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若這個世上真的有你值得對天下說‘不’字的人,那你最好不要錯過。
息冉看著亭外的雨並沒有減小的態勢,索性坐了下來,看著身邊的女子,笑道:“你不是一直好奇我與那女子的故事嗎,今日不妨講給你聽。”那女子看著息冉嘴角邊的笑意,突然覺得她能從那笑意中讀出一種虛無,是那種明明在自己身邊卻又抓不住的虛無。但她還是笑道:“好啊,你也知道我一向八卦得很,只是你‘羽將軍’二十年了,卻始終不提關於那人的事,我也就不好問了。”息冉看著她言不由衷的笑容,並不反駁,他心裡明白20多年來是眼前的這個女子在用盡各種方式在搜尋那人的下落,好讓自己再見她一面,息冉盯著對面女子臉上的鋒利的線條,心裡想道:或許正是因爲她的身上沒有太多小女子的嬌態,反倒有種很多男子都不可及的大度,自己才能和她做了這麼多年的朋友吧!息冉看著石桌上的石爐,火焰在風的吹動下跳動著,他定定地看著彷彿出了神,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個同樣的雨天。
大殷正德十八年,西南鉅鹿國比任何時候都熱鬧。左殿都指揮息前的剛過弱冠之年的兒子息冉獨帶二十騎生擒橫行西南之地的流寇首領李冠,一時之間舉國沸騰,尤其是西南之地備受流寇侵擾的百姓更是把息冉看作爲拯救自己的將星。有人預言,憑藉息氏在鉅鹿的勢力,再加上息冉小小年紀便已在西南各諸侯國中揚名,其前途當真不可限量。那一日,天色快要黑了的時候,突然下起了雨,息冉受夠了被衆人圍繞的日子,一人一騎漫無目的地在官道上閒逛,擡頭看時,天色竟然黑了,而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間竟然偏離了官道,來到了一個並不熟知的地方。息冉自幼便家教甚嚴,不是演習兵法,聖人之書,便是整日地練武,很少有機會出門。若不是此次擒賊有功,父親一時高興,恐怕自己還是不能這樣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野外閒逛吧!他想著天色不早了,是時候回家了,正想找回家的路,突然聽到有琴音從不遠處的山谷傳來,琴音歡樂卻不失高雅,息冉不自覺地隨著琴音向山谷而去。
“有時候,我在想,假若那個時候我能稍微克制一下我的好奇心,或許,這麼多年來,我也不用如此痛苦。”息冉淡淡地說道,語調中卻有揮之不去的苦痛。
“我漸漸地走過谷口,才發現這片山谷裡原來是別有洞天,那時天下雖然並未大亂,但是各地的流寇卻是橫行不斷,所以整個人世也是瀰漫在殺戮和戰爭中的。我一直懷疑這個世上到底有沒有不受戰爭所環繞的地方,可是自從我一看到那個地方,我就發現那樣的地方畢竟是存在的。那樣的大片的桃花盛開著,潺潺的流水,甚至還有隨處可聽得見的鳥聲,你知道我一向不善於描述,可是我想即使天下最能描述的人到了那裡也只能說‘美’這個字了吧!琴音是從谷中的一個小山坡上傳來,我下了馬,徑直地走向琴音傳來的地方。轉過幾片桃林,在一株桃樹下我便看到了她。”息冉端起桌上的茶,淺飲了一口,繼續說道:“她就那樣在桃樹下席地而坐,一身的白衣絲毫不顧忌漫天的風雨和地上的泥土,隔著雨霧,我並沒看清她的樣子,只是覺得那時的她的身上有種我期待很久的感覺,那時的我並不知道那種感覺是什麼,只是很多年後我才知道,那樣的感覺只不過是‘恬淡舒適’四個字就能表達出來的,可笑我當時定定地看著她,想弄明白到底是什麼卻引來她的一番嬉笑。她似乎發現了我的到來,一曲一畢,站起身來,並沒有像一般的女孩子一樣矜持地不敢上前或者掩面而走,而是徑直地向我走了過來,盯著我的一身鎧甲,冷冷地道:“你,出去!”我那時像傻了一樣,呆呆地看著她,他並不算很美,只是只要你看了一眼,便能從她的臉上讀出一種高潔,那是一種真正的高潔,不像現在的那些大儒裝作一副不入世的樣子,暗地裡確實另外的嘴臉,看了都讓人覺得噁心。我再看她時看到那雙讓我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眼睛,那雙眼睛裡沒有亂世的戰爭和殺戮的味道,沒有世俗的紛爭和勾心鬥角,有的只是清澈。她見我直直地盯著她,卻也並不迴避,竟然踮起腳尖,也直直地向我望來,我一向不服輸,於是我們兩個就這樣一直站著然後互相盯著對方,直到有一方認輸。過了許久,她才無奈地聳了聳肩,說道‘跟我來吧。’然後轉身向山坡下面走去。山坡下面是一間簡陋之極的草屋,屋內並沒有太多的擺設,一張榻擺放在草屋的一角,牆面上掛著幾張琴,靠近榻的一邊有一小爐,爐上似乎在煮著什麼。我站在草屋外,見屋內並沒有其他人,不敢造次,於是呆呆地站在草屋外面,並不敢進去。那女子正在擺弄著爐上的東西,許久看我還站在屋外,笑道:“公子,坦然聽我琴,坦然盯著我,難道一個小小的草屋,公子就不敢進了嗎?公子難道也是受世俗禮法束縛太深的凡夫俗子。”我一聽那話就一腳邁入那間草屋,許多年以後,我那一腳或許邁過的只是一種虛幻而已,很美但是我卻抓不住的美。你也知道我一向最討厭世俗所謂的禮法,要不我也不會在13歲的時候和你一起到帝都看天下第一名妓了,那晚我們就這樣席地而坐,面對面坐著,品她用桃花的花瓣上的露水煮的茶,也就是從那時開始我也喜歡上了茶道,只是喝了20年再也喝不出那晚的味道來了。”息冉站起身,雙手虛空在胸前扶了一下,似乎要扶掉這空氣中往日的味道,站在亭的圍欄邊,向遠方眺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