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山秘谷中——鐘聲陣陣,萬鳥驚飛!
草木皆兵!
無數和尚一個又一個地從少林各處不斷涌出。每一個都手持兵器,迅猛矯健地躍於寺內的主道兩旁,將入寺之人層層夾住!
即使他們怒火燃燒,似要隨時撲上去把來客吞下,但無疑的,在看到當先而來的那個身影時,每一人的臉上都閃過無法遏制的迷惘——
那是誰?
遠遠走來,竟讓他們看到了鶴飛雲山中、水流天盡頭……好乾淨的一個人!
怎麼會是這樣一個人?
無數的和尚都在發怔——
而風吉兒暗自咋舌!
從未聽說少林寺迎接誰時會有這麼大的陣仗!竟然從青頭小沙彌到鬚眉皆白的老僧,全都涌了出來!就算是武當掌門蒞臨,也不可能享受這等待遇!她今天竟然能跟著如此沾光,嗯,還真有幾分榮耀!
雖然這陣仗不是爲她準備的,她依舊興奮!就在他們的馬車揚鞭時,突然,原本就擁擠的林中,腳步如雷地又掠進一羣人,黑壓壓約有百十號,一進林便將他們團團圍起——
“殺人的兇手,哪裡逃!”
竟然又是一羣光頭!
但與花和尚身後的那羣不一樣!百衲衣、方。僧鞋,頭上燒著點數不一的戒疤。齊刷刷正宗武僧的打扮!
然後,他們知道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也是一個屬於少林的絕秘!
至少在現在的江湖來說,是還未被任何一個門派所知道的信息
“千慧,你個孽障!!”
來者直衝花和尚!
“呦,我到是誰?原來是了圓、了凡兩位師叔,今日怎麼好好的離了少林寺,莫非是來看望灑家?”花和尚當時環視了一遍來人後,不以爲意地翹起了眉毛。
了圓、了凡?
風吉兒當時暗驚!如果那果真是了凡、了圓,那他們就應該是少林執法堂的左右護法!而執法堂爲少林寺執法所在,執掌者輩份之高尚且不算,武功修爲卻是衆僧中最精湛的!
可以說,兩個護法可算是主持之下,數千和尚之上!
而後面的和尚,竟然有少林寺著名的四大金剛、八大羅漢,三十六頭陀,再後面的,光論戒疤的多少也知是輩份極高的武僧。
可以說,突然出現的人,幾乎囊括了少林半數以上的高手!
“呸,爾個惡賊,叫誰是師叔?爾當年六根不淨、頑烈成性,被掌門師兄驅除少林,與我們早斷了同門關係!這些年來,你爲禍嵩山附近,立了山寨,當了劫匪,敗了少林的名聲,掌門師兄出於我佛慈悲,又念你未曾傷及人命,便對你一直睜隻眼、閉隻眼,未曾想到你個惡賊竟欺師滅祖,向掌門師兄下了毒手,我等豈能再容你!今日若不把你索回師門伏法,天理不容!”
他們對鼻青臉腫,眼歪嘴斜的千慧顯然有些不敢相認,但從遠處循聲而至,聽音辨人,又確定那就是千慧!
“你二人在說什麼?”花和尚只是掏了掏耳朵,“你們說了通那小子怎麼了?”
“休得裝蒜,我們今日便要清理了門戶,替主持師兄抱仇!”
原來,少林寺內,橫出變故!一夕之間,掌門被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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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還不時提到的了通大師,竟然離奇遇害!
少林僧人無不震驚惱怒,欲追兇而殺之後快!四處撥尋,才找到了林中,將他們圍起——
而千慧已被定爲疑兇。
花和尚張狂恣情,聽了只是哈哈一笑,“灑家以爲自己耳朵不太靈光,原來沒聽錯,你們是說了通那老小子突然駕鶴西歸了?他爺爺的,還有幾個師公活著,他小子著什麼急?想侍奉佛祖,也不帶這麼趕的。
不過他死便死了,與我千慧何關?大老遠的跑來,難道是找灑家給他念往生經的?”
一語又起千層浪,他的話再度加重一干和尚的怒意——
“孽障,你幾次三番偷回師門,欲偷《洗髓經》,掌門師兄與諸位師叔也一次次念爾是武學奇才,只要你未破壞寺中之物與傷及寺中之人,便都放過了你,誰曾想,你竟歹毒如此!此次定是你又潛去偷秘籍被掌門師兄發現,才下了毒手!”
“呀呀個呸!灑家是想著能把那唯一沒學到的絕技能學到手,但了通那小子還算順眼,灑家從未打算找他麻煩,你哪隻眼睛看到是灑家對他下毒手了?”
“休得裝糊塗,你夜間潛入後將師兄害於方丈禪房內,還來狡辨作甚?”
“喔?那不就是他自已的房內?俺沒事跑他屋裡作甚?嘿嘿,灑家只對那本秘笈感興趣,莫非那東西就藏在方丈禪房內?嘖,俺怎麼沒想到?”
“你……”
“別急別急,你們再說說,他是死於何時?”
“昨日早課時,有弟子發現師兄未像平日一樣出席,前去恭請,竟發現師兄橫倒於自己的臥榻之上,連喚數聲無應,察覺不妙,上前翻看,竟見師兄七竅流血,已亡故多時,你個孽畜——”
“你們說是昨兒早上發現他的,那他應該是在前夜到昨日凌晨之間死翹翹的……前日、昨日……嘿嘿,那可就對比上了,灑家前晚一直在洛陽城內,昨日午時纔回的寨子,哪有那閒功夫找他去?算一算,灑家已經很久都未去過寺裡了。”
“孽畜,你怎麼不問問方丈師兄是死於什麼招勢下?”
“喔?這灑家就要聽聽了,快快說來…”
“師兄的背後所中的正是伽葉掌,而且掌印顯明,並且力透前胸,一掌打穿了胸腔!”
“咦?奇怪,這世上練成伽葉掌的只有我和他,難不成他活著活著也覺得沒了意思,便自己給了自己一掌?看吧,我早就對他說過,做和尚有什麼好?喝不得酒,吃不得肉,也娶不得老婆,沒滋沒味……
“孽畜,你……”老和尚氣紅了眼,“就算你違背誓言,將這掌法傳給了他人,但世上能有幾人能將此掌法練到如此境界,又能潛近掌門師兄跟前暗害於他?”
“這倒是,嘿嘿,除了灑家還真沒聽說過有哪個能把那掌法練到透至前胸的,而且就算有人能練成,也沒幾個能近得了他的身,除非是與他熟悉之人背後暗算,嗯,這麼分析,的確像是灑家乾的。”花和尚搖頭晃腦,不急不燥。
“果然是你!千慧,今日便是你伏法之日,納命來!”
一干和尚氣怒不已,便欲動手!
“嗨,你聽著,灑家向來想做什麼便做什麼?做了就會承認,沒曾想你這老和尚比灑家的性子還急,怎麼,要練手不成?好!灑家剛剛被揍得過癮,今日還未揍將別人揍得痛快,來、來、來,打一場便是!”
花和尚也拉開了架勢,無視自己一身的傷,就欲開打!
他身後的光頭也立劑拌起兵器,擺開陣勢——
風吉兒則不由抽了口氣!她是老江湖,極諳江湖各門派的門道!
不要忘了,千慧曾用短短十三年半的時間便將少林七十一套絕技學全,在被逐出寺門前,武學上的造詣早已高出寺中大多數的僧人!
而今天與簡隨雲一戰,雖然慘敗,但那是遇錯對象,她覺得千慧已是少林寺開寺以來,將少林武學學得最精深的一個!畢竟“奇材”不是說遇就遇的,可能幾百年都遇不上一個!
何況他看起來雖是遍體鱗傷,但簡隨雲並未傷其要害,也未耗其真元,只是讓其皮肉受損,捱揍捱得累了點,但殺傷力仍在!
而少林來的也都是精英!
應該就是爲了應付花和尚而來,至少知道他不好拿,不付出相當的代價是不可能的!
何況千慧身後還有一羣人!如果打起來,就是一場極大的混亂!
可謂死傷難測!
尤其那些和尚瞧都沒瞧她們這旁人一眼,想是輯兇心切,不願有半分耽擱,而花和尚驕狂,也不肯服軟——她猶豫,是繼續看好戲,還是說上兩句?但她不知內情,少林掌門被害一事,可是江湖大事!數百年來,少林與武功當都是武林的重要門派,共同把持著武林大局!形成了“北崇少林,南尊武當”的局面!
尤其少林,因其弘揚正道,武學博衆,加之創建極早,算得上武林鼻祖,在有武林的那一日起,每一代的主持推選便不再是它一門之事,更成爲整個武林舉足輕重的要事!
而了通,是現任的少林主持,也是一代武學大師,更是江湖共同推選的泰斗,其身份之特殊,地位之重要,可謂是牽一髮而動全局,關係著整個江湖。
雖然她知道千慧前夜曾同入周園,但距此時已有一日多的功夫,誰能保證他當時離開後沒有連夜出洛陽直奔少林?
何況,正如僧人們所言,了通大師是何等樣人?除了千慧這樣的高手,誰能輕易接近他?更何況他是死於少林掌法下!
難道這世上還有像簡隨雲這樣的驚世高手?
那“伽葉掌”又如何解釋?
千慧難脫嫌疑!
風吉兒就算平時再嘻笑不羈,爲了烈焰山莊,爲了夫君的身份地拉,也不敢輕易捲入,只能等著看戲!
但是,就在兩羣光頭兵刃相見時,一場紛爭在所難免,空氣中卻突然拂進了一縷花香,每個人的耳朵隨著聽到了一句話——
“他,並非兇手。”
什麼?!
沒有人想到那個時候會有人突然說出那樣一句話!
所有人都意外,看向說話之人——
於是,他們出現在了這裡,少林寺!
而從他們跨進山門的第一刻起,無數的鐘聲在密集地敲響,一聲比一聲緊急,驚動了數裡外的山鳥,讓綿延的嵩山跟著燥動——
“喂,瘋和尚,人到底是不是你殺的?”風吉兒低聲詢問走在身邊的花和尚。
“俺殺人向來隱秘,真殺了,也不會告訴你!”花和尚斜睨她。
“你可知這事非同小可?別忘了我家隨雲也被牽扯了進來!”風吉兒看了看前邊——
花和尚瞇了瞇眼,也望著前邊,眸中精光萬道——
“俺還真有點意外,乾孃竟然能替俺說話。”
風吉兒也奇怪,並且十分不明白!
在那種時刻,說出那句話的竟是簡隨雲!輕淡如她,所出之言,可謂驚人之至!
淡淡一語,卻是在爲花和尚開脫,她可知那一語,已將她捲入了是非,並且是不小的是非?
而且,她怎會插手此事?難道就因爲花和尚喚了她幾聲“乾孃”?不,不可能!
但她一句話,卻壓下一場幾乎是不可能壓下的爭鬥!
清晰地記得那羣和尚在聽到那句話,轉頭看向說話之人時,所流露出的表情——
他們也許是入林後捉人心切,未曾發現簡隨雲那樣的人。但也許是早已看見,卻不曾細打量過,但他們真正看到時,卻是無法遏制的發怔。
當時的簡隨雲只是微微地笑,靜靜地回視他們——
那種境象,不浮燥、不急進、不妄形、不狂言,恬靜而安詳,和尚們瞧著瞧著,似乎突然就那麼意識到了自已的失態,佛門本爲修行,而他們因主持被害,便忘卻了多年的修持,竟然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輩前,突然感覺到了幾分自慚。
自慚露於形色中,被風吉兒看得真切。
還有,他們無法忽視簡隨雲的話,即使她很年少!
“此事,可回寺中詳談。”簡隨雲又出一語。
於是,他們便來了這裡。
除了唐雲引及那輛車與車伕外,林子裡所有的人都來了這裡!
而唐雲引似乎在和尚們出現的一剎那間,便似消失了一般,隱入車簾中。
花和尚則在對簡隨雲的話意外過後,突然放下開打的架勢,大喝一聲:“和尚們聽著,不是灑家怕你們,而是俺聽俺乾孃的,她說回寺裡詳談,那就回寺裡談!兒子們,還不收了傢伙,跟著一起去!”
一聲“乾孃”,讓衆僧又是一驚!
千慧性情玩劣,驕狂不刃,被逐出寺後更是常常無端生事,動不動就斷人手足、折人腿腳,揍人如家常便飯,就算是一門之主、大派之首,遇上他,也像猛狼虎上惡虎,從不會被放進眼裡,怎麼今日就出來個了乾孃?
但連兇蠻的千慧都做了讓步?和尚們能不費一兵一卒便把人索回,便不再堅持,“阿彌陀佛,好,回寺中再談,施主,請——”
現在,他們呼啦啦、浩浩蕩蕩一羣,魚貫而行在無數和尚的中間,場面非幾!
一路往深走,紅牆綠瓦,斗拱彩繪,好不壯美的佛家寶地!當年也正因此處殿宇非凡,才弓得達摩“一葦渡江”而來,留於少林!
而少林殿宇甚多,他們行行復行行,終於,走到了少林內院的一處大殿前——
“請——”了凡、了圓對與簡隨雲揖禮,也同樣尊重風吉兒。
因爲他們早已認出武林新秀中的“柳葉刀”。
只有花和尚大刺刺地跟著後面,一路走一邊向兩旁的和尚笑哈哈地打招呼,彷彿是多年不歸家的人見了鄉里人一般的親熱。當到了這殿門前時,一擺手,將後面的一羣尾巴給留了下來,自己隨著入內好大的殿堂!
這恐怕是少林寺的議事大殿,也只有發生重要的大事時纔會用的地方!但是,進入後,兩個和尚並沒有開口,而是都看向簡隨雲——
此時,只剩下了五個人!
風吉兒、花和尚、兩個老僧的眼,都看著簡隨雲——
簡隨雲似笑非笑,立於大殿中央,只是淡淡地袖間一動,一樣東西從她袖裡飄出——
沒有風,卻像有風託著,那東西在空中慢慢浮過,浮到兩個老僧中的一個前。
了凡立刻接過,但在接過前,眼裡已現出一種無法用語言的震驚!
然後,與身旁的了圓互望一眼,突然一個字都不再說的,轉身而去——
嗯?
風吉兒尚未瞧清那是件什麼東西,包括花和尚也似乎正瞪眼仔細觀看中,但那件東西已隨同了凡消失。
只留下了圓,神情不定的望著簡隨雲,彷彿在思索著什麼。片刻後,突然也一句話不說地轉身離開——
“咳、咴……”風吉兒訝異,難道少林寺的和尚都喜歡這樣晾著客人?說走便走,連個招呼都不打!就算他們不算貴客,也被千慧牽扯成疑兇的同伴,但這種狀況,太過出人意料。
空蕩蕩的大殿,有風穿過,大殿內側豎著幾尊佛像,因爲佛家建築的關係,這裡面還真顯得有些陰暗。她搓了搓胳臂,看向簡隨雲——
發現其不知在何時,早已走到大殿深處,落坐在一張桌位旁,坐姿閒適。
再看花和尚,竟然還站著發怔!彷彿從看到簡隨雲拋出的物件後便一直是那種表情!難道他認得那東西?
“喂!”風吉兒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能讓這傢伙出神的,那東西必不尋常!
“哼哼,看來你不但不想要你的牙,連你這隻小手也打算送給灑家了!”花和尚冷眼一瞪,似乎要把那隻手給捋下。
風吉兒立刻縮手,嗤嗤地笑,有簡隨雲在,她不相信這傢伙敢輕舉妄動。
果然,花和尚瞥了眼簡隨雲後,皺眉,像是極力地壓下自己的念頭,錯過風吉兒,找了個位置也坐下,並且毫不客氣地取過一旁盤裡的果子,張大了嘴——
“唉,午時已過,奴家的這肚子好生難受,它在叫、它在叫——”,風吉兒楚楚地撫著肚子,一步一扭地也跟上,並且也盯向了盤裡的點心。但是,屁股還未挨著椅面,就聽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細碎,卻不零亂,緊接著,有一行人出現!
遙遙一看,是幾個老和尚。
或枯瘦清矍、或圓潤福態,但無一不顯得樸素,甚至連個袈裟都沒披著。就像隨便走過的幾個普通僧人。她並不特別在意,但是,花和尚張大的嘴裡正咬著一口果肉,突然間動也不動,連那黃澄澄的大牙一起僵露在空氣中——
風吉兒眼皮一閃,能讓花和尚發怔的原因,絕不簡單!
立刻細瞧來人,當對方越走越近後,她發現這幾人雖然年老,卻不顯龍鍾老態,步履輕盈中是一種不張揚的刻意的有聲,彷彿他們完全可以做到走路無聲,只是爲了禮節而出了聲音。
再往上看,心中一跳!
這幾個和尚面目無不光滑細緻,明明遠看都是老者,近瞧後卻發現每一張面孔都像孩子般紅潤,連一絲皺紋都沒有!
但他們的眉毛都很長!長有尺餘!
“阿彌陀佛!”老和尚走近後,直接就看向簡隨雲——
靜靜地看著,一動不動。
簡隨雲已起身,回視,面容舒展——
彷彿過了很久,和尚們突然皆向簡隨雲揖手一禮,“阿彌陀佛,施主,你終於來了。”
“是,我來了。”簡隨雲微微一笑。
“老衲們等你已等了很久。”
“沒有需要,我不會來。”
和尚們點了點頭,彷彿明白簡隨雲的話中之意,稍頃,其中一個又語:“了通遭劫,事關重大,種種罪證皆指向千慧,他,很難推脫。”
言語中和尚突然轉過頭來,看了眼花和尚——
那一眼,竟像一個老者在看著一個犯了錯的孩子,是沒有怒氣的平和。彷彿他們已經過太多的風浪,看慣了生死,即使對刺殺同門主持的疑兇,也依然不慍不怒,慢火溫吞。
但那微垂的眉角間,有一些暗斂的睿智。
“他,很像兇手。”簡隨雲淡淡的聲音流出——
風吉兒眼皮又一跳!
但很快聽到飄然語音又流轉出一句,“若因此輯拿他,少林與他之間,便是二虎相爭……”
嗯?
和尚們互相看了看,似乎都在沉吟,然後,那個說話最多的和尚又衝簡隨雲揖手——
“施主既已來,不防內室詳談,請……”
微點頭,簡隨雲並不推拒,腳步移動——
然後,她與幾個和尚向殿深處移去,直到盡頭的佛像前,向右一拐,消失。
大殿內又復安靜。
只剩下大張著嘴的風吉兒,愕然地看向花和尚——
花和尚的大嘴似乎從先前些老和尚出現時便未合上過,此時突然攏起,卻忘了嘴裡的果肉,結果卡在了喉嚨處。
“咳、咳、咳——”跳起了腳,他用指掏挖咽喉,直到咳出那口果肉後,又“咚”地一屁股坐下,望著通往後室的通道處,擰起眉頭——
“咦?沒想到俺這乾孃竟然還有這等排場!”他的眼裡是意外連連,是幾番起伏!
風吉兒緊緊瞅著他,辨察他的表情——
“小娘們,你可知那幾個老頭是誰?”花和尚眉眼不轉,突然問。
風吉兒的確很想知道,非常非常想!但她若主動詢問,這和尚未必肯順當當地告訴她。
眼波一轉,漫不經心地應:“這裡可曾經是你的地盤,你若不知,奴家又怎知道?!”
“明明想問,偏還裝腔作勢,果然是個耍心眼的婆娘!”花和尚睨她一眼。
“嘿嘿……!”眉一挑,風吉兒素性不再作樣子,將身子與臉都湊到了花和尚面前,嫵媚地眨眨眸,“好!老孃就乾脆點問,我不知他們是誰,閣下可願告知?”
“哼哼,灑家現在瞅你這娘們十分順眼,罷了,就說給你聽聽!”花和尚“嘎嘣”咬下手裡的果子,一邊橫牙立齒地嚼著,一邊翻著白眼,“你可知,少林寺有幾個閉關多年的老和尚?”
風吉兒一怔——
傳言,少林寺很久很久以前,有幾個非常厲害的武僧,他們資歷、武功、修行無不出類撥萃,在當對很負盛名,是撐起少林寺輝煌的重頭人物,而他們的師父曾參與過百年前的一場武林浩劫,是那場浩劫的見證人之一。
因在浩劫後少林萎靡不振,人才調零,無以爲繼,他們的師父纔多方斂取資質較高的人才,收了他們幾人,並傾心傳授技藝,再廣招門徒,才又漸漸重振少林山門,而他們的師父在圓寂前把他們叫到榻前,不知說了些什麼,第二天,他們突然就閉關了!
在年華正盛時,就閉關,那一閉,就再沒有出來過!
難道,風吉兒屈指算了算,如果傳言屬實,那幾個和尚閉關至少也有五十餘年了,對正常人來說,五十年可不是小年頭!
至少很多人的一生也就七八十歲,斷不會把五十年的時光都浪費在閉關上,而他們當時入關時聽說有五十來歲了,難道他們還活著?
“不用懷疑,他們就是少林閉關多年、輩份最高,幾乎要成了精的那幾個老不死的!”
“呃,那他們不就是一羣百歲老頭?”風吉兒咋舌,那豈不是要比當今武林中的任何一個老江湖的輩份都要高?
“哼哼,俺只是很意外,連俺都沒瞧過那羣老頭一眼,只是小時常到後山轉游時曾發現那裡有緊閉的石門,後來想偷《洗髓經》,又去打探過幾次,確定那裡還住著活人,外面有不少弟子隱在暗處把守著,便猜出裡面應該就是師公們提及過的老傢伙,沒想到俺乾孃一來,他們竟然全都像從棺材裡爬出,爭先恐後地就飛了過來!唯恐俺乾孃跑了似的,要知道,從後山到這裡,普通腳力可不會這麼快就趕過來!”
風吉兒一聽,又是一驚!
剛剛了凡突然轉身離開,到這羣老和尚出現,中間不到半柱香的時間,來得可真快!
“隨雲,她倒底是何來歷?”風吉兒不由地長出一口氣,自周園以來,一路上從送酒的美婦到洛陽一隅的小宅院、從問路的紫袍人到挎刀的紅衣少女,從痛揍這“江湖第一瘟神”再到這少林寺峰迴路轉的。
簡隨雲,帶給她的意外,太多太多!
而她對簡隨雲的感覺也越來越難用平常心來待之。
“原來自稱跟她關係非淺的你,也不知道?”花和尚從眼角處白了眼風吉兒。
風吉兒回眸,“奴家呢,自然與她是好姐妹,這點你也不用懷疑,關於她的來歷,我只是有所感慨,其中緣故又怎能與你道之?”
“哼哼,我看你是壓根不知!”花和尚懶得看她,瞇了瞇豹眼,看著後室通道沉思——
“不過,灑家倒是有些聯想了,只是無法想通,乾孃她的武功修爲爲何會那般高絕?竟然比俺要高出不只一點?”
風吉兒也瞇眼——
花和尚,已是一個習武鬼才!但簡隨雲比他還要高出幾疇,也許不只幾疇,這怎麼可能?她必須得承認,現在的江湖不是沒有真正的高手,而是真正的高手不都在江湖!
但就算傳說中百年前的那幾個異數人物橫空出世時,也未聽說有這般厲害!簡隨雲難道不是人,而是仙?
等等,百年前,風流人物數“五鼎”,年少風華傾江湖!難道……她的心中一動!
“哎,”花和尚突然嘆氣,嘆得十分大聲,大聲的不得不引人注意。
“你又怎得了?”
“俺在想,俺那乾孃這些年來不知受過多少苦?”
“受苦?”風吉兒愕然。
“難道你的武學是平空逮來的?”花和尚白她一眼。
這倒是!沒有人不付出努力就會有收穫!
想她一身武藝,是付出多少代價才練到今天的境地?也曾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朝習外功,夜修內元,負過沙袋,淌過冰雪,汗流浹背,受傷出血,甚至在年少時全身筋骨痠痛難以入睡的夜晚,曾偷偷地在枕邊咬著牙流過淚……
那些歲月,是血與汗的交織,是痛與苦的結合,一日十二個辰,常常有十一個時辰都在不停練功、揣摩以圖精進……
那真是恨不能一刻鐘當成兩刻鐘來用,期望早早習成一身高強本領,能仗劍江湖、遊走天下!
但簡隨雲呢?她一身纖雅,淡如閒花,她又是怎樣度過練功的歲月?就算她資質一等,悟性一等,所習的又是最上乘的武學,甚至吃過靈丹妙藥,使得內力迅速提升,但也不應該到達如此不可思議的境地!
因爲她太年青!
正因年青,才更讓人疑惑!
是什麼樣的付出,什麼樣的環境,才修得一個如此的隨雲?
而她付盡辛苦,練出一身奇學,卻只是光華內斂,不露鋒芒,也不與人間爭高低……
“俺那時練功,爲練這雙拳,硬把一雙手的骨節撞出過無數次的血繭,爲練這雙腿,也曾把自己栓在村上,用膝蓋跪趺那石板,跪穿石板後又換了鋼板……吃過多少苦頭,才換得今天的一身本事?俺乾孃纖弱得就像花似的,又得付出多少血汗?噴、嘖、噴,俺是服了俺乾孃了……”
風吉兒沉默,沉默中,突然又有人進入殿中,看去——
竟然是先前同樣突然離去的了圓!他雄猛威武,踏步如雷,看得出下三盤功夫極硬,而他的身後帶著幾個小沙彌,一溜煙地來到他們近前,把手裡的東西一一擺下,屁股一轉,又都離去。
離開前,那了圓回頭望了望他們,眼神複雜,但顯然與先前的氣勢洶洶大有不同!
那時明明是一副“兇手哪裡逃!”的暴燥與急切,現在,卻像是款待客人一般,哪裡有看管兇手的氛圍?
風吉兒再度詫異——
而桌面上,擺下的竟是許多茶點,花樣甚多,花和尚早用袖子一抹大嘴,雙手開動,大口大口地吞嚥起來。
一邊吃還一邊煩爲瀟灑地搖著頭,嘖嘖有聲!
風吉兒同樣飢餓,加入搶食的戰局,而天色,就在他們的進食中漸漸地黑了下來——
又有僧人進入,點上了燈,一句話不說地退出——
簡隨雲,卻再也沒有出現——
直到月當中天時,仍然沒有出現。
嵩山外,月光下,馬車上!
有兩人正坐於車轅旁,一人手中一碗酒,對月而飲——
其中一個,望著嵩山幽秘連綿的山頭,眼裡的光很亮,“聽說,紫雁山奪寶戰中,少林並未參與。”
“多年來,少林都在修生養息,不再輕易參與江湖大事。”另一人一身風華,淡淡地看著明月。
“不參與,才未傷元氣,少林已學得聰明。”
“聰明,卻難自保,獵人會盯上它。”
先開口的人笑了,平板的面孔因眼裡的笑意,彷彿生動起來,“未傷元氣的少林的確是塊極大的絆腳石,獵人會爲它佈下精密的陷阱。”
“陷阱,也許早已啓動……”
“也許今日的事,就是其中的一步,少林與千慧相爭,定會兩敗俱傷……”眼裡的光更加的明亮,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所以,我們的客人進入了少林。”
另一個他,微笑,不語——
但滿身光華傾灑,連隱在林中的夜鳥也彷彿因他的存在,在悄悄的私語、偷偷地觀望——
“若非爲保存少林元氣,她應該不會捲入此事,看來,她的心中,有天下……”
“不是她的心中有天下,是天下離不開她。”笑意加深,另一個他的眼裡是清泉淡涌。
“看來,你很瞭解她。”呆板的面孔更加生動。
“用‘心’去觀她,是會比用‘眼’去觀她,更瞭解些。”
“用‘心’?看來,想了解你的人,也應該用心來看你,對了,除了少林,當時未在紫雁山受損的墨柳山莊已一夕覆滅,金瀾山莊則要應百年大劫,名門大派中,只剩下一個烈焰山莊……”
“有些事,需要你去做了。”
“喔?那我又會很忙了,可是,我突然覺得我很需要錢,需要很多很多錢……”
“做事都會需要錢,你的錢已經很多。”
“這倒是,天下有許多人都有秘密,也有許多人想知道別人的秘密,所以我的生意不錯,錢也來得不少,不少……”,他用手指抿了抿脣上,嘆了口氣,“不過,我的那些錢,比起你的來,是小巫見大巫。”
說著,仰頭灌下碗中酒,他哈哈一笑,“這世上又有誰知道,你唐二公子,纔是世間最會賺錢的人!”
林鳥被笑聲驚得飛了起來,在夜空中聾過掠翔的痕跡——
另一個他也笑了,碗中酒一飲而下,精英淡雅中忽然泄出一種飛流直下的豪情,“明天,會是一個好日子……”
“你很期待明天。”
“是,因爲明日的確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