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下竹影橫斜,萬葉篩著清光,晚風拂過,作颯颯而響。
這突然出現的兩人從竹林陰影中走出,從隱綽輪廓,到面容清晰。
周奕略感‘驚喜’。
在邪王陰後冷峭的目光下,他反進一步,擋在獨孤鳳前半個身位,幾乎將這魔門兩大高手的視線全部吸納到自己身上。
“兩位好雅興,半夜在大敵門前欣賞竹林月色。”
周奕微微闔目,心中謹慎得很。
若這對老情人一齊出手,連他也要跑路。
伸手拉住一旁的小手。
獨孤鳳心領神會,挨他更緊,隨時可以撤退。
心知面前兩人非同小可,但此刻與周奕待在一起,倒並不畏懼。
石之軒與祝玉妍只是看著他們,第一時間沒回話,見他們手牽著手,郎情妾意,一時間,邪王的眼神更嚴厲了。
“小子,你不是和小青璇待在成都嗎?怎又跑到東都來了。”
周奕沒理會邪王的表情,側目瞥了身旁少女一眼。
讓人沒想到的是。
周奕尚未開口,小鳳凰已搶先回應石之軒的話:
“我家周郎心繫天下,意靖亂世,乃是當世豪傑,自不會爲了兒女私情所束偏安一處,他來東都有什麼可奇怪的?”
陰後本欲與邪王一般出口責問,這時反倒換了一種心情,饒有興致地打量石之軒。
她笑道:
“是啊,石之軒,這有什麼奇怪的?”
石之軒把嚴厲之色一收,帶著儒雅笑意:
“看來你對他用情很深,可惜遇人不淑,這小子是個風流浪子,試想一下,當你在東都苦苦思念他時,他卻在外邊左擁右抱,把你忘個乾淨,再見面時,你又被他花言巧語所騙。”
陰後看向周奕:“周公子這樣做,確實讓女兒家心寒。”
周奕面不改色:“邪王休要以己度人,而且我所思所想所做,無需向你證明。”
石之軒的話很有挑撥的味道,獨孤鳳聽了,內心也不好受,她感覺到拉著自己的手更用力了一些。
這時忽又想起他給祖母梳理經絡的小冊。
他沒把過脈,不清楚祖母的舊疾,絕非一時之功能整理出來。
如此上心,怎可能把自己忘了?
這時在石之軒與祝玉妍的注視下,獨孤鳳更貼近周奕一些,用溫柔的眼神看向周奕:“他是否真心我心中清楚,不勞尊駕指點。”
周奕提足真氣防備,同時回眸看她,他沒多解釋,只輕喚一聲:“小鳳.”
二人眼神接觸,頓給邪王陰後塞了滿嘴飴糖。
陰後看向一旁的中年人,不禁嘲諷一聲:“石之軒,你可真是狼狽。”
石之軒並未生氣,只是瞇著眼睛,悠悠說道:
“小子,你以後就算去巴蜀,也不要再找小青璇。”
陰後聽罷看向周奕,又看向獨孤鳳。
她本以爲周奕要措詞猶豫,沒想到他立馬回道:
“青璇曾對我說,她沒有爹,只有娘,她娘還因爲一個瘋癲之人心力交瘁而死,如今她避禍孤隱,在深山中好生清苦,你可知道,與你一道的大明尊教派人殺到了幽林小築?那個時候,你又在哪裡?”
“你自己對不起青璇,竟還要我辜負她,你可真是狠心絕情。”
“難怪當年你會對不起陰後。”
他的話脫口而出,語速又疾又快。
周圍三人聽罷,心情各不相同。
小鳳凰真想錘這壞傢伙一大拳,陰後冷冷看著石之軒,邪王則是眼睛不眨一下地盯著周奕。
“石之軒,你可真是一敗塗地。”
祝玉妍冷聲嘲笑。
這個時候,幾近破防石之軒忽一伸手,打出足以定住真氣的不滅金身印。
這一下融入了他強大的精神力,氣神合一,直定周奕四下。
陰後旁觀,並未出手。
周奕同樣鼓動強大精神力,也是一印點出,回擊石之軒的印法。
空氣中響出一聲爆鳴。
邪王的印法被撐開,在周奕四下成水浪一般散開。
近處的竹子受到餘波紛紛噼啪爆裂!
二人的交手只在瞬間,石之軒試探過後沒再出手,陰後的目中隱藏著一絲驚異之色。
尤記在眉山郡草亭時,那時石之軒還能壓著他打。
此時幾乎是分庭抗禮。
其中差距看似不大,卻是諸多高手一輩子邁不過去的大門檻。
這小子.在巴蜀又突破了?
起初武林判官說什麼四大宗師,他二人還沒當一回事,畢竟很清楚周奕的實力。
獨尊堡既然還在巴蜀,解暉怎麼可能做到公平公正。
卻想不到,他練功這樣快。
石之軒的表情也微微轉變。
周奕一擺衣袖,冷聲道:“邪王,真動起手來,我可不怕你。”
“我勸你及時收手,否則到時候我就只能給你出黑了。”
石之軒將雙手朝後一背,忽然轉了個話題:“邪帝舍利在哪?”
周奕理所當然道:“不是被棺宮得去了嗎?你想要舍利,該去尋周老嘆。”
說到正事,陰後恢復到原本的認真表情:
“我們詢問的不是棺宮的那顆舍利,而是向邪帝留下的那顆舍利,你也不要扯謊矇騙,當年向邪帝教我舍利元精提取之法時,可是提過其中歷代邪帝的雜亂精神。”
看來這對老情人猜到不少。
周奕答道:“那爲何來問我?”
“你一定是知情者。”
“我只是宗門底蘊深厚,比你們多瞭解一些秘聞。”
他再推脫,邪王陰後也不信。
祝玉妍目光一凝,忽然問道:“你可是見過魯妙子?”
周奕沒作隱瞞:“見過。”
石之軒與祝玉妍都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又聽周奕道:“陰後應該知曉老魯的性格,他向來重諾,連你都問不出舍利在哪,何況是我?”
祝玉妍無力反駁,她太清楚魯妙子的臭脾氣了。
想到與魯妙子的過往,陰後略有沉默。
石之軒不想再掰扯:“不如我們做個交易。”
“什麼交易?”
“你將楊公寶庫的位置說出來,我們助你奪得和氏璧。”
周奕沒有立刻拒絕,只道:“我此刻就能去淨念禪院取來和氏璧,無須你們幫手。”
陰後笑道:“你把慈航靜齋與淨念禪院想得簡單了,那些閉關的人走出山門,守一塊和氏璧還是能守住的。我們不出手,只憑你一人之力,恐怕一點機會都沒有。”
石之軒道:“小妍,你不必勸他,讓他自己碰壁比勸說管用。”
周奕朝淨念禪院的方向看去一眼:“我如何能信任你們?此時在東都城內,還有不少魔門中人要對我動手,恐怕你們也參與其中,又怎會幫我取和氏璧?”
邪王陰後聽罷都笑了。
兩人瞬間洞悉周奕的意圖。
“你的心眼真不少,但這份試探是多餘的,東都魔門與我們可沒關係。”
“當真?”
石之軒平靜地打量了他一眼,目色深處稍有複雜:“等我取得舍利,再與你計較。”
陰後仰望夜空,雙眼流露出嚮往之色:“那是一次邁向極致個人偉力的機會。”
這兩人都已是武道大宗師水準,陰後更是有提取捨利元精之法,悠長的壽命對他們來說,的確比東都更有吸引力。
估計他們是通過楊素聯想到魯妙子。
周奕思忖一番,沒立刻答應。
他雖信二人的話,卻留了心眼,因爲毫無駕馭這兩人的把握。
一旦把他們扯入機密安排中,只會讓自己受制。
他們隨時翻臉,自己也毫無辦法。
陰後掩在輕紗下的半張臉似乎帶著笑容:
“你好好想想吧,我會派人尋你,你只要答應,我們三人一道攻打這所謂的武林聖地,足以將它打穿,那時和氏璧便是你的。”
石之軒沒說話,踩著幻影走遠。
陰後衣袂微拂,追了上去。
小鳳凰望著他們的背影消失之處,情不自禁道:“這兩位與我聽聞中的大不一樣。”
“你過去聽到的也沒錯,但世間人事如流波逝川。流走的水追不回來,人的精神銳變,就可能因此改變人生態度。”
周奕話罷,見她欲言又止。
於是盯著她的眼睛,主動開口:“你若想聽巴蜀的事,我會一字不落的告訴你。”
獨孤鳳抿著脣:“你有點緊張?”
“嗯,如果小鳳不高興,我現在拿到和氏璧也索然無味了。”
周奕說完,感覺自己的腰部被一記‘重擊’。
獨孤鳳溫柔一笑:“你想到哪裡去了,聽他們說的好兇險,人家只是想勸你不要再去淨念禪院。”
“走。”
周奕並未遲疑,朝淨念禪院邁開步子。
上了一座山坡,那座小山上的宏偉寺院越來越清晰。
二人朝寺院奔去,逐漸放輕步伐。
最終來到寺門外一棵大樹上,投目淨念禪院,一應殿宇建築映入眼簾,足有數百間,儼然一座小城。
無怪能成爲正道武林聖地之一。
江湖人只需在山門前一觀,便要被這深藏林木的禪院規模震驚到。
“當~~!”
悠揚鐘聲,似乎在月光上蕩起漣漪,迴響在寂靜的夜晚。
獨孤鳳已將自己知道的有關淨念禪院的消息,盡數告知周奕。
雖然她的武功已能在江湖上排得上號。
但此刻禪院內戒備森嚴,還是不宜冒險。
“我在這裡等你。”
獨孤鳳說完,周奕點了點頭,跟著一個閃身下到地面,眨眼光景翻過高牆,朝著方纔響鐘的方向掠去。
夜間,還有大量和尚做晚課。
陣陣梵唄誦經之聲,隱隱約約從遙遠處傳來,周奕一踏入寺院便聽到了。
寺院中不乏內功高深的和尚守衛巡視,但周奕一路過文殊殿、大雄寶殿、無量殿等七座大殿,皆沒人察覺。
淨念禪院實在太大,他有時在相似的院落中迷失方向,只好跳上殿頂四下查探。
不過寺廟頂端有高手把守,從屋頂上走太過扎眼。
周奕一路摸索,終於來到方纔響起鐘聲的地方。
鐘樓無人,登上去順著寺廟中軸線放眼望去。
只見在燈火與月光交相輝映之下,矗立著一座闊深各達三丈、高過半丈的殿宇,此殿位於淨念禪院的最中心,看上去不大,卻似比周圍大上十倍的殿宇更有地位。
周奕細細一看,眼睛不由放大。
沒錯了,正是那座完全由銅打造的不朽銅殿。
且不提能工巧匠,以江都之富,尚未有這麼一座銅鑄廟宇。
佛門收斂財富的手段實在驚人。
這銅殿周圍的殿宇,全都以三彩琉璃瓦覆蓋,其正前方爲白石砌成、圍以白石雕欄的巨大廣場。
廣場之中,供奉一座文殊菩薩銅像,騎著金毛獅,高約兩丈。
龕旁還有藥師、釋迦和彌陀等三世佛。全部都是彩塑金飾,氣派非凡。
白石廣場四個出入口分佈著五百尊栩栩如生的羅漢,往下是一層層石階,一直朝下延伸。
周奕聽過這石階足有八百零八層。
他心中嘖嘖而嘆。
淨念禪院實在豪富,巴蜀的大石寺夠氣派了吧,連席應都想霸佔,可與淨念禪院一比,大石寺只算個村鎮小廟。
唸經的聲音從銅殿背後的主殿中傳來,可見有大批難纏和尚。
周奕的目光從門戶緊閉的銅殿上掠過,看向白石廣場靠近文殊菩薩與三世佛的位置,那裡起了五座石臺,背後是燈盞。
石臺上,正有五人閉目打坐。
其中三名老僧,渾身乾瘦,頭頂卻像是發光一般特別顯眼。
他們的狀態,與周奕在大石寺看到的那些坐化之僧很像。
另外還有兩名老尼,一人拿著拂塵,一人揹負寶劍。
想當著他們的面悄無聲息進入銅殿,那是絕無可能。
這五人垂垂老矣,慈航靜齋與淨念禪院安排了這等防守,就是確保和氏璧不失。
周奕明白邪王陰後沒說假話。
他徑自從鐘樓走下,踏上白玉廣場。
打坐的五人,幾乎是同一時間睜開雙目。
“當~~!”
靠近三世佛的那名老僧曲指發出一片枯黃落葉,激得遠處銅鐘震響。
這是在發信號。
安靜的白石廣場忽然傳出清朗笑聲:“大師,你未免太過小心。”
“我孤身一人,大師難道要叫來整個寺院的高僧嗎?”
那老僧雙手合十:“善哉善哉,天師駕臨,本寺該以最高規格接待。”
“淨念禪院號稱武林聖地,我一個閒散江湖人,哪裡當得起。”
“天師過謙。”
那老僧也不賣關子:“如果天師來此與我們論道論佛,那是求之不得,倘若爲了和氏璧,我們便愛莫能助。”
“太客氣了.”
周奕笑道:“無需你們相助,這和氏璧我自己能取。”
和氏璧與舍利不同,它有一股奇異力量,會隨著天時而生變化。
這座銅殿,能隔絕練武之人對和氏璧的感應。
周奕感受到黑暗中有目光朝自己探來,但他並未退避,在銅殿背後的主殿涌來大批做晚課的僧衆時,他身形閃動,直朝銅殿掠去。
白石廣場上的老僧與那不說話的四人同時出手。
最先落來的是一道劍氣。
那老尼一直是氣定神閒,心如止水的狀態,讓自己與周圍環境融爲一體。
這份“靜”本身就是一種強大的威懾。
此時化靜爲動,劍招的發動近乎本能,超越了思考的延遲。
老尼心意所至,劍氣便至。
這一劍古樸盎然,像是找準了周奕的破綻。
但下一刻她的眼中也亮起白芒,衝她飛來的這一劍,同樣沒有繁複招式,而是一道如羚羊掛角般無跡可尋的劍光,彷彿它本就該出現在那裡。
慈航老尼一顆靜心被打破,那劍光壓過了自己的劍氣。
正氣凌然的玄門真氣撲面而來!
另外一名老尼趕緊抖開拂塵,與她一同相抗。周奕一劍發出,身帶幻影衝越過去。
“天師,停下吧。”
劍氣交擊的勁氣似對那三位老僧毫無影響,枯黃的僧袍不動分毫。
三道目光,渾濁卻凝練如實質,沉沉朝周奕壓來。
他們坐的枯寂禪,一股難以言喻的氣勢,正以他們爲軸心,旋轉、升騰。
那並非浩蕩殺氣,彷彿沉睡地底千萬載的頑鐵正被無形之力喚醒。
這精神氣勢,讓周奕產生了一種熟悉感。
王世充府上的竺法明?
之前說話的那名老僧雙手在胸前虛按,拇指內扣,四指如鉤似爪,猛地向外一分一按。
空氣驟然被撕裂,發出沉悶如布帛破裂的聲響。
一股肉眼可見的、凝練如金色巨杵般的掌力轟然勃發!
幾乎同時,左側老僧雙手結印高舉過頂,十指扭曲盤結,形如一座微縮的須彌山嶽,無聲無息卻又迅疾如電地朝周奕頭頂印落。
那印法籠罩之下,空氣粘稠如鉛汞,沉重壓力自四面八方擠壓而來。
右側最後一僧動作最爲飄忽詭秘。
他身形未動,雙手卻在胸前化作一團模糊的虛影,十指如千瓣蓮花綻放。
嗤嗤嗤!
尖銳的破空聲密如驟雨,無數道凝練如針的指力,並非直線攢射,而是循著變幻莫測的軌跡,織成一張疏而不漏的指力巨網,籠罩上下左右所有騰挪的空間。
千葉手幻影重重,封死一切退路!
三僧真氣與精神力交織,合擊爲陣。
頃刻之間,周奕四面空氣就和沸騰了一般。
也就在這一刻,他雙掌合十,狂暴的真氣從體內奔泄而出,實質精神在融合真氣的剎那,不斷凝實。
三僧二尼眼中,那精神實質凝成了骨架,真氣披在骨架之上。
元氣、元神風暴展開,周奕舉天頂出一掌,沛然勁力帶著氣流圈旋硬抗了五大高手一擊。
“轟~!”
這一聲爆鳴如同雷擊於木,淨念禪院的和尚高僧們齊刷刷睜大眼睛。
方纔唸經沉下來的佛心受到精神風暴的衝擊不住搖晃。
三僧二尼毫無情報,一個不查,沒想到他忽然使出這等手段。
以至於五人合圍之勢,竟被硬生生鑿開!
三位老僧準備再出手段。
可週奕哪有閒情陪他們去玩,驚風神遊一步而過,成一道幻影直衝不朽銅殿。
他身法不停,在階前把背後披風一抖,帶著金屬調子“吱呀”一聲打開了銅殿大門。
隱隱約約,彷彿看到了其中的和氏璧!
但就在這時,四面八方衆多恐怖氣勢襲來,倘若入殿,絕對要陷入這世間最恐怖的包圍之內。
他身形電閃,回空而踩,快過驚鴻,踩在了那兩丈高的文殊菩薩頭頂上。
勁風呼嘯,黑色披風在空中獵獵作響。
他雙手抱劍,環顧一衆聖地強人。
銅殿正中央,正站著一名俊秀和尚,不及四十歲,臉上有股湛然神光,著一襲棕色僧袍。
他閉口不言。
正是本代禪尊了空。
接著便是四大聖僧,一心覺心兩位老尼。
周奕算了一下,眼角微微抽搐。
陰後邪王說得不錯,這和尚只會人多玩賴的,還真得他們三個一起出手。
他在打量周圍人,周圍人也在打量他。
道信大師白眉漂浮,笑起來時眼睛瞇成一條線:
“周小子,總算把你等來了,這下死心了吧。這些嘴巴吃土的老不死都蹦躂出來,今日還差點在你手上栽跟頭,你這面子賺到就趕緊走,老禿我還要睡覺。”
他不理會嘉祥大師嚴厲到叫他住嘴的眼神,繼續道:
“之後也別來煩擾,他們幾個要面子,這次沒圍攻你。”
“你瞧到了空禪尊的眼神了吧,他若不是苦修閉口禪,這時早就罵你這小子了。”
話罷,還不著調地哈哈笑了兩聲。
周奕笑道:“道信大師,和尚廟要和氏璧做什麼,放在此地落灰,不如給我帶走。”
道信無所謂道:“我沒意見啊,你看看這羣老禿老尼同不同意。”
除了拿著掃帚從遠處走來的真言大師外,其餘老僧老尼都看了道信大師一眼。
“真言大師,你還回大石寺嗎?”
周奕看向灰衣老僧。
真言大師朝他一禮:“多謝天師除去席應,解本寺之難。”
周奕道:‘這倒不必,我滅席應的初衷並不是爲了大石寺,只是好奇真言大師爲何留在此地,也是爲了和氏璧嗎?’
“善哉善哉。”
三世佛旁邊的老僧道:“真言師弟是爲我們而來。”
“師弟?”
周奕恍然道:“原來三位是大石寺的高僧,怎得跟了禪尊,不回巴蜀?”
“一具臭皮囊,在哪化成灰都是一樣的。”
老僧說完,一旁的真言大師道:
“這是我師兄枯厄、枯難、枯劫,他們早年便修枯寂禪,後來在伊闕有幸看得碎金剛乘,便在此枯守緣法,尋碎金剛之寶筏,終生不離淨念禪院。”
“原來如此。”
周奕勸道:“三位既有此苦修之心,何苦離開閉關之地與我爲惡?”
枯厄老僧無喜無悲:“我等平凡人生,無有感悟天地奧秘的機會,如今行將就木,只盼做最後一件有意義之事。”
“真的有意義嗎?”
周奕凝視著他,枯厄老僧好像誤解了。
他雙手合十道:“天師神奇人物,年紀輕輕就有這一身武學造詣,無愧四大宗師之名。可惜今日你暴露招法,我們有所防範,你再無破我們陣法的可能。”
周奕想說的根本不是這個。
這老禿坐枯禪腦子不靈光了。
懶得與他分說,他又看向‘年輕’大和尚了空。
“了空禪尊,我與你打個商量。”
了空不說話,擡起頭來。
嘉祥大師道:“天師請說。”
周奕溫和一笑:
“禪尊此時將和氏璧給我,我顧念東都安定,不再追究貴寺。倘若你要和我作鬥到底,我保管你沒機會全身而退。什麼武林聖地,也都將成爲空談。”
年輕和尚微皺眉頭,像是在思索。
周奕側目看向面色嚴厲的一心、覺心兩位老尼。
“別看,這也是對你們說的。現在是最後機會,到時候可別後悔。”
一心準備開口,又聽周奕道:
“別和我扯爲了天下百姓,悲天憫人那一套,你若真是這般無私,這時候就支持我,我作保可協商佛道魔三家,立時叫九州靖平,還有比這讓天下更快安定的法子嗎?”
三大道統一旦聯手,天下間絕無任何霸主敢反對。
周奕自問有這個能力。
淨念禪院羅漢殿宇門前,正有一道苗條身影靠在銀杏樹下,她沐浴著月光,空靈聖潔,靜靜聽著不朽銅殿前的對話。
她對周奕的話有足夠的判斷能力。
那麼,師叔祖
她是爲私還是爲了天下?
這一刻,師妃暄很想聽到幾位師叔祖給出肯定答覆。
然而.
不朽銅殿前,一心老尼無情道:“你並非天命,我們在等一個盛世。”
“好,你總算沒有擺出悲憫姿態。”
周奕笑了笑,放大聲音道:“聽到了吧,這是一心老尼親口承認的。”
周奕自覺撕破臉,話音未落就駕馭輕功遠遠遁走。
衆人不太清楚他這句話的用意,只當他在表達憤怒。
被點名的一心老尼更爲憤怒,卻追之不及。
但是
卻有人聽清楚了。
“妃暄,你在做什麼?”
梵清惠從羅漢堂中走出,看到乖徒兒正朝遠方眺望。
師妃暄眼中的波瀾立刻停滯:“師父,我在想他從哪來的底氣。”
梵清惠道:“他年歲不大,天資卻高的出奇,豈能沒有傲氣。”
師妃暄漫不經心地問道:“就算未來有一個與他無關的盛世,恐怕也不能影響他成爲當世絕頂高手,甚至很有可能是天下第一人,那時候豈不是有很大麻煩?”
梵清惠微微一笑:“徒兒,你多慮了。”
“他看似無敵之人,卻又不是無敵之人,因爲塵世有諸多難以割捨的東西。未來的皇帝會忌憚他,他也會因爲身邊人而忌憚皇帝,這將是一種平衡。”
“並且,從他過往的行止來看,他的確不是奸邪惡人,轄下的百姓不受大賊上官迫害,也過得很好。倘若他瞧見盛世,便知我們所做無錯。以他那時的武學心境,恐怕就不會追究了。”
梵清惠望著乖徒兒,發現她微笑點頭,顯然是想通了。
心中也覺得欣慰。
師妃暄隨著師父的步伐,一道朝銅殿那邊去。
在師父瞧不見的角度,她又看向周奕消失的地方。
原來師父也知道你不是奸邪惡人。
道兄,你真是完美之人呢。
嗯,除了太風流.
如果梵清惠這時候突然回頭,一定能欣賞到聖女從未在她面前顯露過的小女兒家之態。
……
“搖人,小鳳,我要搖人!”
“搖人?那是什麼意思。”
周奕帶著一絲氣憤:“就是拉人過來一起打架。”
獨孤鳳在他身上來回檢查。
發現他沒受傷,這才放心,打趣道:“周小天師不是天下無敵嗎?”
“老禿老尼姑一大堆,他們人多,我打不過。”
周奕又問:“你知道淨念禪院的了空參的什麼禪法?”
“聽說是從不開口說話的閉口禪。”
“嗯,爲何要參這閉口禪?”
獨孤鳳猜測道:“少說話能守住心神,他讓自己沉浸內心世界,始終寧靜,這是一種內在修行。”
周奕呵呵一笑:“所謂寡言守中,厚積豐財。”
“淨念禪院可真富有,不朽銅殿,我沒有細看都覺得震撼,隔著老遠就能聞到金錢的味道,多少檀香都遮不住。我若是將這銅殿打碎了,一輩子也花不完。”
又吐槽一聲:
“難怪他們瞧不上我,畢竟我起家時只是一個普通人,離他們可遙遠著呢。”
“只怪他們眼拙。”
小鳳凰也不細想他說的這些,與淨念禪院的行動有無聯繫,只是心生維護。
“還是小鳳慧眼識人。”
“那是當然。”
周奕面帶笑容,將她摟在懷裡。
他將話語帶偏,小鳳凰已不去問什麼巴蜀之事了。
雖說耍了一個小聰明,但一想到自己一無所有時,她對自己的好,心中立時生出愧疚。
不顧她推拒,周奕走到先前那片竹林時,就一路抱著她走。
這一次不提運輕功,慢踩著延伸向東都的月光。
“小鳳,那石之軒是不是說得有點道理,你在東都時,是不是也會生我的氣。”
周奕問了一聲,獨孤鳳卻不迴應。
她假裝沒聽到,在他懷裡裝睡,顯然是不想回答。
但周奕將她搖醒。
獨孤鳳側頭看他一眼,又窩在他懷裡,輕哼一聲道:“你那麼聰明,這還用問.”
之前有外人在,她絕不會落他面子,這時就不用顧忌了。
“我在東都念著你,隨便打聽一下消息,就聽到你的風流事。”
她分明在生氣,對周奕說話時,還是用那麼溫柔的調子:“你這傢伙很氣人,也不知有多少好妹妹。”
周奕有好多話可以哄她,這時卻不願講。
只是一邊走,一邊將懷中少女摟緊一些。
又聽獨孤鳳問:“你怎也學大和尚修煉閉口禪?”
周奕道:“我慚愧。”
獨孤鳳見他果真慚愧,曉得他對自己一片真心。埋頭在他懷裡笑了笑,又說:“我當初對你有好感時,也沒想到你能有今日這等成就,都怪你好過頭了。”
少女摟住他脖子,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繼而又柔聲道:
“周小天師,我好生你的氣,但是,喜歡你的程度要比生氣多一點,如果以後反過來的話,我就修煉閉口禪,不與你說話。”
周奕低頭垂下目光,正見她擡眉睜大眼睛,靈動可愛。
心中柔情無限。
“小鳳,我會想辦法補償你。”
這無法改變的事根本沒法補償,獨孤鳳只當是安慰他一般“嗯”了一聲。
周奕仰望月空,悠悠道:
“百年不夠就兩百年,兩百年不夠就長長久久,不論在哪片星空下,我都會去探尋漫長的時光,把虧欠你的補上來。”
獨孤鳳雙手用力,叫他又低下頭來。
雙眸凝視著他道:
“我也希望如此,但你別說的這樣悲情,就算不足百年也沒什麼,人家從不後悔遇見你。”
話罷,不給周奕再說話。
將他拉著更低,接著吻了上去。
等她想鬆口的時候,周奕卻不捨得那柔軟觸感,一路過石徑,過鬆林,過了月牙彎彎的洛水。
良久之後,周奕對懷中的小鳳凰笑道:
“小鳳,你好甜。外邊天那麼黑,我們快些回去睡覺好不好。”
獨孤鳳俏臉留有紅暈:“不要不要,你睡覺不老實。”
又帶著羞澀伏在他耳邊悄聲道:“我房間距祖母,孃親那邊好近的.”
“沒事,你可以偷偷去我那邊。”
這是在獨孤府,周奕只是順口一說,沒想帶,小鳳凰像是在思考,沒回應他,也沒拒絕.
等他們接近東都時。
二人耳力過人,早早聽到大隊人馬行進。
“看不清標誌,不知是哪方勢力的人手。”
在城門處,這些人並未受到攔阻,直接入城。
“城門守將是段達的手下,他們該是一路的,否則夜間大批人馬進城會嚴格審查。”
“走,跟上去瞧瞧。”
二人進城之後悄悄尾隨。
周奕不識路,但獨孤鳳認得請,約摸小半個時辰,這隊人馬領頭的幾人進了一棟府邸,側門沒有掛門頭,獨孤鳳低聲道:“那是榮府.”
……