四月多了……”

說不清是激動還是欣喜，我楞了好半天沒說出話來，“怎麼不早一點告訴我？”許是不知道說什麼，一開口竟是質問，還透了一絲委屈。

“前一段日子書航忙碌，便沒有特意去告知你們，想等到我過生辰時，給你來一個雙喜，倒也是個不錯的主意。”

這解釋也說得過去，可我卻故意怒嗔道：“絮芷姐姐，你竟忍心一個人藏這好消息藏這麼久，也不怕半夜醒來把嘴給笑歪了。”

“是呀！我就是要一個人藏著這好消息來著。”絮芷也附和著笑道，“不過皇上還是先知道了，前些日子差人送來了好些個首飾珠寶什麼的。滿滿一大箱，我都沒時間打點出來。待會妹妹陪我去看看，若是瞧見自己喜歡的便只管拿去。”

本來就不是喜歡首飾之人，更何況自己都還有那麼多未動過的，再加上這是皇上賞給姐姐的，我幾乎是下意識地要開口拒絕。

合歡眼神越過我向身後瞧去，看見那個著裝和自己差不多的女子，笑吟吟地問道：“合歡，嫁來南樑可是還習慣？”合歡她是早就認識的，只是孟恆招了她進宮做妹妹是她來南樑之後的事，所以不清楚多少來龍去脈。

合歡微微彎腰，“習慣了，今日裡是姐姐的生辰，妹妹有幸來陪姐姐，特地準備了一份薄禮，還望姐姐喜歡。”說著從袖口裡掏了一個手帕出來，輕輕打開繡有鴛鴦的冰綢手帕，裡面的那一對金色耳墜便露了出來。

她慢步走上前，把東西交到絮芷手中。“這耳墜樣式雖說普通，但是是合歡在西蜀請人打製的。聽聞姐姐喜歡鳳菊，合歡便特地讓人做了這一對鏤空的金鳳菊耳墜。本想著來南樑後便送給姐姐，但一直沒機會。今日正好借姐姐生辰送了出去，還望姐姐喜歡纔好。”

果真是有心！連絮芷喜歡鳳菊也能拿來做一番文章。

絮芷接過那耳墜，雖然她向來不喜金首飾，但這耳墜下面小小的鳳菊真是逼真得很。她盈盈一笑：“妹妹的好意姐姐收下了，勞煩妹妹這麼有心，我怎麼可能不喜歡呢！”絮芷只是接過東西笑了笑，並未與合歡過多親暱接觸。

我又瞧了瞧絮芷，發現她跟合歡一樣著得極少，身上的那件裙子比紗厚不了多少，難道西蜀的人都如此耐寒？

“絮芷姐姐，你現在有了身孕，還得多注意些，穿這麼少也不怕凍著了孩子！”

她呵呵一笑，正準備答話，不料有人搶先一步：“月月，你是得好好勸勸她，我都說了多少回了，總是聽不進去。”

書航從外面走進來，一身素色錦袍，意氣風發的模樣，臉上帶著寵溺的笑容來到絮芷身邊，輕輕攬她入懷。“冷不？”語氣裡滿是關心。

“我都說過了好多遍了我不冷，不信你摸摸。”她把手伸到他面前，書航立馬把這一雙帶著溫柔的雙手給握在了手中。

“你就算不冷也得多穿點，孩子可沒你這副耐寒的身體。”書航親暱地在她耳邊說著，惹來絮芷不滿地嘟起了嘴。她是真的真的不覺得冷嘛！

看見兩人這般恩愛，我心裡替他們高興地很。只是眼睛不由得看向一旁。

跟在書航身後進來的左朝兵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被合歡給拉了過去。“夫君，待會帶我逛這王爺府可好？合歡一個人悶得慌。”她半邊身子貼著他撒嬌。

左朝兵不答應也不拒絕，反問：“你不去陪陪絮芷公主嗎？”

合歡跺腳，撒嬌的語氣更濃：“絮芷姐姐有姐姐陪就好了，你平日總在姐姐那裡，都沒好好陪我逛過。今天陪我一天不行麼？”

左朝兵雙手環在胸前，望向我，可我卻偏了頭過去。半響，從他的薄脣裡溢出一個字：“好！”

“姐姐可還記得我曾答應過你一句話來著？”我笑著問絮芷。

她從書航懷裡直起身來，“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我可是日日念著盼著呢！”

“知道絮芷姐姐不喜那些庸俗之物，我實在想不到送什麼禮物給姐姐纔好。不然送姐姐一場酣暢淋漓的對弈如何？”那些日子日日與左朝兵對弈，雖不敢確定能勝過絮芷，但對自己的棋藝的進步還是有自信的。

“有何不可！”她笑著應答。

“姐姐，我們還是進屋吧！外面風大，待會讓王爺瞧見了，肯定又得心疼了。”兩人坐在涼亭中，絮芷遣走了所有的下人，石桌上已經擺好了棋盤。

她拿過黑子，放於掌中細細地摩挲了一遍，“怕什麼！他就是愛瞎擔心。這點小風我都吹不得，那我不是成了瓷娃娃？”

見她執意留在這裡，我也不好再勸，拿過自己的另一半棋子，認真思索起來。

一副古色古香的棋盤上，正中間落了一顆黑子，我翹起了嘴角。左朝兵說，從一個人落下的第一顆棋子便可看出他要走什麼招式，正如看一個人對弈便可看出一個人的性子來。原來絮芷姐姐的套路還沒有變。

我長了見識，不再傻傻地只會圍。執起一顆白子放於右下方，擡眸表示棋已落定，該她了。果然絮芷輕輕一笑，讚賞道：“不錯，學會佈局了！”

正是，圍棋講究的便是這佈局布得怎樣。布好了，對方破不了，自然是贏家。若是毫無章法，亂下一通，只會被對手逼到死角，團團圍住。

絮芷幾顆黑子落下，都是在中間的位置，她不急著圍我，而我也在角落擺自己的局。

沉得住氣的兩人，儼然給人一種各玩各的局勢。半柱香的時間過去了，棋盤上黑子與白子的距離還隔得遠呢！只有對弈的兩人才清楚自己在想什麼，果然，再過了一會，等棋盒裡的棋子用去了大部分的時候，黑子慢慢靠近白子了。

“不好意思咯！”絮芷揀出那顆被圍死的白子，微微一笑。

“這還只是開始呢！”我不甘示弱，繼續佈局。很快，便吞了兩顆黑子。我們兩個一來一往，不知道誰勝過誰一分，都吞了對方不少棋子。

我輕輕推了一顆白子，讓其上移了一格。“該你了！”見她半天沒反應，我提醒道。

哪知絮芷還是把手僵在半空沒動，卻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左朝兵爲什麼要娶合歡？”

我一愣，爲什麼？哪有爲什麼！“情愛這些事，誰都說不清楚的。”

她移動了一顆黑子，卻是一顆無關緊要的棋。“左朝兵心裡是怎樣想的我不知道，但你爲何？”絮芷神色黯淡，不可能錯的，她在兩人眼中明明看到了同樣的東西。

“姐姐，現在說這些話也沒什麼意義了。”我的心思漸漸不再棋局上了，“有時候我自己很混亂，我求的到底是什麼，連我自己也不清楚。可每當心思有那麼一絲清明的時候，我便會生出一絲不甘來。不想這樣枉然地過一生。我只能小心翼翼地走每一步，因爲不管是我所求的還是我所不求的，有時候都是那麼無可奈何。”我微微嘆氣，也不知爲什麼會對絮芷說出這麼一番話來，也不知她能懂多少。

她輕輕撫上我的手，緩緩道：“我雖然不知你到底在擔心什麼，可你的感受我或多或少能知道一些的。以前是生在不屬於自己的皇宮，步步驚心；現在是嫁給左朝兵，卻不是良人。你做什麼事都愛想著下一步，其實有時候珍惜眼前的纔是最重要的。”

想著下一步？我一直以爲我是一個走一步算一步的人。

“左朝兵會不會有異心我不知，但現在皇上與他關係不合是朝中皆知的事。書航夾在中間也挺爲難的，所以他前一段日子進宮特別頻繁。可縱然是這樣，我還是很滿足了，不管到時候書航是站在誰的那一邊，我都會站在他身邊。榮華富貴也好，粗茶淡飯也好，我都安然知足。”其實絮芷心裡清楚得很，她不是沒想過西蜀和南樑會有發動戰爭的那一天，但不管怎樣，至少現在是幸福的。

“說到底，你還是怕他捨棄你是嗎？”她微微吐氣，語氣堅定得問。

我尷尬地笑了笑，眼神不在棋盤上也不在她身上，“我從來不怕被任何人捨棄。”你從來不曾是我的依賴，談何捨棄？

絮芷終是不忍再提及，這個話題也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